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竟然敗了。”
“這怎麼怎麼可能！？”
奈落峰主表情茫然，沒有血色的雙脣顫抖翕動，直到此時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碧落殿下居然被正面壓了回去。
她艱難轉頭，看向立於身側的那道身影。
這個人。
這個男人。
他竟然數次硬頂住了殿下的手掌。
擁有這般實力層次，完全已經可以成爲這個世界的真神，結果他卻只是躲在一片荒野之中，一直都在隱居起來埋頭種樹養蟲？
若是他能稍微高調一點。
甚至根本不需要高調，只求他別一直縮在荒野深處隱世不出，她降臨之後便能知道關於他的信息，經過分析之後自然就會有所警惕。
而不會像現在這般，毫無所覺一頭撞到他的手中。
奈落暗暗嘆了口氣，將目光從衛韜身上移開，再次看向半空中的那隻手掌。
她猛地眯起眼睛，剛剛止住的鮮血再次歡快涌出。
碧落殿下的手，竟然被卡在了門後。
漩渦內原本的青色光芒，不知何時混入了一抹淡淡血光。
將那扇青色大門牢牢封堵，隔絕了那隻手臂返回的道路。
就在此時，衛韜的聲音悄然響起，傳入奈落的耳中。
“天仙舉霞飛昇，一點真靈遁入虛空。”
他思索着慢慢說道，“那麼按照我的理解，就算在這裡殺掉你，你也不會真的死掉，而是能通過遁入虛空的一點真靈，以某種我還未曾接觸過的方式重獲新生。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因爲失去了本體肉身，或許連神魂也要遭到重創，你接下來的修途便會前路斷絕，再也無法奢求更高的境界層次。”
“奈落峰主，我說的對或不對？”
奈落沉默一下，“雖然不完全對，但大體上也就是這個意思。”
衛韜點點頭，又接着說道，“所以說，我究竟該怎樣做，才能將伱徹底殺死，不讓你遁入虛空的一點真靈再次重生？”
“你是在問我，要怎樣才能殺死我？”
奈落不由得一愣，“我雖然實力不濟，不是你的對手，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就是個純粹的傻子。”
“奈落峰主所修的天仙，確實不是正經的天仙。”
衛韜仰望夜空，仔細觀察着弱水青蓮與混亂血光的較量，同時慢慢說了下去，“毫不誇張的講，你身爲天仙帶給我的壓力，甚至還不如幽黯地仙的一塊殘軀。”
“如果這就是被閹割過的結果，那不得不說碧落下手夠狠，一刀下去幾乎將你們砍到半身不遂。”
奈落冷冷道，“吾等身爲碧落天修士，自然要與殿下一體同心，休慼與共，又豈是你一個外人可以隨便挑撥質疑？
更何況若是沒有殿下，我們根本不可能達到現在的實力層次，更無可能從大破滅中存活下來，可以說我們的性命便是殿下所賜，一切歸於殿下也是理所應當之意。”
“奈落峰主的信仰，要比其他碧落天修士更加堅定一些。”
“對於如此忠誠的下屬，而且還是真靈遁入虛空的天仙修士，我也很想收歸己用。”
衛韜收回仰望的目光，將注意力落在她的身上。
“上面的對抗角力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分出勝負，那麼我們就可以好好交流一下，看能否讓你脫離碧落天，投入我的麾下。”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殿下。”
奈落面無表情說着，眼神卻是變得茫然，聲音也從冷厲變成了喃喃自語。
在她的眼中，所有一切忽然變得不同。
彷彿有什麼灼熱的東西，順着被貫穿的傷口注入進來。
此時此刻，身體被貫穿的煎熬已經不再重要。
更讓奈落難以忍受的，則是真靈神魂撕裂般的痛苦。
“你，你爲什麼能……”
她張口欲言，卻是大團鮮血猛地噴出。
衛韜仔細觀察着她的變化，片刻後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我本來也是好意，想着既然很難殺死你，便嘗試讓你脫離碧落天的壓迫與掌控，卻沒想到你竟然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更讓我沒料到的是，即便是被我過了一手的碧落之血，對你還有着如此強大的壓制與破壞作用，而非我之前所預想的修復與強化功能。”
說到此處，他伸手按住她的眉心，然後一點點擡起頭，彷彿循着某種感應仰望夜空。
“天仙舉霞飛昇，一點真靈遁入虛空，我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不過也算是理解了一個皮毛和大概。
可惜你是不完整的天仙，此時又身受重傷虛弱疲憊，所以纔會被十首兇咎影響感知，又會受到包含了碧落之血的外來力量干擾，甚至侵蝕到了你的真靈神魂。”
