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莊之奇,則在於文奇、人奇。他是震川先生的曾孫,書畫冠絕當世,但文章胎息甚重,詩多奇氣。人呢,有許多不同於世俗的觀念,比如,他認爲男女都一樣,抵制男尊女卑。別人三妻四妾,他只娶一妻,絕不納妾,而且,他還很寵妻子,以至於到了怕的程度。他曾自題一聯於堂上,‘兩口居安樂之窩,妻太聰明夫太怪;四鄰接幽冥之宅,人何寥落鬼何多。’從此聯就可以看出,他因妻子而得意,也能看出他的詩文近乎白話。”顧炎武繼續道。
胎息甚重?說的是行文用字不艱澀難懂,看上去跟小兒之作似的。人奇則是說他有“妻管嚴”唄,這種病後世遍地都是,但在幾百年前的今天,卻真是少見。
不過,你說四鄰是幽冥之宅,說人家是鬼不是人,也太過了吧。
由此可見,歸莊行事之奇。
奇人必有奇才。
朱由榔不由對歸莊產生了興趣。
有興趣歸有興趣,朱由榔打算再看一看,再品一品。爲什麼?因爲在他看來,脾氣古怪之人一般都有才,但情商太低,情商太低的人,跟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往往做不好事情。
報紙主編這麼重要的職位,在朱由榔眼裡,其作用應該不低於各部尚書。若是用一個怪人,怕是做不好這件大事。
“這樣吧,而農,你趕緊回府安頓妻兒,歇息歇息,明日跟朕去看幾家工坊。雪松,你讓歸莊也跟着。”朱由榔吩咐道。
“遵旨!”王夫之和顧炎武躬身領旨。
等王夫之去了,朱由榔想了想,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名字:朱慈煒,朱慈燁。
得了,次子就叫朱慈煒,三子就叫朱慈燁吧。
又添倆帶把的,太后高興得什麼似的,可朱由榔高興之餘,感到有些遺憾:“要是生個閨女多好?全是調皮搗蛋鬼,男孩子最不讓人省心,能不能來個貼身小棉襖?得了,抓緊努力吧。”
痛定思痛,朱由榔決定還是辛苦一點,多加耕耘,他相信,總會有人給他生個閨女的。
朱由榔興沖沖地拿着寫上名字的紙回了後宮,先到慈寧宮,發現太后正抱着朱慈煊樂呵呵的在玩,秋菊、冬雪則站在一旁,而王暢卻是不在。
朱慈煊已經五個月大,眉眼都長開了,白白胖胖,很招人愛。這小子很安穩,不哭不鬧,就算是尿了,也會安安靜靜地躺着,不跟別的孩子一樣號啕大哭。朱由榔有時候懷疑,這小子是不是不會哭啊。
至於餓着,想都不用想,有這麼多人圍着轉,怎麼會餓着他?
朱由榔給太后見過禮之後,用手戳了戳兒子肉乎乎的臉蛋,朱慈煊瞪着大眼看了看他,隨即把目光轉往別處,並沒有任何反應,。
“母后,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朱由榔問道。
“瞎說!不哭不鬧就是有毛病?我們煊煊性子好,讓人省心,是不是?是不是?”馬太后最後這兩句是衝着愛孫說的。
“皇后呢?”朱由榔問秋菊。
“回皇上話,皇后去李娘娘宮裡了。”秋菊答道。
“哦,母后,您看,我給兩個兒子取的名字好不好?”朱由榔拿出那張紙遞給馬太后。
“朱慈煒,朱慈燁,不錯,好聽。不過啊,還是我們小煊煊的名字好聽。”馬太后讀了一遍,興趣不大,轉過頭去繼續逗朱慈煊玩。
朱由榔見狀無奈地想:“得,老太太就是看着長孫好,連名字也是好的。可以理解,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嘛。”
……
次日一早,王夫之、歸莊都早早等在勤政殿外,朱由榔開完黎明會,待大學士們都走了,纔將二人宣進殿去。
“學生歸莊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歸莊進殿之後,不慌不忙地磕頭行禮。
“平身。”
歸莊站起身來,退到王夫之身側。
朱由榔打量一眼,差點笑出聲來。
就見歸莊年齡跟王夫之差不多,三十多歲年紀,身材不高,也就是中等個,身着青灰色長袍,頭戴四方平定巾。袍子不新,但漿洗得很乾淨,很平整,手拿一把摺扇,一看就是一副標準的書生打扮。。
讓朱由榔差點笑出來的,是他的扇墜。
一般的扇墜或者是穗頭,或者是塊玉石,形體小巧,即有裝飾作用,也能彰顯主人身份。
無論用什麼材質,小巧是第一位的。
可人家歸莊的扇墜,既不是穗頭,也不是玉石,體形不但不小不巧,反而挺大——竟是一隻紅黃相間的荷包。
這還罷了,關鍵是那種大紅之色,跟歸莊的書生身份和身上的穿戴風格格格不入,太顯眼了。
“歸子壯,你那扇墜甚是奇特,莫非你是以此來彰顯你的特立獨行麼?”朱由榔憋住笑,問道。
“回陛下,學生這隻荷包乃學生愛妻昔年所贈,當時學生不名一文,窮困潦倒,愛妻不離不棄,置四十畝地,並親自耕作,供學生讀書。學生須臾不敢或忘愛妻深情,故而時時將此荷包佩戴身邊。”歸莊躬身答道。
顧炎武在旁邊一聽好友的答對,心裡直着急,心說:“別人提起自己的老婆,都說‘拙荊’,你倒好,竟直稱愛妻,你跟別人說話倒也罷了,這是回答皇上的問話呢,知不知道?”
“哎呀,陛下,您說的太對了,學生兩口子就是愛情!所謂的怕老婆,就是因爲愛情,學生若不是愛極了妻子,怎麼會怕她?休了就是!”
歸莊一聽朱由榔的話,頓生知己之感,擡起頭來,眼睛賊亮,眉飛色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