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已將畢可興、陳正泰、江春林、文多金及甘樹、客棧夥計等一干人犯收監,案卷封存。臣意將一干人犯交付有司議罪,請皇上示下。”彙報完案情,顧炎武最後說道。
朱由榔眉毛一挑,心道:“顧炎武也學會耍滑頭了?這是準備把燙手的山藥扔給呂大器和黃宗羲?”
畢可興如此膽大妄爲,陳、江、文三家如此目無法紀,背後若是無人撐腰,打死朱由榔都不信。
難道這裡面牽涉到了朝中重要人物,讓顧炎武不敢審下去了?
“忠勇伯,這陳正泰與你不是本家吧?”朱由榔心中一動,問了陳際泰一句。
“回陛下,廣寧離廣州三百多裡地,跟老臣可扯不上半點關係。”陳際泰回道。
“好吧,就依你所奏。”朱由榔看了顧炎武一眼,淡淡地說道。
“遵旨!”
……
孫國楠來得較快,第二日辰時剛過就到了,瞿式耜、黃宗羲路程遠一些,直到巳時正纔到。
“臣等有罪!”
瞿式耜、黃宗羲、孫國楠待聽了顧炎武的案情介紹,同時伏地認罪。
朱由榔沉默片刻,見三人都不自辯,心中倒是挺滿意,這說明這三人都已經明白自己的失職所在。
其實,朱由榔叫他們來,問罪不是主要目的,而是想讓他們現場看一看,廣寧已經爛到了何種程度,今後在選官、監察和督辦方面究竟該如何做。
“朕知道,前些日子都忙於戰事,孫愛卿一直在籌備西征糧草,起田在遴選各地缺官,而太沖一直跟在朕身邊,無暇顧及。若是廣寧的事把罪過都推到你們身上,你們一定會說朕不通情理。可是,廣寧之事的確讓朕驚心。平身吧,都談談各自的想法。”朱由榔淡淡地吩咐道。
“謝陛下。”三人聽皇上語氣平淡,倒沒有非常生氣的樣子,暗地裡都大大舒了口氣,趕忙謝恩起身。
“陛下,畢可興乃崇禎十一年三甲進士,一直在廣寧任縣令,陛下登基之後,臣未曾將他撤換,也未曾親自當面考察,主因有三:一是臣以爲他是進士身份,德行應該差不到哪裡去;二是其人考評一直尚可;三是我朝新立,官吏奇缺,尤其進士功名者更是少之又少,故臣將其留任。彼時並無大的戰事,陛下不入臣以罪,臣卻不能不自責自醒。,治國首在治吏,陛下將選官重任付臣,臣卻憑學識資歷、先朝考評,將貪賄之臣選爲一縣主官,臣之罪不容饒恕,懇請陛下降旨責罰。”瞿式耜面帶慚愧地奏道。
朱由榔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瞿式耜講的非常真誠,沒有搪塞,也沒有推諉,對這件事進了認真分析,確實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陛下,臣亦不敢因追隨聖君之側爲由免責。記得臣初見聖顏,陛下與臣縱論爲政之道,當時臣妄言‘保民生、啓民智、聽民意、強民權’,陛下說強民權時機不到,慢慢來吧。又說保民生戶部在做,啓民智禮部在做,你就做做聽民意的事吧,遂封臣爲左都御史。然臣總以人手少、時間緊爲由自欺亦欺君,至今未曾制定有效措施而聽民意。倘早早擬定一套可行的制度,哪怕人手再少,也能聽取民意,對官吏形成有效制約,畢可興再是昏聵,也必不敢縱容陳正泰等人枉顧法度。是以,臣辜負聖恩,請陛下責罰,以儆效尤。”黃宗羲接着奏道。
朱由榔看他滿意羞漸,顯然也是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陛下,臣亦有失察之責。雖忙於籌措糧餉,然此非諉過之由,若有心察查屬下各州縣民情官箴,即使臣無空閒,亦可委派他人暗中查察。然,臣以爲各州縣皆在助臣籌餉,也算得力,不曾懈怠,就連畢某人,不但平時官聲甚佳,籌措糧餉,也是最先交付的縣,故臣疏於民情查訪,此乃先入爲主之罪,請陛下責罰。”孫國楠躬身奏道。
孫國楠一直低着頭,朱由榔看不清他的臉色,但聽他的解釋,頗有替畢可興開脫之意。心想,莫非他跟畢可興同流合污了?又一想,每個官員都有維護下屬之意,此時不着痕跡地替畢可興說上幾句話,既有減輕其罪責之意,也可全了自己的臉面,這是當官的圓滑之處,不能因爲這個憑空臆測就入人以罪。
朱由榔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三位愛卿平身。”
瞿式耜與黃宗羲、孫國楠連忙直起身子,退到一側。
“聽了三位愛卿所言,朕心甚慰。廣寧之事乍出,朕非常惱怒,然靜下來細想,不只你們有錯疏,朕也有不是之處。”
一聽皇上開口先言已過,五位臣子慌了。
自古至今,皇帝永遠都是對的,極少有自承己過的。有明一代,也就只有崇禎帝六下罪己詔,其他皇帝哪有在臣子面前說自己有“不是”的?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朕也食人間煙火!朕夙夜自省,覺得求治之心太切,土地新政未經調查研究就匆匆出臺,以至於出現錯漏之處。比如,朕取消士子土地免稅惠政,本意是倒逼士紳將投獻土地還給佃戶,但卻是輕忽了無良士紳的黑心肚腸,不但沒有減少佃戶負擔,反而增加了他們的負擔。陳老栓之死,就是如此。再者,未能預見施政之難。一年多來,朕一直在謀劃與清廷打仗,滿朝文武重心也是忙於此事。朕出臺新政之際,總以爲推行起來不難,只要各級官吏與朕同心,還有多大難處?廣寧之事給朕提了個醒,官吏明面上與朕同心,但私底下卻是與無良士紳勾結在一起,究其原因,還是對人性認識不夠,太小看了錢財對於官吏的吸引力,也小看了既得利益集團對於官吏的影響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