“我身爲碧落天仙，活過了大破滅，竟然會死在你的手上。”
奈落氣若游絲，生命氣息也迅速低落下去。
她表情恐懼，再沒有了最開始時的淡然處之。
就連剛纔被貫穿身體，也不及現在的絕望無助。
“我還不想死，你能不能救救我。”
她眼睛內的神采一點點消失，卻還想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衛韜垂下眼睛，緩緩搖了搖頭，“我剛纔就是想救你，嘗試幫你脫離碧落天的掌控，可惜結果卻有些不盡人意。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謂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奈落峰主儘量放寬心，看開一些就是。”
“你殺了我，還讓我看開一些？”
奈落怔怔看着他，用盡最後一絲力量道，“碧落殿下，她會爲我報仇的。”
“碧落會不會爲你報仇，這我並不知道，不過我會快些送她去找你，也好讓你們在死後的世界儘早團聚。”
衛韜慢慢說着，身體悄然膨脹變大。
然後一點點張開嘴巴，露出內裡層層疊疊的獠牙。
咔嚓！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道裂響從空中炸開。
衛韜猛地眯起眼睛，擡頭朝着上方看去。
低垂的血色雲層之下，那團被封鎖禁錮的漩渦之外，細膩如玉的巨手裂開數道口子。
淡金色的鮮血嘩嘩淌落，彷彿下了一場充滿生命氣息的大雨。
“看來奈落峰主死亡，對碧落也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原本還算是僵持的局面，便在此時被直接打破，還不知道後續會有怎樣的變化出現。”
“如此磅礴的生命氣息，不愧是身爲界主的碧落天之主，天仙奈落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還有一鯨落而萬物生，直到此時此刻，我纔算真正近距離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衛韜心中念頭浮現，背後兩對翼翅陡然展開。
整個人沐浴在金色雨中，閃電般扶搖直上，剎那間便落在了那隻手背的中央。
撕扯、啃噬、吞嚥。
短短剎那時間，他便吃掉了大量血肉。
並且在更大的變故到來前，毫不猶豫脫離了那隻鮮血淋漓的手背。
轟！！！
密密麻麻的猩紅觸手從雲中伸出，根本沒有理會振翅遠走的那道身影，就像是發現了鮮美食物的巨蟒，瘋狂暴躁朝着碧落被卡住的手掌纏繞過去。
然後在上面製造出更多更深的傷口，甚至已經可以清晰看到暗金顏色的骨骼。
還有一頭頭血肉模糊的怪物，與猩紅觸手同時落下，悍不畏死發起衝鋒。
嗡！
天空毫無徵兆一震。
血色雲層劇烈翻滾。
雷鳴般的轟鳴便在此時炸開。
一隻表面觸手涌動，通體黑紅，巨大腐朽的手臂攪碎雲層，挾裹着無比磅礴的氣勢，朝着碧落被卡住的手掌重重砸落下來。
“以吾之名，碧落黃泉！”
陡然一聲飄渺女聲傳遍四方。
白皙如玉的手掌結蓮花法印，毫無花哨迎上了從天而降的恐怖利爪。
轟隆！！！
黑暗虛空似乎都被震碎。
大片荒野彷彿開鍋沸騰。
地面先是向下猛地凹陷，然後又轟然炸裂爆開。
泥沙碎石高高蕩起，四散飛濺，擊碎了不知多少猩紅觸手。
還有一些躲閃不及的怪物，被衝擊波淹沒後直接化作血肉細末，融入煙塵之中消失不見。
而隨着這隻黑紅利爪的出現，還存活的所有怪物都仰頭嘶吼。
以無比狂熱的姿態，吶喊出同一個名字。
此時此刻，衛韜早已經來到數十里外。
他遙遙眺望着天際盡頭的交鋒，表情安寧而又平靜。
有多大能力，就吃幾碗乾飯。
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褲衩。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見好就收纔是正理。
所以在一通進食之後，衛韜當機立斷抽身而走。
不管後面再出現怎樣的變故，都已經找不到他的頭上。
遠處雷聲隆隆，血色青光閃耀。
即便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都能感覺到那裡爆發的恐怖戰鬥。
彷彿天地都在劇烈顫抖。
帶來的巨大沖擊，就算身在數十里外都能夠清晰感知。
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戰鬥。
以他如今的實力層次，如果還留在那裡不動，單是雙方戰鬥所產生的餘波，怕是都難以完全承受下來。
