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荒原深處,聖澤冰封如鏡。
而位於水澤中央的心島,在大雪覆蓋下就如一顆白色寶石,遠遠望去給人帶來純淨無暇的美感。
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男子穿過風雪,來到心島中央的主峰,很快進入到迴旋向下的密道之中。
比起外面的惡劣天氣,通道內的溫度更加嚴寒,還有冰冷刺骨的陰風呼嘯盤旋,不停發出詭異的尖銳呼號。
男子面無表情,沿着破敗石階一路下行。
不知多久之後,他來到一扇遍佈鏽跡,還缺了半邊的厚重金屬門前。
內裡充斥着腐朽衰敗的氣息,還有濃郁的腥甜味道,隨着陰風撲面而來。
男子進入門內,循着昏暗燈光繼續向前,最終在一汪暗紅近黑的水池旁停了下來。
濃郁到幾乎化不開的血腥味道,就是從池水中散逸出來。
一道身影半躺於池中石臺。
旁邊還侍立着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
男子單膝跪地,語氣恭敬道,“右車大人,最新得到的消息,青、藤兩家都派人來到了這片荒原。”
“來的人是誰?”
身着錦衣的男子睜開眼睛,緩緩坐直身體。
他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五官組合起來後產生出奇異的魅力,若不是脖頸上紋滿了黑紅相間的花紋,看上去完全就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黑袍中年人回道,“據說是青女和藤戊。”
“是他們兩個嗎,如此看來這兩家倒是相當重視此次的發現。”
錦袍年輕人淡淡笑道,“尤其是青女這個瘋子,就連我見到了都要忌憚三分,沒想到青家竟然捨得讓她來打前站。”
停頓一下,他又問了一句,“對於老師要找的東西,你們有沒有什麼發現?”
“回右車大人,根據老祖宗賜下的符盤顯示,那道若隱若現的氣機應該在西南方向,或許是因爲距離太遠,現在還無法確定其具體位置。”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武者,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深深的好奇。”
右車緩緩坐直身體,將一旁侍立的少女拉入懷裡。
她表情呆滯,眼神卻朦朧迷離,還帶着深深的眷戀之意。
“這裡是北荒聖地,縱然我不是他們所謂的上師,也能隱隱感知到環繞此處的那道靈意。”
他低低嘆了口氣,“真是令人無比着迷的氣息,可惜當我們過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是空無一人,不知道原本駐守在這裡的武者都去了哪裡。
不然的話,也能從他們口中得到更多更有價值的消息。”
忽然,右車停下所有動作,擡頭朝着外面看去。
少女睜大霧濛濛的眼睛,輕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好像有人來了。”
“或許是過路的武者。”
中年男子道,“右車大人,不若派人過去看看。”
錦衣年輕人一擺手,懶洋洋道,“那裡距離挺遠,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只要他們不靠近過來,就沒有必要去管。”
“明白了,那屬下就接着去準備了。”
中年男子再行一禮,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等一下,你讓紅鬼過去看一看。”
就在此時,右車忽然開口將他叫住。
“他們觸發了我所佈置的術式。”
“所以說來人不是此地的武者,而是我們的同道中人。”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愣頭青,竟然看不出本人術式的獨有標記,或者是明明知道是我在這裡,卻還是不管不顧直接將之破壞。”
“如果是青藤兩家的人,遇到了要如何處置?”
