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道目光，居高臨下落在我的身上。”
“它想要殺了我，就要在此時此地取我性命……”
雲虹仰望天空，緩緩說着，語氣冰冷沉凝。
第二句話還未說完，她的表情便起了變化。
不再是之前的清冷平淡，而是多出幾分驚訝與茫然。
衛韜身形一閃，剎那間擋在雲虹身前。
他順着她的目光，同樣擡頭向上仰望，卻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血海依舊洶涌，靈霧蘊含其中，似乎和剛纔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依着雲虹一貫的性格，又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可能說謊。
因此絕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纔會表現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它來了。”
片刻後，雲虹忽然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上方無邊無際的血色高空。
鮮血從她的七竅中歡快涌出，彷彿溪流般滑落雙頰，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面。
整個人的生命氣息迅速跌落下去。
肉眼可見變得虛弱起來。
孫洗月和倪灀同時皺眉，眸子裡齊齊閃過一道光芒，盯住了血海之上的某個方向。
三位一體的狀態下，兩人通過雲虹的感知，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變故的源頭。
“這種悄無聲息的攻擊手段，當真是讓人有些防不勝防。”
孫洗月一聲幽幽嘆息，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三人忽然變得似乎有些不同。
即便是以衛韜角度去看，都在一瞬間丟失了三人的位置，後面即便是再次顯化，也變得若隱若現，時有時無起來。
倪灀深吸口氣，陡然加大了對雲虹的補益。
艱難止住了生命氣息的衰落，沒有讓她一路朝着死亡的深淵加速而行。
就在此時，衛韜終於發現了一絲端倪。
通過她們三位一體帶來的變化，各種感知手段齊出，纔算是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那是一面圓盤。
亦或是一隻微微張開的瞳孔。
它懸浮在無盡血海之外。
正在不斷向下灑落清冷似水的光芒。
但若是隻用眼睛去看，卻根本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衛韜微微皺眉，眉宇間浮現出一絲凝重神色。
在他感知到的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消失不見，唯有那道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光芒，正在從天外無法抵達的黑暗深處灑落下來。
然後無聲無息沒入血海，末端直接連在了雲虹身上。
如此隱蔽的攻擊手段，一開始甚至連他都沒能真正發現。
這種高度層次的力量氣息。
已經讓他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威脅。
即便是毫無保留火力全開，或許也不能輕易將其鎮壓下去。
最關鍵的問題，便是無法精準確定對方的存在。
它看似就在那裡，甚至還對雲師妹發起了攻擊。
但真要是準備循跡反擊，卻又給他一種無跡可尋、難以將力量落在實處的詭異感覺。
這種感覺，無論是之前面對原物之心，還是血海意志，都還從未出現過一次。
沒有任何徵兆，無盡血海忽然安靜下來。
那道若有似無的光芒悄然擴散，將除了雲虹之外的其他幾人全部籠罩在內。
此時此刻，衛韜莫名生出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彷彿他就是一隻瓶子裡的螞蟻，正在被人從瓶口上方低頭俯瞰。
對方那似乎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目光垂落下來，無聲無息映照在了他的身上。
但當他擡頭仰望，深入感知，卻只能看到血海之外的黑暗虛空，最多再加上那面懸浮不動，沒有任何生命氣息流露的虛幻圓盤。
除此之外，便根本無法發現到底是誰，從什麼地方在觀察。
忽然，那道光芒突生變化。
