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一國二相

未央死了,舉國男子悲痛,更有甚者要隨他而去,上吊的上吊,喝藥的喝藥,抹脖子的亦也有,那叫一個熱鬧非凡。

棺壽鋪老闆都樂開了花,他們死的痛快,她亦是賺的痛快。

芸凰也有許多傷感,想起未央生前對自己盡職盡忠,而今落得這般下場很是唏噓,想當日將其軟禁在冷煙閣裡就是爲了保護他,未曾想到他竟自行了斷。

且朝中上下亦是無人信服未央了斷一事,經葉太醫再三確認,才終於接受這一事實。

未央的屍首被運至丞相府上停放,這是芸凰對他的仁慈,且之前對他審查的案件也一併暫歇,既然人都死了,不如就給他一個體面,以往之事從此作罷。

最不服氣的要算鍾蘭貞,以爲自己這是白忙一場,但想想一個死人更叫人放心也就安生了。

白於裳此刻一身白衣錦袍,頭上只用白色綢緞束髮,未染胭脂未點朱脣的坐至未央的屍首旁,看到桌案邊有一框白色花瓣就拾起了些扔至他身上,卻是一言不發。

降紫亦是一身白裙立在白於裳身後,明眸低垂,一臉凝重。

屋裡另有下人女婢正將快要燃盡的白燭換上新的,又走至白於裳身邊,輕聲出言:“大人還是到外頭院子裡頭坐着飲杯茶吧,這裡讓奴婢守着。”

白於裳輕揮了揮手,有氣無力道:“你們都下去吧。”

屋子裡的人不敢違抗,只得福身退下,連降紫也走至屋外,此刻的情景與往日不同,已不再是門庭絡繹,至今都未有人來瞧過未央一眼。

諾大的屋子裡只有一人一屍,顯得越發蕭瑟,明明溫和的微風拂過卻帶着陰冷,白色紗幔揚起的姿態似像是往日未央裙襬翻起的清傲。

白於裳對生死從來看的開,有一日過一日,但眼下竟生起些鬱郁心境,想起未央與她似敵非敵的關係亦有些神傷,再未有人與她作對,她該怎樣寂寞,轉念又憶起崖下那兩日,忍不住出言:“看來那兩條命是要下輩子才能還你了,算我此生佔個便宜吧。”

未央自然不會駁她,而今白於裳說什麼亦是什麼,更沒辦法阻止她拾起那支靜躺在枕邊的白玉簪子,這竟然成了這屋子裡頭最值錢的頑意。

“這些身外之物你亦是用不着了,不如就還及我吧。”白於裳言畢就不客氣的將簪子插入自己髮絲中。

又是一陣的緘默。

終究未有什麼可說的,白於裳這才掀袍起身往屋子裡外頭去,陽光傾灑至她的身上卻還是覺不到暖意。

此刻從外頭進來了衛清,雙眸含淚對着白於裳拱手作揖:“下官替丞相大人言謝國師在陛下面前美言,這才能將屍首運回故里。”

“同朝爲官,亦是一場情誼。”白於裳不以爲然,又對衛清誇讚道,“到是衛大人有情有意,實在令白某佩服。”

“衛清相信丞相大人是清白的。”衛清低沉出言,似還有些怨氣。

白於裳一言不發,微微側身往屋子裡頭瞧一眼,而即擡步到院子裡頭紫藤花架底下端坐,她依芸凰的意思替未央守靈,順道招呼一下過來瞧他最後一面的有心人。

落粉各手提着一個三層食盒款款從外頭進來,先是對着白於裳與衛清微欠了欠身子,再將食盒裡頭的點心一件件拿出擺在圓桌上,替他們斟了茶,才道:“兩位大人慢用。”

白於裳示意衛清不必客氣,她一個人守着亦是無趣,有人陪着還可聊兩句。

衛清亦也打算在多留一會,算是盡份心,想來未央生前風光無限,但這死後卻是寂寥的很,許久都是門庭空空,除了幾個下人來往忙活,亦再無他人,更添幾分傷感。

白於裳不經意往府門口那處掃望一眼,卻見那頭慢悠悠走進來一身白衣的嚴肖染,他先是對着屋子微微鞠了一躬,之後才往白於裳那處去,道:“今夜子時是個出殯的好時辰。”

“有勞嚴先生了。”白於裳微點了點頭,而後讓下人記下這時辰。

“這銀子就麻煩國師大人墊付一下吧。”嚴肖染說的一本正經,又道,“一錠銀子。”

白於裳暗忖嚴肖染真真視錢如命,人都死了還來討銀子,且爲何要與自己討,剛要出言卻見衛清已從衣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道:“這銀子我替丞相大人出了。”