中年男子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不提前交代好的話,紅鬼那個傢伙怕是會把事情搞砸。”
“搞砸了其實也無所謂,甚至我還想看到搞砸後的結果。”
錦衣年輕人淡淡笑着,低頭嗅聞少女修長白皙的脖頸。
“你就去告訴紅鬼,若是有誰膽敢頭鐵壞家祖的事情,就算是青女親至,我也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
……………………
雪似白梅,冰如晶沙。
隨風而落,洋洋灑灑。
武帝循着術士氣息而來,不久後又直接離開,只留下一句話讓衛韜琢磨許久。
想不明白,就暫且不去想。
倒不如一路望北而行,到極北玄冰海走上一遭,看一看那裡到底有何特別之處。
能夠讓百年前的天下第一,一直對其念念不忘。
衛韜一念及此,心中忽然便有些感慨的思緒。
武帝自葬九聖山,地底百載沉眠。
如今帝屍吸納神意復起,不知道能否想到,雖然百年時光已過,他竟然還是天下第一。
或許換一個角度去想,這也是他老人家不肯安心沉眠的原因。
不敢相信後人的智慧,那就只能自己辛苦一些,嘗試把所有問題再解決一遍。
衛韜緩緩收斂思緒,看向狀態欄界面。
名稱:逐日術式。
進度:百分之三百。
狀態:破限二十段。
描述:熱浪騰空。
從青女身上得到的青靈秘寶,真的是個好東西。
只是一串流光溢彩的手串,便給他提供了二十五枚金幣。
可惜,爲了以術式對抗術式,將那個傢伙真正找出來殺掉,他一口氣消耗二十三枚金幣,將逐日提升到了破限二十段的高度層次。
整個過程波瀾不驚。
雖然在不同術式靈力的對衝下,也確實將那隻隱藏極深的小耗子逮了出來,但他總感覺有些肉痛。
畢竟比起龜蛇交盤、金剛玄功和皇極法印,逐日對於自身實力並沒有明顯提升。
無非是在發動術式時能夠製造出更多的熱浪,可以驅逐嚴寒,排空風雪,將地面變得乾涸皸裂而已。
衛韜暗暗嘆了口氣。
卻也沒有什麼後悔的情緒。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面對隱於黑暗的藤戊,倒是可以直接置之不理。
他找不到對方,對方也殺不死他。
兩人大不了就這麼耗下去,比拼一下耐心和毅力。
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活下來的贏家。
只是遠處還有師姐在等待,不把這貨找出來做掉,他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
因此在最後的戰鬥中,他強忍着飽脹和不適,也要將那株大樹一點不剩全部吃掉,爲的就是不給對方任何生還的希望。
“呃……”
衛韜捂住肚子,又打了個嗝。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天時間,他嘴裡還是莫名有些發苦。
可能是因爲吃了一整棵樹的緣故。
在衛韜看來,這種全素食物不太適合自己的腸胃,還是要找補些肉吃,如此纔算是營養均衡,葷素搭配的健康飲食。
“師弟,前面有一片冰封水澤,還有一座島嶼位於其中。”
倪灀停下腳步,目光透過茫茫風雪望向前方。
衛韜收斂思緒,“這裡應該是聖澤心島,怪不得感覺梵天靈意如此濃郁。
再聯繫到之前我們穿過大片被遺棄的聚居地,原來是已經來到了北荒聖地之一的附近。
也不知道那些北荒部衆去到了什麼地方,或許是跟着金帳王主一併轉移,到了人跡罕至的雪原更深處。”
“師弟要不要去心島上看一看?”
倪灀微笑說道,“也算是參觀一下羅聖師的故居。”
“算了,在找到武帝給我留言的答案前,我暫時沒太多心思節外生枝。”
衛韜搖了搖頭,“等我們從玄冰海返回之後,倒是可以過來轉轉,如果羅聖師恰好在島上的話,那就順手將她打死,也算是幫道主他老人家出一口氣。”
在兩人身後,青女穿着厚厚的棉袍,臉色慘淡殊無血色。
經過接連兩次重傷,又被衛韜與藤戊的戰鬥波及,她現在幾乎變成了一個廢人,甚至無法抵擋北荒雪原的嚴寒,就算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還是在風雪中不停瑟瑟發抖。
苜璃等人在附近警戒,遠遠將三人圍在中間。
“恩?”
