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犯難了。
之所以犯難,不僅僅是滿人是否可以保留辮子的問題,而是牽涉到一個社會文化現象,要改變起來非常難。
《孝經》有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漢人男子十五歲束髮,自此不能割發。
當然,父母過世之後,可以割發,那是表達訣別之意。
除此之外,不但不能割發,還要小心保護。
洗髮、梳髮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弄亂,然後挽到頭頂,用簪別住。
官員和貴族都戴冠,冠就是用來佇頭髮的。
對於朱由榔自已來說,四年前他老爹朱常瀛薨,剪過一次發。在那之後,一直沒有剪髮,長髮已經過肩。
朱由榔每當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心裡很不舒服,感覺自己很娘。
他很想剪成短髮,那多利索、多立整,也不用花那麼多時間用在洗髮、梳頭、挽髻上。
當然,他是皇帝,這些事都有太監和宮女替他辦了。
就算如此,也費了好多時間。對於皇帝來說,耽誤時間,就是耽誤政務啊。
再回到滿人是否可以留辮的問題上,肯定是不能留了。
因爲滿人不同於其他少數民族,他們殺了很多漢人,若是恢復了漢人統治,漢人見到留辮子的滿人,還不見一個殺一個?即使不發生流血事件,只發生衝突也是個不小的安定問題。
那如果不讓他們留辮子,會不會憤而反抗?再殺麼?那招降他們還有什麼意義?
除非把他們全部安置一地,聚族而居。可是,朱由榔並不想這麼做,他想打滿人打散,全國各地都有,這樣,就最大程度地消除了隱患。
……
“要變革的事太多了,只一個頭發的事,就很不好辦,這纔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朱由榔心中暗歎。
想了想,朱由榔決定還是要改,就從漢人做起,從自己做起,難度大也要改。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好在自己是皇帝,除了過太后這一關之外,其他的就是如何在全社會營造一個全新觀念了。
“濟爾哈朗,你提的這一條很好。朕不提倡滿人留辮子,但也不會強制剪辮子。”朱由榔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此話一出,朝堂上頓時議論紛紛。
濟爾哈朗以及滿人將領也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朕不提倡滿人留辮子,也是爲了日後他們的生存着想。漢人多而滿人少,漢人恨滿人恨之入骨,這你是清楚的,若是留着辮子這麼明顯的特徵,將來滿人會成過街老鼠。”
“朕不強制剪辮子,是因爲這是一個民族習俗,辮子本身無罪,習俗本身也無罪,有罪的是人。雖然如此,但它變成了一個罪人的標誌。所以,朕尊重你們的選擇,留不留自便。”朱由榔說道。
“朕剛纔之所以說你這一條提得很好,是因爲朕想到了漢人的束髮。若不讓滿人去辮,那漢人爲何不能剪髮呢?朕對於少數民族的政策是一視同仁。若讓滿人去辮,漢人就能剪髮。”
“《孝經》上說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把頭髮上升到了孝的高度。朕對此極不贊同。孝者心也,與髮膚何干?女人留長髮可以,因爲不上陣殺敵,不下田勞作。而男人留這麼長的頭髮有什麼用呢?打仗、勞作皆不方便,而且洗、梳、挽費時費力。”
“因此,朕提倡滿人去辮,漢人剪短髮。”朱由榔道。
“陛下,臣以爲不可。”話剛落地,吳炳出班諫道。
“可先,朕知道你會反對。說說你的理由吧。”朱由榔道。
“陛下,剪髮乃是不孝,這個觀念已經形成千年餘,猝然改之,恐被天下物議。”
“陛下,我朝以孝治國,若貿然爲之,恐於國不利啊。”呂大器也忙出來附和。
“可先,朕問你,既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那指甲呢?腳趾呢?是不是也是受之於父母?那你剪沒剪?”朱由榔問道。
“這……。”吳炳被問住了。
指甲乃發之末也,這早有定論。
“儼若,以孝治國不錯,但孝在心,在行,與髮膚何關?你每天用二刻的時辰洗漱,爲何不多騰出一刻多看一份摺子?”
“這……。”呂大器也被問住了。
“陛下,剪髮即不孝這一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凡夫俗子未必能知陛下之心,貿然推行,恐生民怨。”楊喬然出班奏道。
他和吳炳、呂大器都是儒家學說的忠實擁躉,是封建禮教的衛道士。
雖然朱由榔擡的死槓,他沒法反駁,但就是覺得不妥。
憑什麼這麼多年以來都沒有質疑,皇上你就質疑?不怕百姓產生怨望嗎?這可是干係到江山是否穩固的大事啊。
“桐若,你的擔心沒有必要。朕不會強制推行,只是倡導新風罷了。千年也好,萬年也罷,所有陳舊觀念只要不符合現實社會的發展要求,都要改,不改就不能進步。跟醫者‘去腐生肌’是一個道理嘛。”朱由榔道。
朱由榔歪理一套一套的,說的吳、呂、楊三人無言以對。
楊愛站在朱由榔身後伺候,也被朱由榔的話給震住了,她算見識了朱由榔的大膽和勇氣。
“好好的說着滿人的事,怎麼就繞到頭髮上去了呢?千年禮教習俗他也要改?會不會引起巨大反抗?”
“看大臣們的臉色,吳、呂、楊三位大人旗幟鮮明地表示不同意見,其他人誰也沒有附和皇上的意思,雖然三位大人被皇上給駁倒了,但總感覺皇上自說自話,無人應和呢?”楊愛心裡犯起了嘀咕。
楊愛觀察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