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嗚咽,在垃圾場裡捲起微帶涼意的詭異氣氛,藍梓望着眼前的六個女人,開始下意識的後退。
原本大家的關係雖然也稱不上特別熟絡,但實在也沒有陌生到如何如何的程度,大家的家庭環境雖然都不好,但垃圾場裡並沒有什麼多的競爭,藍梓是個孩子,其他人平日裡對他也算得上照顧。唐阿姨爲人算是最熱心的,以前跟奶奶也算熟悉,那鄧阿姨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爲人坦率,沒什麼壞心,小個子的秦阿姨不怎麼說話,據說在家裡常常被老公打,逆來順受的脾氣,還有其他的三人,之前也都有接觸、聊天,還開過玩笑,然而直到此刻,藍梓才現,真的是不認識她們了。
鄧阿姨那句話的尾音還在風中顫動,幾個女人的目光先是微微有些慌亂,彼此之間的目光晃動着,隨後,便都朝藍梓這邊望了過來,藍梓心中雖然害怕,但他本身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這時候確定眼前的幾個人怕是都出問題了,退了幾步,已經到了房屋邊,轉身便去拔一根已經生鏽廢棄的水管,鏘鏘鏘的拔了好幾下,隨後伸腿在牆上用力一踢順勢一拔,才終於將那根生了鏽的鐵管拔在了手裡,心下微定。
眼見着幾個女人開始朝他走過來,他吞了一口口水,也沿着牆角朝後方退去:“那橙子到底是什麼東西?”這聲音突兀地在垃圾場裡響起來。
夜風輕響,沒有回答。
“我已經扔掉了!”
垃圾場的一側圍着高高的鐵柵欄,柱子上方是大功率的燈泡,手持鐵棒的少年沿着房屋與鐵柵欄退卻着,光芒將他的身影拉長,隨後漸漸縮短,幾個女人看着他,將他圍向後方公路下的死角,這垃圾場本就是一處低窪的山谷,公路從七八米的上方過去,從那邊是絕對跑不掉的。
“我用石頭把它砸爛,然後用來喂狗,再把狗打死了……”幾個女人的身影被拖長,藍梓又大聲說了一句,這垃圾場裡唯一的聲音反而使得整個氣氛變得更加突兀起來,“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說着:“我就是不吃你們的東西,你們能怎麼樣!你們看看自己都變成什麼了!”
眼前,那蒙着口罩的鄧阿姨陡然衝了出來,藍梓手中的鐵棒刷的揮出,女人朝旁邊一躲,避開了攻擊,口中卻是“啊——”的叫了一聲,藍梓手持鐵棒飛快地後退,然而在眼前,兩個女人的身影又陡然逼近了,他心中也是害怕,鐵棒左右用力揮舞幾下,有一棒揮在了空處,眼見人撲過來,鐵棒也在同時脫手飛了出去,轉身便跑。
這時候距離道路那邊的山壁已經不遠,電燈照不到這邊,光芒暗下來,藍梓拼命往前跑,後方的幾個女人居然跑得比他還快,眼見便要追近,他腳下一顛,“譁”的一聲踩進了黑暗中的水窪裡,身體一晃便要跌倒,伸手在地上用力撐了一下。
背後的身影交錯而來。
黑暗中幾道身影的雜亂交錯讓人連看都看不清楚,藍梓的身影才斜斜離地,一道身影擦着他飛了過去,隨後肩膀便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伸腿在山壁上一蹬,又有人砰的撞在了身旁的牆壁上。
凌亂的黑影在那一團衝撞,隨後,隱約有幾道影子朝高處跳上去,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偌大的垃圾場寂靜成渾然的一片,隨後,就在那處黑暗角落兩米高的空中,有一點光芒閃動了一下。
轟——
彷彿被壓縮到極點的爆,陡然間,那火焰便已經瘋狂的膨脹開來,一個人的身體在半空中被瞬間點燃,伴隨着“啊——”的淒厲叫喊,朝後方飛了出去,那火人落地,立即便拼命地滾動起來,“嘩嘩譁”地滾進那處污濁的水窪裡。
垃圾場的黑暗角落,也在此時突然安靜了,沾染了火焰的女人在水裡不斷滾動,其餘的五個女人,則各自站在那兒,擡起頭來有些無措地望向空中。
藍梓就站在四五米高的空中望着她們,右手之中舉着一團火焰,他本身還未成年,平時看起來也不算高大,然而此刻就那樣凌空而立,俯瞰下來,火焰照耀着他的半個身體,這一瞬間,卻隱約有着一種越現實的壓迫感。只見他手掌一握,火焰斂去,將四周再度納入黑暗的籠罩。
水窪中的女人兀自哀嚎着,她原本全身都沾上了火光,也虧得立刻滾進了水裡,這才以最快的度熄滅了大部分的火焰,但眼看她就這樣在污水裡打滾,身上沾了火苗的樣子,也委實是狼狽無比。藍梓在空中看了她們片刻,努力將急促的呼吸平息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懶得去管。”他一字一頓地說着,“我不惹你們,你們也別來惹我,如果再這樣……哼!”