嚴肖染未有接手,只是轉身大步離開,又悠悠然道:“還請國師將銀子送到嚴某府上。”

白於裳抿着嘴一言不發,往衛清那裡撇一眼,甚覺嚴肖染無理取鬧。

衛清見他不接也只得將銀子收起來,埋頭暗自嘆氣。

這會子倒是熱鬧起來,外頭又來了燕青,他一身白衣長褂,腰間繫着一條竄連的白紗小花,髮髻上亦也是插一朵白紗花,這可是正夫喪妻的打扮,白於裳不解道:“你這是……”

燕青氣白於裳不稟公辦理,卻礙於身份又不好開罪她,只沒好氣道:“丞相大人生前無娶夫,這一路亦是走的寂寞,更無人爲他守喪。”頓了一語,又哽咽道,“燕青不才,願意替大人守三年喪,冠未姓。”

白於裳嘴角微搐,忍不住輕撫自己的額頭,小心翼翼出言:“可未央未必樂意,只怕他到了陰司底下要發脾氣。”

“國師是如何得知的?”燕青很是不悅,皺着眉頭狠瞪白於裳,冷嗤道,“難道未大人有託夢給國師訴冤?”

白於裳倒抽一口冷氣,終究還是罷了,只說:“隨你吧。”

衛清也是詫異萬分,且他曉得未央的爲人,若是活着怕是千萬個不願意,但人已長眠,想來有個人替他守喪亦是好的,故而反倒起身對着燕青拱手作揖:“有勞燕大人。”

燕青對衛清恭敬福身,又擡眸冷刮一眼白於裳,而即直往裡屋去,坐在榻邊守着未央,緊盯着他的臉龐不肯移目。

幾個時辰過去了亦是這樣姿態,連白於裳都瞧着怪累的,便對降紫吩咐:“倒杯茶過去讓他歇歇,那麼盯着作甚。”

降紫應諾,提裙端着茶就往裡屋去,她覺着燕青是不是自己也想躺下挺屍。

落粉走至白於裳身邊,輕聲道:“我看着他像是傻了。”

“癡情的人兒。”白於裳微蹙了蹙眉,暗忖未央今夜會不會託夢給她將她一頓好打,只因未阻止燕青冠他未姓。

此刻已是冷月高掛,薄霧旖旎在彎眉邊際,透着些神秘。

又是幾個時辰過去,燕青獨自一人在子夜時分扶着未央的靈柩出城,而白於裳則是打道回府。

這一路夜風瑟瑟,燕青突而感傷起未央身前熱鬧,世後薄涼的情景,忍不住小泣起來。

見前頭有座六角涼亭便將運棺木的馬車停下,就地略做歇息,拿出一塊乾糧,弄了一半給未央,放在他的棺木之下,而自己則是啃起了另一半。

纔剛咬下一口便聽到棺木那裡似乎有些動靜,連忙將手中火把細照着瞧分明,卻見那棺材板被直接推翻了,而未央則是飛身而出穩穩立在地上。

這一身白衣很似鬼魅,燕青更是驚喜交加,他終覺着未央不會枉死,不管他當下是人是鬼都讓他激動萬分,不自禁出言:“大人……”而即就想上前抱他,卻被未央一個側身給躲開了,只得去抱亭柱,撞了一下才曉得自己未在做夢,腦袋疼的緊呢。

未央輕彈一下自己的衣裙,而即拾起地上兩顆小石子,極不客氣的打掉燕青頭上及腰間的紗白花。

燕青望着未央慍色的側臉,當下就解釋:“大人不必擔憂,只當之前是場夢,不算數,不算數的!”

突兀的,四周亮起了火把,且又有數人拉着長弓待發,未央與燕青似是被人給包圍了。

“大人。”燕青想拉着未央衝出去,未料他卻慎定的很,一點都未有要打架的姿態,便只能靜觀其變。

有一道柔和的聲音自遠傳來,其中透着些嘲諷之意:“丞相大人果然高明,但怎麼就耐不住要出來透口氣了,一直裝死到故里豈不是更好。”

未央面無聲色,倒是燕青耐不住性子問:“是誰?”

寧湘一臉笑意盈盈的從人後走至人前,立在未央面前,她身後還緊跟着鍾蘭貞。

“寧大人這是來送未某一程的嘛。”未央神色淡然,還不忘頑笑。

鍾蘭貞先開了口,語氣之中盡顯得意,道:“還是寧大人道高一尺,料定了這是你金蟬脫殼之計。”

未央並未懊惱,只問寧湘:“我與你無怨無仇,爲何要栽髒陷害?”

