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五,自順治四年以來,咱們這些老兄弟死的死,亡的亡,如今只有你我兄弟還苟活於人世,想起來讓人感傷不已。老十五,哥哥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恨哥哥當初沒有以死報國。這樣,你讓哥哥進屋,咱們兄弟喝杯酒,敘敘手足之情,哥哥也給你倒倒苦水,等咱們把這些酒菜吃完了,你若是還不原諒哥哥,哥哥就立即死在你的面前,你看如何?”濟爾哈朗抹着眼淚說道。
多鐸對於濟爾哈朗其實並不十分痛恨,對於他當初投明之舉,雖然沒有聽他親口解釋過,但也知道他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必有苦衷。
否則,他也不可能提出要見上一面。
如今聽他說的十分傷感,再聯想到自己的處境,恨意也消了大半。
“哼!且聽聽你如何狡辯。”多鐸冷哼一聲,轉身回屋。
東莪與濟爾哈朗趕緊跟了進去。
僕人把酒菜布好,與衆人都退了出去,只留東莪在旁伺候。
東莪打開酒瓶,一股濃香襲來,立即瀰漫了整個房間。
“老十五,這四個菜是南京城最有名的酒樓‘羊羊得意’的拿手菜,這酒也是南京陳氏酒廠出產的最好的酒,是醬香型的。聽說,這菜和酒都得到當今皇上的指點。你嘗一嘗?”濟爾哈朗端起酒杯,對多鐸說道。
他知道,多鐸也是好酒之人。
多鐸冷冷地看着他,聽他說完,端起酒杯把酒潑在地上。
濟爾哈朗瞬間尷尬了,端着酒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十五叔,‘羊羊得意’是朱由榔小姨子西山公主開的酒樓,而‘梨花白’酒則是淑妃的三哥開的酒廠生產的。菜是好菜,酒是好酒,你和六伯見一面多不容易,何必治氣呢?多少喝一口,吃一點吧。”東莪見狀,趕緊勸道。
多鐸雖然對濟爾哈朗不滿,但對東莪卻是疼愛有加。
聽了她的話,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一品之下,感覺一股子濃香溢滿口齒,同時一種熱辣的感覺從喉部直到胸腹。
“啊,真是好酒。”多鐸讚道。
拿起筷子抄了一口羊肉,感覺肉質酥嫩,鬆軟可口,最可貴的是,羶腥味極淡。
“嗯,菜也是好菜。”多鐸又讚了一句。
濟爾哈朗看多鐸喝了酒,吃了菜,感覺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欣慰地笑了,也忙把杯中酒飲了。
“老十五,你六嫂、你侄子他們可好?”
放下酒杯,濟爾哈朗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自從降明,他就斷了與京城的聯繫,老婆孩子面臨何種境地,他是一點都不知道、
沒人給他傳遞信息,他也不敢胡亂打聽。
但,他心中的那份牽掛卻是一直沒有放下。
不是不想,而是放不下。
不但放不下,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份牽掛越來越濃烈。
“哼,你還記掛着他們?你用腳趾頭想一想也能知道,他們能過得好嗎?”多鐸聞言,瞪起眼珠子氣道。
“他們怎麼了?朝廷把他們斬了嗎?”濟爾哈朗緊張地問道。
“六伯,那倒沒有。皇上並沒有爲難六伯孃和富爾敦大哥。可是,畢竟你降明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人言可畏,六伯孃整日閉門不出,富爾敦大哥也常常被人恥笑。結果……。”東莪道。
“結果怎樣?”濟爾哈朗追問一句。
“去年四月的時候,富爾敦大哥憂懼成疾,病重不治,去了。”東莪傷感地說道。
對於家人的結局,濟爾哈朗儘管心裡做過許多設想,在沒有聽到確切的消息之前,總是抱有一種幻想。
如今從東莪口中得到實信,自己的長子富爾敦竟然病死,而且死因是“憂懼成疾”,那是受自己所累啊。
“唉,早知如此,早知定會如此啊!”濟爾哈朗長長嘆了口氣,放下酒杯,一語不發。
“現在知道後悔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你若是戰死或者自盡殉國,六嫂和孩子們何至於此?”多鐸見濟爾哈朗這等模樣,心下稍軟。
“老十五,你說錯了,六哥我沒有後悔的意思,若是再來一遍,我仍然會選擇投降。”濟爾哈朗擡起頭看着多鐸,無論語氣還是目光,透出來的都是異常堅定。
“六伯,這是爲何?”東莪一愣,怕這句話再惹惱了多鐸,連忙問濟爾哈朗道。
“唉,當初我帶兵出京,是因爲三順王和博洛之敗。分析敗因,朝廷上下都認爲是明軍火器厲害,當時他們已經使用了手榴彈和地雷嘛。但是,因爲他們地盤有限,火器生產受到了極大限制,所以,當時朝廷達成了共識,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明軍消滅,不能讓他們發展起來,若是任由其發展,恐勢大難制。所以,就派我來南京主持南征戰事。”
“當時軍隊真是多啊,僅南京就集結了二十萬大軍,當然還有滿達海的十萬大軍於西路側應。三十萬大軍對付小小的永曆朝,還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洪承疇早早就派錢謙益打入了永曆朝內部,充當我內應,各方面條件均於我有利。”
“於是,滿達海、吳三桂根據錢謙益提供的情報,千里奔襲,奪了襄陽、荊門,牽制住了李定國的左路軍;尼堪在衢州牽制住了李成棟的右路軍,而水師提督劉清泰則在海上牽制住了施琅。而我主力大軍所面對的,只有張家玉的六萬明軍。到這一步時,算是一切皆在我們的算計之中。我和洪承疇躊躇滿志,以爲得計,先取九江,再圍南昌,繼而取吉安,圍贛州,兵鋒直指廣州。”
“也就在此時,我和洪承疇發現不對了。因爲劉清泰全軍覆沒,滿達海和吳三桂在常德受到重創,尼堪被俘。雖然接連失利,我還不認爲是錢謙益的情報出了問題,因爲他的情報是準確的,明軍的動向和運動軌跡都與情報相符。”
“既然情報是對的,那敗因還是在明軍火器優勢太大。基於這個分析,我與洪承疇商定,孤注一擲,不管身後及身側的明軍援兵,直取廣州,只要打到廣州城下,有錢謙益的裡應外合,活擒當今皇上不成問題。只要擒住他,則整下局面就能完全翻轉過來了。”
“可萬萬沒想到,其實,我們早就落入了當今皇上的算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