這句話說完,他按下的手掌之中又是火光一閃而過,幾個女人怔怔地站在那兒,還沒有明確的反應,他直接朝着前方飛了出去,直到幾十米外方纔落下,走過去推他的三輪車。
他這片刻間看似鎮定,實則心中忐忑不安已經到了極點,強壓着害怕不敢回頭,推了三輪車往垃圾場外走,另一方面也在豎起耳朵聽着背後的動靜,好在身後始終安靜得可怕,他出了垃圾場纔回頭看,只見幾個女人仍然站在那邊角落的黑暗裡,怔怔望向這邊。
於是加快了腳步脫離她們的視線。
去了收廢品的店鋪裡將三輪車上的東西賣掉,一路回到家,他坐在凳子上覺得全身涼,不知道唐阿姨她們到底變成了什麼東西,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自己以後該不該去垃圾場,不去垃圾場自己又怎麼辦,一點都想不來。他畢竟也只是十五歲的少年,這幾年來一個人活得堅強,但沒有人帶領,自己如果真的要逃跑,到其它地方怎麼有地方住?就算仍舊拾破爛維生,書也沒得讀了,難道去當個乞丐不成?
時間還不算非常晚,他想到平日裡古靈精怪的珊瑚,自己現在也只有這樣的一個朋友,想着想着便試圖用對講機聯繫一下,說上幾句話,誰知道對講機似乎出了故障,那邊始終沒有任何反應,根據珊瑚以前跟他的講解,對方似乎是接不到信號,最後也只能作罷。
他卻不知道,珊瑚此時也正坐在牀上調整另一個信號接收器,小女孩想要偷聽母親跟爺爺的說話,自然不會只有躲在櫃子裡一招,她在別墅裡放了好幾個竊聽器,被逮回房間後就想利用起來,誰知道莉安不僅是將她帶回房間,還直接用儀器干擾了整個區域的信號收放,藍梓聯繫不到珊瑚,倒只是殃及池魚的結果了。
如此想到半夜,全身涼的感覺愈嚴重,第二天早上起來,外面颳着大風,靠近陽臺的門被吹開了,紙片在房間裡飛,分不清時間。一隻溫暖的小手搭在他的額頭上,小女孩揹着書包,正站在牀邊看着他。
“你又生病了……”
秋末的陰天,大風,隨時都像要下雨的樣子,這個下午學校裡乒乒乓乓的打碎了幾塊玻璃,珊瑚趴在桌子上趁最後一節課前的時間先將今天的作業寫完,她的課桌邊放了一把吉他,幾個女孩子也圍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話。
“珊瑚你會彈吉他嗎?”