就在此時，狂熱的呼喊穿透遙遠距離，層層疊疊在荒野之中不停迴響。
還有一聲充滿驚訝的清冷女聲，也在同一時間傳入他的耳中。
幾乎和碧落異口同聲，衛韜也沒有抑制住心中的訝然詫異之情。
“那幫怪物呼喊的，竟然是巨靈！？”
“巨靈到底死了沒有。”
“碧落的聲音似乎也很有些吃驚，所以她應該也聽過巨靈的大名，不過她脫口而出的卻是古神巨靈。
只是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巨靈，和青螳口中的巨靈是不是同一個生命體。”
“不，還是不對，到底特麼的什麼纔是巨靈？”
“古神巨靈，巨靈古神，我爲什麼會想起那個打不過猴子的巨靈神？”
衛韜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
他心中忽然有些後悔，當時真不該直接打死那隻青色螳螂。
若是能留它一條性命下來，現在也能掐住這貨的脖子好好問上一句，它到底是從哪裡得來了巨靈已死的消息，並且還要興沖沖去尋找捕食巨靈的屍體。
別的暫且不提，就算是巨靈真的死了，變成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屍體，不管是誰都能趁熱過去來上一發，那麼就按照青螳和喜母的體型，怕是吃到撐死也無法啃掉巨靈的一根腳趾。
再看一眼遠處愈發狂暴的戰鬥，以及洶涌捲動的血色雲層，衛韜忽然回憶起武帝最終臨別前的話語。
在他老人家陷入瘋狂之際，精神彷彿穿越天空，看到了更爲廣袤的黑暗深處，那裡出現了一片血海，內裡彷彿有無窮無盡的血肉翻滾涌動。
所以說，武帝曾經看到的景象，是不是和巨靈也有着什麼關係？
還有，這傢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分裂增殖方式，纔會在許多地方都留下關於它的血肉碎塊，並且都還有着大小不一的活性？
悄無聲息間，血霧已經蔓延過來。
還有觸手摩擦的滋滋聲響，由遠及近迅速靠近。
“唔，這裡竟然還有一個活人。”
“他竟然沒有在剛剛的動盪中死去，當真是極其稀罕的怪事。”
“我有些餓了，需要新鮮血食的補充。”
腳步越來越近，甚至能清楚聽到吸吮口水的尖銳聲音。
就在此時，又有一道低沉聲音響起。
“對於能夠承載神力的生靈，並不在吾等的捕獵範圍之內。”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很餓了，而且這裡也沒有其他首領關注。”
“不，你不餓，你一點兒都不餓。”
第二道聲音再次響起，“留下他的性命，或者是將他獻給一位首領，用以獲取更加豐厚的獎勵，對我們來說纔是最爲正確的選擇。”
嘆了口氣，他又接着說道，“雖然你很蠢，但一頓飽與頓頓飽的道理，你應該能夠想得清楚分明。”
“更何況以他這點兒稀少的肉量，就算是讓你吃了，也僅僅只是填充了一下牙縫，根本起不到飽食充飢的效果。”
“你說的對，我確實很蠢，這塊肉分量太小，也確實不夠我們兩個分食。”
尖銳聲音停頓一下，忽然又向上拔高了一度，“但是，但是這塊肉，他竟然變大了，竟然變得比我們還要更大了。”
咔嚓！
話說一半，尖銳聲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鮮血，從不斷咀嚼吞嚥的口中淌出。
將另一個扭曲身影淋得透溼。
周圍一片死寂，再也沒有說話聲傳來。
直到溫和的男子聲音響起，纔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衛韜想了一下，又補充道，“我甚至還可以給你獎勵，讓你迅速攀升到更高的實力層次。”
“您想問什麼問題？”
血霧朝着旁邊迫開，露出趴伏在地的扭曲身體。
還有十幾根觸鬚從其表面鑽出，同樣老老實實貼在地面，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古怪的人形章魚。
衛韜點點頭，直接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見過巨靈，它到底長什麼樣子？”
他沉默一下，小心翼翼擡起頭來，“巨靈，就長這個樣子。”
看着那張慘絕人寰的面頰，衛韜頓時愣住，一時間甚至沒能反應過來。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巨靈，這怎麼可能？”
“您說的不錯，我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自己就是巨靈。”
“除此之外，剛剛被您吃掉的，也是巨靈。”
“就連您自己，可能也是巨靈。”
