遍地殘垣斷壁,猶如雷擊火燒過後的焦黑痕跡。
雖然看上去有些破敗不堪,卻又散發着迷人的馥郁芳香。
悄無聲息間,熾白火焰靜靜燃燒。
剛開始還只是指尖的一點,剎那間便已經將整個廢墟之地覆蓋籠罩。
映照出無數蜂擁而出的觸鬚,彷彿嗷嗷待哺的植木根系,深深刺入殘垣斷壁開始瘋狂吸收吞噬。
衛韜眼睛半開半閉,眉宇間浮現出驚訝詫異表情。
片刻後不由得一聲暗暗嘆息,“沒想到這些廢墟殘渣真的能吃,更重要的是暫且不管其味道如何,如果只從營養角度來說,絕對是豐富而又均衡的寶物。”
他低下頭去,看向腳邊那具滿是鏽蝕裂紋的破舊鎧甲。
數十道黑鱗觸鬚纏繞其上,想要將其像殘垣斷壁一樣切割分離,吸收吞噬。
但出乎衛韜的預料,無論這些觸鬚如何發力,竟然都無法奈何鎧甲分毫。
竟然還會被它反客爲主,不僅佔據了主動,甚至還能從一根根觸鬚中汲取生機。
衛韜微微皺眉,伸手將鎧甲從地面緩緩拿起。
他的嘴巴一點點張大,露出內裡密集交錯的獠牙。
然後便要朝着鎧甲邊緣一口咬下。
但就在即將下嘴的前一刻,他卻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手指與鎧甲接觸點似有清涼氣息環繞,尤其是從表面紋理上拂過時,更是帶來一種心神相連的莫名感覺。
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還在變得愈發強烈。
鎧甲彷彿變成了手指的延伸。
乃至成爲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轟!!!
就在此時,黑鱗觸鬚對於遺蹟的吸收達到頂峰。
剎那間所有殘垣斷壁消失一空。
超出想象的寂滅氣息涌入身體。
其速度之迅猛,總量之巨大,來勢之洶洶,甚至讓衛韜都有些難以承受。
熾白火焰陡然熄滅。
伸出的觸鬚也在瞬間崩解。
緊接着便是本體肉身,也隨之發生着恐怖的變化。
厚重黑鱗片片脫落,尖銳骨刺遍佈鏽蝕。
就連黑鱗骨刺下方的體表,也肉眼可見出現了道道皺紋。
而後皺紋迅速擴大,變多變深。
衛韜的後背也變得佝僂起來。
即便是破限一段,描述爲乾坤扭轉的鴻蒙道體,也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饋贈”。
就像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要將磅礴浩瀚的生命力消耗一空。
“那個老畢登,在此處枯坐等死不知多少歲月,竟然能積攢出如此恐怖的寂滅之力。”
“比起泛舟而行的那個傢伙,也絲毫不落下風,單純從總量來看似乎還猶有勝出。”
“我現在實力層次不到,肉身強度也無法支撐,再這樣下去的話,怕是等不到監察者划槳而來,便要被汪洋大海般的寂滅氣息吞噬淹沒。”
衛韜心中點頭電閃,緩緩低頭俯瞰。
滴答!
他忽然發現,在寂滅之力的侵蝕下,自己的身體竟然在融化。
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燭火,要來一出蠟炬成灰淚始幹。
最終與只剩下少許殘渣的遺蹟融爲一體,再也找不到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電光火石間,虛幻狀態欄浮現眼前。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鴻蒙道體修行進度。”
衛韜眉頭緊皺,正準備在沒有時光聖果助力的情況下強行提升,最後一刻卻又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因爲就在此時,涌入的寂滅氣息彷彿找到了出口,猶如決堤之滔滔江河,開始順着他的掌心瘋狂向外傾瀉,盡數沒入到那具晦暗灰敗的鎧甲之內。
悄無聲息間,冰冷玄光漸漸亮起。
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原本猶如腐朽枯木的重鎧,便在此時重新煥發生機活力。
咔嚓!
咔嚓咔嚓!
重鎧甲片舒展,蜿蜒遊轉好似蛇鱗蓮瓣。
發出陣陣清脆摩擦聲音。
甚至像是真的變成了長蛇,一點點環繞覆蓋周身。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
衛韜感覺頭上猛地一沉,擡手去摸才發現多出一頂長着犄角的重盔。
接下來,他嘗試着向前走出幾步,又緩緩活動一下身體,不由得發出一聲慨然嘆息。
不得不說,這套鎧甲就像是爲他量身定做,無論從任何部位去看,都貼合得嚴絲合縫,就連突出的鱗片骨刺,都彷彿鍍晶一般被完美覆蓋,從頭到腳幾乎找不到一點瑕疵出現。
更重要的是,穿着這套厚重鎧甲,卻又沒有對行動產生任何阻礙,簡直就像是多出了一層會呼吸的皮膚,而且每時每刻都在和體內的力量相互呼應,產生共鳴,讓他在不需要刻意御使秘法的情況下,便能達到力量爆發倍增的效果。
除此之外,衛韜還能清晰感知到寂滅之力的存在。
沒有被他吞噬吸收的,都存儲在重鎧之中,彷彿還能任由驅使,隨時都可以將之調取運用。
“這是個好東西。”
“幸虧剛纔沒有直接開吃。”
衛韜收斂思緒,遵循着自盔甲傳遞而來的感知,以精神力沒入的方式驅使甲片。
嘩啦啦!