“彈給我們聽一下吧。”
“是啊是啊,給我們聽嘛給我們聽嘛……”
留着光頭,又長得可愛的謝珊瑚一直是這個班上女生中的異類,大家都知道她是從大城市裡來的,什麼都懂,有時候在課堂上老師講錯了,她甚至還能跟老師爭辯一番,大多數女孩子都希望跟她做朋友,她也並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是無論跟誰都很難像一般女孩子之間那樣熱絡起來。她們自然不知道,珊瑚對於她們的遊戲或者提議,時常都會覺得異常幼稚。
如今被這羣小女孩圍着,珊瑚的心中也就是這樣的想法。過幾天就是小學的校慶,每個班都得出一兩個節目,若在平時珊瑚是沒什麼興趣的,但這次老媽答應了會來,她也就打算勉爲其難地表演一場,中午找個藉口回家把吉他拿了出來,打算晚上去藍梓那邊進行練習,誰知道來到學校,就這樣被圍了一個下午。
“哎呀,你們煩不煩啊,我早點寫完作業晚上還有事呢!再過來我打你們了!”
一羣小女孩安靜了片刻,注意到小珊瑚說要打人的英姿,又嘰嘰喳喳地興奮起來。
“珊瑚好厲害……”
“珊瑚,晚上去我家練習吧,我家有好吃的東西……”
“珊瑚珊瑚,作業讓我幫你寫吧,我會吹笛子哦,我們可以一起練習……”
小光頭不理她們,埋頭寫一通,隨後板着臉擡起頭來:“不去,晚上我要去照顧我哥哥!你們都走開!”
“珊瑚的哥哥一定很厲害吧……”
“珊瑚珊瑚珊瑚……”
就在這樣的包圍當中,好不容易上了最後一節課放學,小光頭揹着吉他在一羣女孩子的圍繞跑掉,冒着大風的天氣去藥店,隨後又去餐飲店端了新煮的粥,艱難地抱着去往藍梓居住的危樓,夜晚降臨時,珊瑚坐在有着暖黃色燈光的小牀上試圖調整通話器的功能,以打破莉安阿姨做的屏蔽,隨後抱着吉他,彈起校慶上要表演的曲目來。
“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就連說過了再見,也溫暖不了你的視線,給我的一切你不過是在敷衍,你笑的越無邪,我就會愛你愛得更狂野……”
小女孩雖然智商過人,但在年齡上畢竟還不是多麼懂得悲傷的年紀,她的聲音清脆而討喜,就算是看歌詞有些傷感的歌,被她抱着吉他唱唱跳跳的表演出來,也有些活潑與開朗的氣氛。藍梓之前沒有聽過這歌,問起時才知道名字叫《吻別》。
“因爲媽媽每次跟我分開的時候都會吻我一下啊,所以就唱吻別……”
這是小女孩選擇歌曲的理由,她說出來時毫無傷心的神色,藍梓卻是聽得愣了愣,隨後笑着摸了摸坐在牀邊的小女孩的頭,以往小女孩必然會搖晃着腦袋躲開,隨後義正言辭地說:“我剃光頭又不是給人摸着舒服的!”但這次她倒沒有躲,只是想了想隨後說道:“我以後如果有小寶寶了……呃……”
畢竟是個小女孩,這句話說到一半,她陡然間臉紅起來,片刻後,在那亮着燈光的小樓上,珊瑚的歌聲再度響了起來……
過了九點半,珊瑚將吉他留在房間裡,背起書包回家,隨着小女孩腳步聲的遠去,樓房上安靜下來,只是隱隱約約間,似乎還有清脆的歌聲留下來,縈繞不絕。藍梓強忍住頭暈的感覺下了牀,穿上棉衣,戴上頭盔,隨後在頸間掛起瞭望遠鏡,從陽臺飛上風聲猛烈的夜空,一路目送珊瑚遠去。
看着珊瑚回到了家,他置身在那片黑暗的天空中,巡弋着下方路燈閃耀的街道,紙片與樹葉飛揚間,人漸漸的更加少了,不一會兒,他現了第一個目標,隨後在另一處街道間,現了第二個……
從天空向下望去,那縱橫交錯的街道間,六名戴着口罩的女人猶如鬼魅般的分散各處,走動、停止、偶爾匯合,在這偌大的城市間,尋找着什麼東西……
沒想到參加別人的婚禮也會有這麼累,連續兩三天都沒睡好覺,目前到家了,恢復並且會把前幾天的補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