“這種被監視偷窺的感覺,似乎並不是北荒武者的手段,反而更像是某個隱秘的術式。”
他忽然皺起眉頭,轉身看向不遠處的一叢灌木。
以術式對抗術式,逐日隨之發動。
悄無聲息間,微風拂過,熱浪騰空。
剎那間迫開冰雪,周圍空氣都被熾烤得有些扭曲。
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就從那處灌木叢內傳出。
灌木下的地面裂開一道縫隙,濃郁黑氣從中滲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個巨大猙獰的鬼面。
轟!
熱浪再次席捲,鬼面被衝散不見。
只留下一聲淒厲啼鳴,縈繞在兩人耳畔。
“這也是術式嗎?”
倪灀眼中波光閃動,眸子裡現出好奇神色。
衛韜點點頭,“看上去倒是有些唬人,實際上卻連最垃圾的逐日都能將之破壞,應該不是什麼高深的術式。”
他左右看了一圈,眉宇間浮現出疑惑表情,“竟然沒有發現施術者的氣息,難道這東西還能提前佈置,隔空發動?”
“師弟不是在竹杖中找到的逐日嗎,所以說他們這些人有如此手段也並不稀奇。”
“師姐所言極是。”
衛韜看了一眼青女,“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術式?”
自從見到那張鬼面後,她的面色就變得有些陰鬱。
直到被問到,才嘆了口氣道,“我勸你們抓緊離開,這是右車獨有的標記,如果他就在附近的話,事情怕是無法善了。”
“右車,他很厲害嗎,比你又如何?”
青女道,“如果我沒有受傷,還保留原本的實力,應該比他勝上一籌。
但即便如此,我若是遇到此人,卻也不願與之爲敵。”
“因爲他的老師,是一位突破到了化神境界,開始領悟道法的方士,不是我這樣只會術法的術士可比。”
“聽人勸,吃飽飯。”
衛韜沉默片刻,“加快速度,我們這就離開。”
話音未落,他忽然皺起眉頭,打量着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身高超過三米,滿臉橫肉的光頭男子。
他赤着上身,體表遍佈鮮紅的花紋,看上去神秘而又詭異。
不過比起這些,更吸引衛韜眼睛的,還是此人竟然長着第三隻手臂。
上面遍佈銀色鱗片,就像是一條長蛇從胸腹之間伸出,環繞軀幹一圈後搭在肩膀上面。
五根手指同樣閃耀着銀色光芒,就像是戴着一隻銀絲織就的金屬手套。
“竟然是這個傢伙。”
“看來右車就在附近,這下有些麻煩了。”
青女又是一聲嘆息,不小心吸入一口涼氣,劇烈咳嗽了起來。
“就是你們破壞了少主的術式。”
光頭男子很快來到近前,就在幾米外停下腳步,“少主讓我紅鬼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但是,我這樣善良溫和的性格,並不想爲難你們。
大家相安無事,保持和平,這樣纔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關係。”
紅鬼擡起頭,咧開嘴巴,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爲憨傻的笑容,渾然不覺大團口水淌落下來,很快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溼痕。
“你們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了,記得從這片水域邊上繞過去,不要繼續向前,更不要打擾到紅鬼接下來的工作。”
“多謝紅鬼先生提醒,對於不小心破壞了貴少主的術式,我也深表遺憾。”
衛韜點點頭,率先提步朝着左側走去。
一步踏出,他忽然又停了下來。
衛韜微微眯起眼睛,凝視毫無徵兆攔在自己身前的龐大身影。
紅鬼低頭俯瞰,眼神中全部都是憂愁黯然的光芒。
“我已經釋放出自己最大的善意,所祈求的不過是讓你們不要打擾我工作而已。”
“但是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
“我的溫和良善,就這樣被你們撕成碎片。”
他一點點收斂憨傻笑容,面露悲傷無助表情,“你爲什麼要擋住我,還不讓我修復術式,非要將我的祈求丟到地上踐踏?”
“爲什麼要這樣逼迫善良的紅鬼?”
衛韜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很好說話,很好溝通的人。
卻沒想今天遇到的這位,竟然能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紅鬼無聲啜泣着,三隻手臂緩緩握緊。
轟!