毫無徵兆從倪灀三人身上離開，再次收束成一道細線，完全落在了衛韜的身上。
彷彿隱藏在黑暗深處那隻眼睛，終於注意到了他的與衆不同。
因此便暫時放棄了雲虹，將目光集中到了他的頭頂。
轟！！！
大浪翻滾，血海劇烈激盪。
又有熾白火焰升騰，內裡黑暗死意涌動。
諸般真意玄念便在此時騰空，牢牢籠罩覆蓋住了位於其中的身影。
但即便如此，在重重阻隔作用下，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並沒有消失，而是猶如跗骨之蛆，一直存在了下去。
“無盡血海，加上聖靈真意，都無法截斷這道光芒的窺視。”
“那麼如果我躲到洞天之內，又多出碧落天域、太虛靈境的阻隔，你又該如何進行應對？”
衛韜深吸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整個人便在此時忽然不見蹤影。
連同倪灀她們一起，無聲無息消失在了涌動血海。
下一刻，四人出現在小鎮公園之中。
和煦微風帶來暖意，拂動神樹枝葉輕輕搖曳。
不遠處，木質鞦韆緩緩搖盪，前後攪動如沙薄霧。
吊繩上懸掛的風鈴，不停發出清脆的聲響。
還有嘩嘩流淌的水聲，從四面八方傳入耳中。
給人一種悠然自得，又安寧靜謐的感覺。
“原以爲師弟走得是專一強化肉身的路線，卻是沒想到竟然還修出了界域洞天。”
倪灀輕輕舒了口氣，擡手拭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之前先是梳理混亂糾纏的古神殘念，然後還要應對突如其來的攻擊，幾乎沒有給她任何喘息之機。
因此在稍稍鬆弛下來之後，整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
不過更加虛弱的還是雲虹。
她剛剛進入小鎮公園，便身體一軟昏迷過去。 若不是被倪灀伸手扶住，怕是要毫無反應一頭栽倒在地。
衛韜剛準備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驀地閉口不言。
幾乎在同一時間，或許還要更早一線，孫洗月的聲音悄然響起，打斷了小鎮公園的沉寂。
“衛師弟，它又來了。”
“我知道。”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沒想到再加上黃泉弱水、太虛靈境，都不能將這道光芒擋住，還讓它如入無人之境，就要循跡映照到洞天核心。”
“衛師弟打算怎麼辦？”
“我剛剛和這道光芒有過接觸，可以嘗試將它引向別處。”
孫洗月雖然沒有開口，聲音卻再次響起，彷彿直接出現在他的意識深處。
衛韜沉默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這道光芒已經鎖定了我的位置，孫師姐想要引它離開殊非易事，倒不如帶着雲虹師妹離遠一些恢復傷勢，讓我先試一試它究竟有何等過人之處。”
說到此處，他又嚴肅認真補充了一句，“如果我沒有頂住，到時候還要勞煩師姐全力施展不見不聞，看能否將我從對方的注視攻擊下帶走。”
轟！！！
血海陡然洶涌澎湃起來。
形成一道恐怖漩渦，猛地朝着中心處匯聚而去。
剎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一道擡頭仰望的身影，沉默懸浮在現實世界之外的黑暗虛空。
就在此時，似乎有一縷漣漪泛起。
哧！
那道光芒無聲無息落下，再次映照在衛韜身上。
其速度之快，甚至到了連他都無法及時反應的程度。
衛韜遽然低頭，朝着自己的手臂看去。
目光所及之處，一道細小傷口悄然出現。
傷口內的血肉宛如被凍結，顯現出雪一樣的慘白顏色。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任何疼痛麻癢感覺，彷彿將傷口血肉的生機都完全抽離出去，將這裡變成了沒有任何活氣的死地。
緊接着第二道光芒落下。
又在身上增添出一道新的傷口。
內裡依舊是猶如被凍結的慘白顏色，周圍血肉隨之失去了生機。
面對着突如其來的攻擊，衛韜不由得微微皺眉，心中升起些許驚訝詫異情緒。
只不過驚訝並非是因爲攻擊太強，而是因爲它似乎有些偏弱。
比起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那種感覺，最後真正落在身上的時候，卻遠遠沒有達到他的預估。
剛剛硬扛的兩道攻擊，每一束光芒都抽取了大量生命氣息。
即便是一位洞天界主站在這裡，怕是都要被直接弄到洞天凋零、界域崩解。
但來到衛韜這裡，無非就是多出來兩道細小傷口而已。
沒有辦法，真的是沒有辦法。