寧湘將雙手交差放在腰間,對未央呵呵一陣輕笑,道:“你雖說有幾份本事,但到底身份門第擡不上體面,且你清高自傲,瞧你不入眼亦是平常。”

未央的臉色猶如冷月一般陰森,燕青在一旁瞧的心中發毛,又聽他出言:“讓豔姬跌馬之人也是寧大人一手安排好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寧湘也不遮掩,眼下都是自己的親信死士,並不慌張有誰會去告密,帶着些自負又緩緩道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告訴你也是無妨,讓你死的清楚亦是寧某看在與你曾經同朝爲官的份上。”

“那一萬兩黃金也是寧大人出的?”未央又提及這一事。

寧湘一聽未央此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字一頓道:“這朝中上下厭棄你未央的可不止我一個,別說是一萬兩,就是十萬兩亦是湊的齊。”

“真未想到我未央竟有如此身價。”未央嘴角微揚,似笑非笑,眼眸之中只有坦然,而燕青卻是焦急萬分,瞧這寧湘的架式,定是要置人死地不可。

“是自己了斷,或是寧某幫你一把,自己選吧。”寧湘覺着該說的也都說了,何必還要廢話,不如早些開發了好去睏覺。

未央卻不心急,只是往鍾蘭貞那裡望去,笑說道:“買賣官職一事可真是難爲鍾大人了,想來取供之時費了些功夫吧。”

“嚴刑逼供不成,鍾某就替她按押,有何難的。”鍾蘭貞直截了當,但在心中亦是佩服田絲青的,折騰的只有半條命亦是不認,故而那手指印是她強行幫按上去的。

未央微點了點頭,而即對寧湘冷嗤道:“寧大人實在膽大胞天,方纔幾條罪名就可讓你永無翻身之日。”

寧湘與鍾蘭貞對視一眼,而即忍不住狂笑起來,以爲聽到什麼有趣的頑話,突而又止笑直指未央,惡狠狠道:“此刻纔是你未央死無葬身之地!”

此言剛落,便聽到一陣訕嘲聲:“寧大人好大的口氣啊。”

寧湘的身子一愣,連忙四處環顧一番,便在一棵樹上瞧見了白於裳,她此刻正坐在支桿上,雙手抱着主杆,居高臨下道:“既然寧大人已自認不諱,那白某也就不客氣了。”而即低沉着聲音對自己帶來的精衛軍吩咐,“將這裡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都不能放過。”

寧湘如今只能以死相拼,就算沒有活路亦要抓個陪葬的,怒吼道:“給我往樹上放箭。”

白於裳原說是想瞧的仔細些,才讓人將她放這麼高,眼下不僅下不去還被冷箭圍攻。

未央見這情景連忙飛身上樹一把將白於裳摟住,而後隨意騎上一匹馬兒便往京都那頭飛奔而去。

白於裳長鬆一口氣,暗忖自己到底福大命大,低眸一瞧才見未央一手拉着馬繩,一手緊環着自己的腰際,便忍不住道:“丞相大人不必如此謝我,女女授受不清吶。”

未央嘴角微揚,飛身帶着白於裳從馬背上躍起,兩個人前後換了位置。

白於裳瞬間覺着身子搖搖欲墜,連忙雙手緊緊環住未央的腰際不肯鬆,臉頰也很不知恥的貼在他的後背,竟莫名的感到安心。

未央見此便訕嘲起她:“國師不必如此,女女授受不清。”

白於裳甚覺尷尬,愣了許久纔出聲:“不抱着你要跌下去,我也是勉爲其難。”

“那就算國師欠未某一份人情吧。”未央說的理所當然。

“未央你到底要不要臉?”白於裳慍斥道。

“亦不知誰不要臉,趁我裝死之際又把簪子拿了回去。”未央冷哼一聲,而即又輕斥,“竟還攔不住燕青做那件荒唐事。”

“我已提醒他你是不會答應的,可他偏偏不聽,與我什麼相干吶。”白於裳很是委屈。

“有我未央活着一天,纔有你白於裳活着一天。若說我真要去陰司,也定要你一道陪着。”未央這話說的極爲認真,又提醒她,“你可是欠了我兩條命,下輩子再還這樣的話往後不必再言,直接殉身即可。”

“狠毒的人。”白於裳重重哼了一聲,隨後也跟了句沒心沒肺的,“若是我先死在你前後,也日日做鬼纏着你,定要你活不成。”

未央眼眸精亮,嘴角在月色之下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垂眸看到白於裳攬着自己腰際的手竟覺着挺適宜。

她的手臂環住他的腰際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