地面陡然塌陷出一個大坑。
攜裹着狂暴灼熱的氣息,紅鬼三隻手臂同時砸落。
苜璃低呼出聲,剛剛喊到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喉嚨咯咯作響。
她目瞪口呆,看着紅鬼氣勢洶洶三拳齊出,然後以更加狂暴的姿態,更快數倍的速度,向後一路倒飛出去,將地面刨出一道筆直且長的深溝。
衛韜緩緩放下剛剛擊出的拳頭,皺了皺眉,“力量一般,速度一般,除了肉身強度勉強夠看外,其他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不可饒恕!”
“竟敢傷害到善良的我,你們都要死!”
紅鬼咆哮着,高高昂起頭顱,上半身鮮紅紋路同時亮起血色光芒。
緊接着,他便被一隻從天而降的拳頭直接砸進地下。
轟!!!
隆隆雷聲低空滾過。
冰冷堅硬的地面寸寸碎裂,塌陷成一個方圓數丈的深坑。
衛韜立在坑邊,面無表情低頭俯瞰。
片刻後,他不由得微微皺眉。
坑底一團軟爛的碎肉,正在慢慢蠕動着,聚合着,再次匯聚成人形。
青女虛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是打不死紅鬼的,趁着他還需要一段時間復原,我們最好馬上離開。”
“哦?”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你的意思是,這貨竟然是不死之身?”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死之身。”
青女道,“我只知道,紅鬼便是將肉身作爲方術載體的邪修,而且是那位化神之上的方士親自出手爲之。
他身上的花紋,還有第三隻手臂,都是那位方士親自佈置,雖然只是他隨手爲之,算不得什麼高深道法,卻也很難應對,除非能夠將之真正破掉,其他手段幾乎都對他無用。”
停頓一下,她又接着說道,“而且等他再次站起來後,就會對曾經受過的術式免疫,這也是將方士道法刻入肉身的真正難纏之處。”
“原來如此。”
衛韜面露恍然表情,“這麼說,就算是青女小姐,也無法將這傢伙真正擊殺了?”
“我沒有受傷的時候,可以擊敗他,但絕不會和他過多糾纏。”
“明白了。”
衛韜點點頭,卻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忽然露出很有興趣的笑容,“不過青女小姐怕是忘了,本人雖然天資聰穎,學會了逐日。
但我卻並非和你一樣的術士,而是一步步修行到陽極境界,深刻領悟了武道真意的大宗師。”
“再說了,此處不是你們的天地,我也很有些好奇,你所說的以方士道術爲根本的恢復能力,究竟能不能在地頭蛇的壓迫下發揮出應有的效力。
如果不能,那這貨就要死了,當然如果能也無所謂,我讓地頭蛇再吐出來就好了。”
“大宗師,地頭蛇?”
青女下意識重複一句,眼神陡然凝固不動。
下一刻,她死死盯着衛韜身後。
目光落在那條鱗片骨刺覆體的修長蛇尾上面,看着閃爍着森寒光芒的豎瞳,以及滴滴答答流淌涎水的血盆大口,一時間怔怔有些出神。
他所說的地頭蛇,竟然真的是一條蛇。
而且是從身體裡面長出來的蛇尾。
青女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
那個夜晚,她昏迷過去的太早,並沒有見到衛韜與藤戊的戰鬥。
因此現在陡然看到修蛇長尾,心中頓時充滿驚訝迷惑。
唰!
比起上一次遇到的結石,修蛇明顯對坑底的東西很感興趣。
咕咚!
咕咚咕咚!
伴隨着紅鬼陡然響起的淒厲慘叫。
還有大口吞嚥聲從坑內傳出。
兩種聲音混入風中,聽上去有些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
毫無徵兆的。
天空彷彿在這一刻黑了下來。
青女猛地擡頭,似乎隱隱看到了一尊如山似嶽、橫亙虛空的龐然屍體,將大片雪原完全籠罩在內,給她帶來一種最爲深沉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