衛韜嘴角微微抽搐，也有些想不明白，什麼叫剛剛知道自己就是巨靈。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看着眼前的蠢貨，決定不去糾結這個問題。
“你最好還是低着頭說話，我看着有些不太適應。”
“還有那隻通體黑紅的巨手呢，它又是什麼品種的巨靈？”
它當即將頭垂下，口中兀自說着，“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隻巨手的出現，就連活得更久的首領也沒有見過，只知道它忽然從混亂血海深處現身，降臨到了此方天地之中。
而且在它出現的時候，在我們意識深處全部響起名爲巨靈的名字，所以首領才說我們都是巨靈。”
“混亂血海，又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
它沉默一下，“不過按照首領的說法，所有從混亂血海中誕生的生命，以及承載了血海之力的生靈，都可以算是巨靈的一員。”
衛韜若有所思，本想再深入瞭解關於混亂血海的信息，卻被遠處陡然升級的戰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眯起眼睛觀察片刻，還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因此在腳邊人形章魚體內留下一些東西后，便再也沒有猶豫遲疑，整個人無聲無息收斂恢復身形，然後悄然變淡，很快消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野深處。
黑暗虛空，來去縱橫。
金環世界迅速變淡，彷彿一團散發着微光的圓盤。
將其包裹的混亂血色愈發濃郁，就像是一塊翻滾涌動的軟體動物，正在將整個世界吞入腹中。
衛韜靜靜注視，心中不由得升起許多感慨嘆息。
直到此時，他都不知道那團混亂血色的真正根底。
只知道它裡面的水很深，還不是現在的他能夠隨意深入接觸的存在。
不過此次金環世界之行，算下來倒是收穫頗豐。
籌謀已久的五靈歸因有了突破性進展。
除此之外，還做掉了碧落天的一位天仙，親身體會了碧落天主人的實力層次，更是吞掉了她不少的血肉，對於日後的修行絕對是極大的助益。
衛韜默默想着，心中忽然一動。
他感覺到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剎那間，微不可察的波動迅速擴大，甚至開始波及到他前後左右的黑暗虛空。
咔嚓！
彷彿琉璃碎裂的響聲，就在此時悄然盪開。
這道聲音很輕，很小，幾不可聞。
但落在衛韜耳中卻猶如雷聲隆隆。
下一刻，還有一道幽幽嘆息，彷彿在他的心中直接響起。
“竟然是虛空縱橫。”
“怪不得碧落請求我的幫忙，不然還真有可能會讓你走丟。”
“也不知道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竟然讓她受到了不輕的傷害，甚至缺失了半隻手掌。
因此她才爆發出巨大的怒火，不惜代價也要將你截住拿下。”
與這道蒼老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悄無聲息橫亙在了前方。
竟然是幽玄詭絲？
衛韜眉頭皺起，完全沒想到竟然能在黑暗虛空中見到這個東西。
前方大網緩緩搖曳，內裡不斷顯化出各種各樣的幻象。
影響精神，攪擾真靈，就連他都無法完全避免。
忽然，一幕景象映入衛韜眼簾。
也讓他不由得心神一動。
“定玄宮苑。”
“哦？你也知道定玄宮苑？”
蒼老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濃濃的詫異語氣，還引起了那張詭絲之網的搖曳飄飛。
衛韜仔細觀察，深入感知，眼神陡然變得驚訝無比，其中還混入了止不住的奇怪疑惑表情。
此時此刻，他忽然回想起當初與雲虹的那次聊天。
心中頓時生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猜測。
“宮苑是雲虹的老師。”
“你既然知道宮苑，那麼也應該知道雲虹。”
他凝聚精神，震盪發聲，“你知不知道雲虹，知不知道雲虹！？”
“雲虹，雲虹……”
那道聲音不斷重複着，毫無徵兆陷入迷茫混亂之中。
就連聲音也時而蒼老，時而稚嫩，一會兒男聲，一會兒女聲。
詭絲之網也在此時開始崩潰瓦解，再不是之前疏而不漏的情況。
衛韜毫不猶豫穿過大網，閃電般朝着黑暗虛空深處飛遁。
片刻後。
一條灰敗長河橫跨黑暗虛空。
似乎在詭絲之網處撞開一道大浪。
然後才餘勢未消繼續朝着前方急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