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高易放火,月黑好殺人。
永曆四年冬十二月初九,酉時。
北風呼嘯,天已昏黑。
九江府南三十里柴桑鎮,南邊過來數十輛馬車,另有五百名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行走在馬車兩側,顯然是在保護着車隊。
“千戶大人,這北風怎麼越來越大?吹在臉上跟小刀子拉似的,走起來真費勁啊。”
隊伍中間,錦衣衛總旗方耀祖行走在一輛馬車之側,一邊用左手捂着半邊臉和耳朵,一邊跟一位騎在馬上的長官說話。
“也許是快到江邊的緣故吧,這風失去屏障,自然是越來越大。”
“風這麼大,加上天色已晚,弟兄們又累又餓,要不就在前邊鎮上打打尖,歇一晚,明日再走吧,離九江只有三十里,明日一晌就能趕到了。”方耀祖說道。
騎在馬上的,是這支車隊的領頭人,永曆朝錦衣衛掌刑千戶孫同林。
聽到手下抱怨,孫同林猶豫了一下。
原計劃是今晚趕到九江歇腳的,因爲北風大起,影響了路程。
他知道,方耀祖大着膽子跟自己說這些話,指定是他的手下已經怨聲載道了。
可是,這支車隊太重要了,馬指揮使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證車隊的安全,這可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寶貝啊。
“看來,今晚得宿在前邊這個小鎮了,三十里,就算沒有北風,趕到九江,也得半夜了,半夜行路更不安全。”
想到此,孫同林打定了主意。
叫過一名親兵,令他先去柴桑鎮打前站,看能不能找到吃住的地方。
親兵打馬而去。
這支車隊拉的寶貝不是別的,是人,是各個所的專家和軍器營的工匠們,以哈提斯和焦泥爲首。
上個月,皇帝和后妃以及內閣、六部官員已經悉數去了南京,等完全穩定下來,皇帝才下令,將軍器營搬到南京來。
設備和圖紙已經運走了,只剩下這些近百人的寶貝工匠了,馬吉翔不敢怠慢,令自己的親信,掌刑千戶孫同林親自帶五百錦衣衛沿途護送。
孫同林做事仔細、謹慎,把這個重任交給他,馬吉翔非常放心。
……
卻說那名親兵辦事非常利索,不久就回報,說已經找到三家大客棧,完全能將這批工匠給招待好,住房和吃食都能解決。
一聽能讓工匠們住下,孫同林放心了,至於他們這些錦衣衛,都隨身帶着賬子,實在不行就擠在帳子裡眯一覺。
抱團取暖,應該不會挨凍。
至於砸開百姓的家借宿,孫同林可不敢。擾民那是犯了聖忌,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他這千戶也就做到頭了。
……
把工匠們安排好,孫同林又親自安排了關防,這纔回到一家叫“悅來客棧”的房裡休息。
這間房是親兵特意給他留的。除了他,其餘錦衣衛全部宿在院子裡,當然,都是宿在院子背風之處安下的帳篷裡。
親兵端來一盆熱水,孫同林燙完腳,感覺疲憊稍解,正想上牀休息,就聽親兵進來稟報:“大人,掌櫃的給您送來一壺油茶”。
“哦,請進來。”孫同林忙道。
“見過大人。”店掌櫃的姓桑,本鎮人,手裡提着一個大銅壺,進門之後,躬身施禮。
“大人,這是小人自家做的油茶,您嚐嚐?”
“掌櫃的,謝了。”
“謝啥?一碗油茶不值什麼。大人,不瞞您說,小人開店多年,就沒見這麼好的軍隊。說話又和氣,不打人,住店給錢,吃飯給錢。韃子那會兒,別說給錢了,稍有怠慢,輕則罵兩句,打你倆嘴巴那都是輕的。”
桑掌櫃絮絮叨叨地說着,把一碗熱騰騰的油茶送到孫同林跟前。
“掌櫃的,我們不是軍隊,是錦衣衛。”孫同林端起碗,回了一句。
“錦衣衛?那更了不得了,放在過去,誰敢惹啊。大人,您這麼給小店賞面子,夠小人吹一陣子的了。錦衣衛住了小人的店,不但給足了銀子,還喝了小人的油茶。嘿嘿……。”桑掌櫃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笑容。
“都是皇上管事的嚴,他可不許擾民。不錯,掌櫃的,油茶真的不錯。掌櫃的,勞煩你多做些,讓弟兄們都嚐嚐,這麼冷的天,喝上一口熱乎乎的油茶,身子也暖和暖和。”
孫同林一口油茶下肚,又熱又香,感覺腸胃都舒服多了,連忙說道。
“好來,那小人就去弄上兩大鍋,讓官差老爺們都喝上一碗。”桑掌櫃一聽眉開眼笑,轉身欲走。
“哎,掌櫃的,且慢。聽你口音,好像是江北人?”孫同林老家是安慶,聽這掌櫃的口音跟自己有些相近,不像是九江本地人,連忙問了一句。
“是的,大人,小人祖上是黃梅人。”桑掌櫃回道。
“黃梅人?會唱採茶調嗎?”
“會啊,大人,您也愛聽?”
“本官就是安慶人,自然愛聽家鄉的小調,尤其是黃梅的採茶調,好多年沒聽過了。能不能唱上兩句聽聽?”
“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啊……。”桑掌櫃聞言毫不猶豫,也不扭捏,把壺放下就唱了起來。
唱的很正宗,很有味,錯不了,指定是黃梅人無疑。
“那掌櫃的,既是黃梅人,因何來在本地開店?”
孫同林點點頭,對這位八面玲瓏的客棧掌櫃消除了疑心。
燙了腳,又喝了一碗熱乎乎的油茶,孫同林感覺倦意上來,連忙讓親兵帶掌櫃的下去,自已則鑽進被窩,很快就睡着了。
臨睡前,他還惦記着半夜起來查崗呢,卻不想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