經過一系列的連續苦修，尤其是將碧落天域、太虛靈境，乃至於洶涌血海納入己身，再加上從原物之心那裡吞噬吸收了大量混沌氣息，混沌法身的“血條”已經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厚度。
所以說，這種程度的抽取生命，對其他修行者而言，或許可以稱得上是直死射線的恐怖攻擊，在他眼中反而根本不值一提。
“我爲了應對這道光芒照射，提前進行了大量心理建設，結果就這？”
衛韜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任由那道無法看到，只能隱約感知的光芒落在身上，在體表增添出一道又一道細如髮絲的傷痕，卻是從頭到尾沒有動上一下。
他甚至沒有釋放出真正的戰鬥形態，只是以普通姿態便可以應對自如。
更遠一些的地方。
孫洗月極目眺望，不由得一聲悠悠嘆息。
“如此磅礴的生命氣息，也不知道衛師弟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走到這般令人驚歎的高度層次。”
倪灀緩緩搖了搖頭，“按照師弟的說法，他一身功法的根基，便是源自於老師所授混元錘，然後再經過推演自悟得到的諸法歸因。
只是師弟一路修行走來，我也無法看得清楚明白，他需要將多少修行法門歸因己身，又需要將它們修行到怎樣的境界，才能得到如今的結果。”
“恩！？”
兩人同時閉口不言，目光追尋着那面若隱若現的圓盤，看向更加遙遠的黑暗虛空深處。
就在此時，衛韜聽到了一聲蒼老嘆息，彷彿意識深處悄然響起。
“吾也沒有想到，只是稍稍閉目休息一段時間，竟然便出現了你這樣的修行者。”
衛韜表情不變，緩緩說道，“我這樣的修行者怎麼了？”
“上一次破滅餘波剛剛消散，下一次的破滅還未到來，在這段本應該相對平靜的時間，竟然還能讓你一飛沖天，達到這般修爲境界。
更何況兩次破滅的間隙，在吾眼中並不算長的一段歲月，本不可能有生靈自諸天界域內異軍突起，更不可能扶搖直上九萬里，一路破境提升到觸碰危險界線的層次。
這究竟是怎樣的天賦資質，還要遠超吾曾經培養過的任何一個天命之子。”
蒼老聲音說到此處，又是一聲暗暗嘆息，“吾原以爲，在下一次破滅過後，或許便可以將真界殘留清掃乾淨，至少在悠久歲月內不必再擔憂大劫降臨。
但卻因爲你的出現，所有一切不僅變得未知，還驟然增加了許多難以預料的危險。”
“因爲我的出現，增加了難以預料的危險？”
衛韜聞言不由得笑出聲來，“老先生莫非是活得太久，腦子都變得有些不清不楚？”
“本人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武夫，而且還是個溫和良善到甚至有些軟弱的武夫，自踏入修途以來除了專注修行便別無旁騖，老先生可千萬別把莫須有的黑鍋扣到我的頭上。”
“你說的不錯，正因爲你心無旁騖專注修行，再加上連吾都有些看不明白、想不透徹的天賦資質，纔會將一切變得未知，讓你成爲危險源頭所在。”
蒼老聲音緩緩說着，引起那面圓盤忽明忽暗，就像是不斷眨動虛幻獨眼。
似乎還能從中感知到驚詫目光。
“吾一時不察，便讓你達到了當初古神聖靈的高度層次，甚至在許多方面還猶有勝出，當真是命運變幻莫測，天意如刀難循，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要面臨失敗的危險。
也幸虧吾被真界碎片異動驚醒，如若不然，怕是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補救空間。”
衛韜仔細聽着，心中不停思索。
沉默許久後，他纔開口說道，“老先生的意思是，正是因爲我的存在，辛苦修行到了一定境界高度，所以纔會引發破滅大劫的降臨？”
“更進一步去想，既然老先生能從真界活到現在，實力層次自然強悍無比，你又是怎麼知道破滅大劫是因我而起，卻不是和你這個老東西有着直接關係？”
“所謂老而不死是爲賊，你要是真的爲諸天界域，蒼生萬靈考慮，就應該自己找個地方一頭撞死，如此纔是最爲合適的應對方式。”
“你錯了，從頭到尾錯得離譜。”
蒼老聲音並未動怒，依舊保持着平靜淡漠語氣，“破滅對於古神聖靈、大修行者來說或許是災劫，但對於其他億萬生靈而言，卻是沒有之一的最大福祉。”
衛韜道，“大破滅引發時空風暴，亂流瞬間摧毀界域，不知有多少普通生靈因此而死，結果你竟然說這是他們的福祉？”
蒼老聲音沉默許久，才又是一聲暗暗嘆息“這種福澤蒼生的天大好事，過程中或多或少死上一些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像是下面那個世界的生靈，他們即將和你一起死在時空風暴之中，同樣是爲了福澤蒼生，所作出的應有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