覆蓋全身的重鎧甲片猶如黑蓮瓣瓣綻放,流水般從體表褪去,最終化作一枚墨色菱形印記,恰好位於最初觸碰它的右手掌心中央。
下一刻,他屏住呼吸,探出一道精神力絲線,輕輕沒入菱形印記的之內。
玄色重鎧便在此時活了過來,無聲無息間將整個身體籠罩覆蓋。
奇妙的身體延伸感覺再次出現,舉手投足間都帶來更加充沛的力量。
衛韜接連嘗試數次,整套流程已然無比純熟。
只需要稍稍動念,便能在剎那間完成收斂穿戴。
唯一有些不太協調的,便是頭盔前面似乎少了一塊。
遺失的部分似乎是面甲,讓近乎完美的包裹感出現了些許缺憾。
甚至連寂滅氣息在重鎧之中的遊轉,到了此處都會出現些許凝滯,沒有形成真正圓轉的循環。
不過對於衛韜來說,這些都是並不重要的小問題。
真正需要亟待解決的事情,排在前面的還有兩個。
一是剛剛寂滅之力瘋狂涌入時,他似乎再次聽到了那道冰冷機械的聲音。
上一次它說的是“發現合適軀體,準備進行測試”。
這一次出現的卻是大段雜音,根本聽不清楚到底說了些什麼。
而且隨着這道聲音的出現,那種真靈神魂被異物影響的感覺愈發明顯,必須要儘快尋找到解決辦法,不能任其這樣不受控制繼續發展。
第二個亟待解決的問題,便是加速蔓延過來的空寂虛無。
衛韜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將狀態欄暫且消隱,然後擡頭朝着遠處看去。
目光沿着自己留下的淡淡足印,深入到蔓延而至的空寂虛無深處。
視線的遠端,已經可以隱約看到粼粼波光。
還有一葉若隱若現的小船,舟上有人輕輕搖動木槳,正在攪亂波光翩然而來。
當前的危機已經解除,那麼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便只剩下了泛舟而來的監察者。
彷彿永恆流淌的時空長河突破屏障,隨着這條小船進入到了此方黑暗空間。
但在衛韜眼中,粼粼波光卻和時空長河有些不同,內裡似乎多出了一些詭異的東西。它們在小船周圍沉沉浮浮,充斥着腐朽衰敗的氣息,就像是黃泉弱水中無盡沉淪的屍骸,卻又比它們更加恐怖萬分。
忽然,彷彿是發現了衛韜的身影,所有“屍骸”齊齊睜開了眼睛。
從碎玉亂瓊般的波光中探出頭來,將黑洞洞的目光投向了同一個方向。
頓時帶來濃重死氣與森森寒意,即便以衛韜的實力層次,都不由得後背微微有些發涼。
“這些不知道是屍體還是死靈的東西,竟然都是寰宇之主和流浪外魔。”
“或許是牠殺死了他們,又用了不知怎樣的手段,帶着他們一路泛舟而行,穿梭在漫漫時空長河之中。”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視線離開粼粼波光,再次落在那道斗笠蓑衣的身影上面。
牠便在此時緩緩擡頭,朝着前方投來觀察審視,又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
兩者視線交接,匯於黑暗虛空中央。
衛韜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時間甚至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在他的腦海中,也算是給這位監察者描繪了不止一種形象,卻是從來沒有設想過,當真正面對面相遇的那一刻,所見到的竟然是一張有如小白花般的女子面孔。
尤其是碩大的斗笠,再加上粗糲的蓑衣作爲對比,更是將她的面容映襯得柔弱無比。
讓人見了之後,便不由自主生出極度憐惜之意。
“腳踏強者屍骸,攪碎波光而來,如此恐怖詭異的景象,結果以我一路修行鍛造的堅剛心志,竟然還能莫名生出呵護憐愛之心?”
“簡直是荒謬可笑至極。”
衛韜只看了一眼,便以最快速度將殘留的遺蹟吞噬,然後沒有任何猶豫遲疑扭頭就走。
唰!!!
他一步向前踏出,在黑暗中留下兩隻足印,整個人便已經毫無聲息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粼粼波光深處。
周圍竟然全部都是有些熟悉的面孔。
衛韜平心靜氣,收斂思緒,目光從一道又一道扭曲身影上轉過,終於能夠近距離觀察到它們的模樣。
只是其中卻少了最重要的那個人,無論他從哪個角度去搜尋,都未能找到一絲一毫的蹤跡。
轟!!!
