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鼎孳這兩天懊悔極了。
他終於知曉,在文明禮儀之邦,臉面是何等重要了。
他的簽押房裡,這兩日人多了起來,一個個眼蘊嘲笑,言語之中多是譏諷。
更甚者,竟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主事,向他討教什麼叫“見得思義”!
這還是好的,更有人當面質問:“龔大人,聽聞前者在江南,大人置千金娶名妓顧眉,聞父喪仍是歡歌飲宴不止;後不居家守制,反而寵妾滅妻,是否虧行滅倫?今者顧眉何在?若非真如傳聞一般,已經舍愛飼狼?”
這下子把不給他爹守制的事都翻出來了,把龔鼎孳氣得差點吐了血。
偏生他還急不得,因爲顧眉確實不在,若真是爭執起來,人家要見見顧眉,他哪裡去尋人?
與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相比,更令他着慌的是,那些升斗小民最愛拿東家長西家短當笑料,對達官貴人家的這等花花事更是津津樂道。
據龔三來報,已經有人在開設賭局了,聽說賭注已經開到萬兩白銀。
更有些閒漢已經日夜在“染織局”門口堵着了,到底看看有無美人出入。就連自己府第周圍,也已經被人給圍住了,要想讓顧眉順利進入府裡,已無可能。
龔鼎孳慌了。
他不敢命人去找海林,也不敢派人接近火器營,更甚者,自己連府門都不敢出了,生怕有人過度猜疑。
思來想去,無計可施,最後只能寄希望索尼能顧念他此時的窘境,派兵把顧眉給送出來,先安排到別處,等風聲過後,自己再接她回府。
他不知道的是,索尼現在已經顧不上他的喜怒哀樂了,因爲,哈提斯已經投降,答應儘快幫大清朝把火器作坊給建起來。
在索尼心裡,哈提斯跟祖宗差不離,一個小小的侍郎,是絕對不能跟他祖宗相提並論的。
三天過後,顧眉沒有回來。
龔府門前已經人聲鼎沸,別說龔鼎孳了,龔府所有人都不敢出門了。
人們對着緊閉的大門高聲叫罵,“仁林敗類”、“無恥”、“下三濫”、“縮頭烏龜”等污言穢語不絕於耳,臭雞蛋、爛菜葉子、綠頭巾等扔得到處都是。
龔鼎孳後悔了。
他後悔自己不該爲了升官而劫持南明火器營的人,自己是立了功的人,結果卻被滿人給利用了,利用完了,像扔抹布一樣給扔了,完全不顧他的死活。
自己已經走投無路。
所有的路都讓自己給走死了。
天下之大,哪裡都不能去了。
回鄉,不可能,自己給了童氏體書那一刻,就已經與家鄉決裂了,聽說族長因爲他未給父親守孝三年,加上無故休妻,已經以不孝、不慈、違揹人倫的名義將他從族譜除名。
去投南京?想都別想,他連投降的資格也沒有了。
或許,有一個去處最好,那就是——死!
……
第四天頭上,龔府大門打開了,圍觀看熱鬧的人們沒有等到龔鼎孳出現,也沒有看到顧眉出來,只見龔府的僕人個個揹着包袱,爭先恐後地逃出府來。
圍觀的百姓呆了,不明白府裡發生了何事。
有好事者抓住一個龔府的僕人追問情由。
“老爺上吊了,府里人都瘋了,爲了爭搶財物,死了好多人,龔三都被打死了……。”
遠處,一名道士見此情景,冷哼一聲:“天道輪迴,誰能逃過?哼!”
說罷,轉身離去。顧眉的丫環梅香跟在他身後,也快步離去。
……
卻說顧眉,見潘寧與哈提斯用自己聽不懂的話交流,她很快就從二人的語氣和麪部表情中判斷出了二人的意圖。
“你們想殺我是不是?告訴你們,辦不到,你們要殺我,我死之前,一定會把你們的事喊出去。”顧眉躲得遠遠的,警告二人。
“誰說要殺你?顧小姐,你別躲那麼遠。”潘寧一驚,覺得這個女人太精明瞭,是真不能留了,走上幾步。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喊!”顧眉急道。
“好好好,不過去。”潘寧趕緊站住。
他一站住,立即就知道錯了。
自己明顯是怕她喊,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告訴你們,我已經恨死龔鼎孳了,他無情,我就無義。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打發我的丫環逃走了,準備去南京找楊愛求救。我還告訴她,讓她把龔鼎孳把我送進火器營的事傳出去,目的就是揭穿他的僞善面目,讓他身敗名裂。所以,現在我跟你們是一夥的,只要你們不害我,我可以幫助你們。”顧眉知道,必須儘快得到眼前這兩人的信任,所以,一股腦地把自己的事說了一遍。
“好吧,事到如今,俺也不瞞你了。你的判斷是對的,俺都是南邊的人。你若是告發也可以,但你得死在俺們前面。還有,你說是俺這邊的人,俺憑什麼信任你?”潘寧見這個女人如此精明,也不裝了,索性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
“太好了,我賭對了!”顧眉一聽潘寧自承身份,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放心吧,我已經決定離開龔鼎孳,日後到南京找我兩個好姐妹去。至於怎麼讓你們信任,說實話,我還真拿不出什麼東西來。這樣吧,咱們等二天,二天之內若龔鼎孳身敗名裂,就可以證明我的話不假,是吧?再說了,你們除了相信我,還有別的辦法嗎?”顧眉說道。
潘寧想了想,確實如她所說,現在除了相信她,還真沒有別的辦法。
殺她容易,但殺她之前她一嗓子喊出去,自己和哈提斯、張念寶可就全都暴露了。
“好吧,我們暫且相信你。你要配合我們演戲,若有別的舉動,我們死之前,一定先殺了你!”潘寧威脅道。
“放心吧,我已經決定投奔南邊,自然不會改變,死也不會變。現在,咱們商量商量怎麼對付海林吧。”顧眉道。
“好。”
三人嘀咕了好一陣,最終才議好策略。
……
守門的兩名士兵,見好大一會兒潘通譯才從門裡出來,掩好門。
緊接着屋裡傳來細不可微的浪叫聲,二人見潘寧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一副非常痛苦的樣子,相視一笑,心道:“是男人就特麼受不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