比起衛韜的鎮定,那些扭曲身影卻陡然陷入大亂。
它們張牙舞爪,盡顯瘋狂暴躁。
彷彿要不管不顧做過一場。
但就在下一刻,隨着一道波紋漣漪悄然盪開,木槳劃過粼粼波光之後,所有扭曲身影便隨之安靜下來。
再次回到最開始的模樣,彷彿提線木偶般浮浮沉沉,緩緩前行。
衛韜便在此時擡頭,終於看到了那條小船,也看到了他剛剛遍尋而不得的那道身影。
它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彷彿並不存在於這片空間。
卻又像是無處不在,無論出現在哪裡都並不意外。
“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自主意志,但若是從我全力加速抽身退走,最終卻落入到船下波光的結果分析,這女人要麼真的無處不在,所以才能在最爲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最爲正確的地點,恰到好處將我的去路攔截下來。
除此之外,或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那便是她預判了我的預判,提前一步泛舟而行跨越虛空,又極爲精確計算出了我在某一刻的落點,由此以逸待勞讓我自投羅網。”
“這一番操作下來,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但看她的後續表現,卻又根本沒有對我投以任何關注,就像是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亦或是是將我當成了這些亦步亦趨的醜陋跟班?”
衛韜暗暗感慨嘆息,已經做好了全力出手的準備。
如今唯一不能確定的,便是她的戰鬥力究竟如何,若是來一場生死相拼,他又有幾分抽身退走的把握。
他默默想着,忽然發現兩具殘骸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竟然開始你抓我咬地廝打起來。
它們的舉動就像是點燃了引線,瞬間將原本死寂平靜的氣氛引爆。
幾乎所有扭曲身影大打出手,一個個就像是生死仇敵般,剎那間便將船下大片區域弄得亂成一團。
船上女子卻對此恍若未覺,毫不在意。
依舊在慢慢划動木槳,蕩起漣漪攪動粼粼波光。
即便是有一頭殘破屍骸被撕得粉碎,變成了其他扭曲身影的食物,也沒有讓她低頭看上一眼。
衛韜在短暫驚訝過後,一邊小心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一邊伸手抓過身邊六翼三尾的傢伙,直接送到嘴邊中大吃大嚼起來。
咔嚓!
一口咬下,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驟然收縮的瞳孔中央,驀然閃過一道異樣光芒。
這個傢伙雖然看起來很醜。
吃起來的味道也很不咋地。
但其體內竟然蘊含着時光之力。
比守護聖者的果實還要更加濃郁。
有了這一發現,衛韜頓時不管不顧,猛然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三兩下便將那東西吃了個乾乾淨淨。
船上女子對此仍然毫無反應。
依舊在按照固定頻率划槳前行。
也不知她是沒有看到。
還是看到了也渾不在意。
甚至是認爲本來就該如此。
她只是任由衛韜混在自己的“跟班隊伍”之中,以吃獨食的方式將第一個消滅,又緊接着將距離最近的第二個抓起。
直至吃完第五個後,落下的船槳忽然不再擡起,一葉扁舟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船上女子低頭俯瞰,再次投來觀察審視的目光。
而隨着她的注視,剛剛還亂作一團的局面,忽然間便完全安靜下來,再次恢復到了最開始的沉默死寂。
兩人相互對視,衛韜一點點繃緊身體。
玄色重鎧內,寂滅氣息洶涌澎湃,與血網竅穴漲縮相互呼應,形成越來越強的震盪共鳴,隨時準備着爆發出最強的力量。
斗笠蓑衣的女子微微側頭,眼中悄然閃過一縷淡淡波光。
就在此時,衛韜第三次聽到了那道冰冷機械的聲音。
它依舊是大段雜音,根本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
她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思考,卻又更像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發呆。
片刻後,船槳再次攪動波光,頻率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些,劃過的力度也明顯加大許多。
衛韜不解其意,本想嘗試脫離波光而出,卻被忽然出現的變故吸引了注意。
唰!!!
粼粼波光毫無徵兆凝固。
一隻慘白手掌自蓑衣內伸出,緩緩握住了橫於舟上的木槳頂端,然後一點點向外拔出。
衛韜瞳孔驟然收縮,內裡映照出一抹森寒光芒。
這是一柄劍。
以船槳爲鞘的三尺青鋒。
此時此刻便被她反握到了手中。
唰!
寒光再閃,沒入黑暗虛空,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韜眉頭皺起,雖然看着她一劍斬出毫無威勢,心中卻是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即便被玄色重鎧護體也無法將之完全消除。
下一刻,她緩緩歸劍入槳,再次低頭看來。
另一隻手中,卻多出一張平滑如鏡的黑色面具,在再次盪漾的波光中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
“這是北芴的面具,在這女人一劍斬出之後,竟然直接被她拿到了手中。”
衛韜盯着那張面具,剎那間彷彿一道靈光閃現,將心中疑惑陡然驅散照亮。
這不是北芴的面具。
而應該是玄色重鎧的面甲。
它們纔是本該一體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