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皓黑沉着一張臉,往王府內走去。近晚餐的時辰,王府的各條路上,自然是有來來往往的丫頭們,她們遠遠的望見他挺拔的身姿,一個個臉蛋不由自主的粉紅起來,有些還忍不住咧嘴微微笑起來。只是等到連皓走近後,一個個望着他凶神惡煞般的神情,無一人敢上前去問候,只能屏氣凝神的低頭停在路邊,由着他狂風掃過般刮過去。
連皓直接行進老王妃的院子,衝着迎接過來的管事夫人問:“祖母,在哪裡?”管事婦人瞅着他神色,趕緊開口說:“老王妃在自已的房間裡面。”婦人的話音一落下,連皓已大步大步往那處行去。他直接伸手推開老王妃的房門,倚在桌邊的老王妃,聽到動靜略有怒意擡起頭,望到進來的連皓,臉上沒有了怒容,露出慈愛的笑容。
連皓走到老王妃的身旁,一直照顧老王妃的中年婦人,瞧着他的神色,對房內服侍的丫頭們示意她們一個個閃出去。連皓立定在老王妃身邊,瞧着房內那位婦人客氣的說:“一會你進來照顧祖母,我有話要同祖母說。”那婦人笑着對老王妃和連皓行禮,低聲說:“我會守在房門外不遠處。”
房內沒有旁的人,連皓倚着老王妃身側的凳子坐下來,他的頭輕輕靠在老王妃的腿上,好半天不開口說話。老王妃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頭髮,輕聲問:“木頭,你在外面受委屈了嗎?”連皓趴在她的腿上輕輕搖頭,沉聲說:“祖母,從小到大,就沒人能讓我受委屈。我只是心裡很難受,只想聽祖母說說話。”
老王妃聽他的話輕輕的嘆一口氣,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輕撫連皓的頭髮,低聲說:“木頭,人這一生不可能事事都很順利,總要碰到些不如意的事。不說旁人,就說你的祖父,外面的人都瞧着他一生順遂,可是在他年少時,宮裡曾有心要撤王府。說來說去,還是家禍難擋,本來這些事情,不應重提。何況那件舊事,我也是進王府後,自已拼湊出來的真相。
你祖父的祖父,人近中年極其寵愛一個妾室,偏偏她所生之子,比你祖父的父親顯得聰明伶俐。那位老人家半生英明,臨到後面竟然生出寵妾滅妻的念頭。宮內君上英明,自是容不下這樣的作爲。好在他還來不及執行,被一場大病奪了性命。你祖父的父親接了王位,從那時起,暗定下王府不容許妾室生子,如果世子夫人無子,休。特別是要接位的那人,妾室絕對不許有子女。”
連皓聽明白老王妃的話,那些內裡乾坤,卻不是他這個做後人能細問的事情。老王妃瞧着趴在她腿上默然的連皓,她的臉上神情飄渺的說:“木頭,外人瞧着王府的富麗堂皇錦繡衣裳,其實王府已到了進無可進之處,退無可退之處,只能安份守好這份家業。好在幾代君主英明,能容忍王府繼續下去。而王府幾代以來,爲王者都是性情穩重之人,就是那人也不過是因情生變,最後還是選擇放手。”
連皓聽得黯然神傷起來,他早已不是那個年少不知事的人。年少時,家裡人格外的放任他,由着他在外面飛揚跋扈行事,但絕對不許他惹下大禍事。他的兩個兄長卻是從來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在外行事一定要端正守規範。他後來從軍,也因他是第三子,纔沒有惹下大的風波。連王府在盛名之外,處在當中的人有許多的不得已。可是不管是君上還是連王府的在位的人,都容不得它消失,它代表寧朝君臣和睦相處的典範。
老王妃的手繼續輕撫連皓的頭,嘴裡唸叨着一些不外傳的王府秘密。直到連皓坐直身子,她才停下來低語聲音,而是笑着打量黑沉着臉的連皓,開口問:“說吧,祖母耳朵好着呢,能聽着木頭說話呢。”連皓笑着伸手輕拍老王妃的腿,他年紀小小時,在外面遇到不高興的事,回來就會這樣趴在老王妃的腿上,聽着她低語府裡前幾輩人的秘事。
連皓年少聽過老王妃說起那些事情,儘管並不太懂得祖母所說話的意思,但心底還是明白那些事,是不能再向第二人說的事。而是他們祖孫兩人獨有的秘密,他非常享受保守秘密的樂趣。連皓擡眼瞧向老王妃,低下頭低聲說:“祖母,我今天在東城碰到婉沐,她看我如同看陌生人一般,她說她不認識我,她的身邊還跟着一個小男孩子,叫她孃親。”連皓說到這裡滿臉忍耐的神色,沒有辦法往下說去。
老王妃聽連皓這話,打量着連皓的神色,她沒有開口打岔,而是等着他平復心情後,繼續往下說。連皓深吸一口氣說:“祖母,她變得比從前美麗,膚色白晳如玉,不象從前那般愛低垂着眉目,好象日子過得也不錯。後來圍上來的人多,她的性子容不得別人多打量,我還是放她離開。祖母,是不是錯過之後,就沒有辦法再回頭重來?”
老王妃深深打量着連皓,長吸一口氣說:“木頭,你一定要她嗎?哪怕她已再成親生子,你還是想要她回來?”連皓滿臉失意的神色,他低低的苦笑起來,輕輕搖頭說:“祖母,婉沐瞧上去的性情順從,實際上她比我想象中要堅韌許多。她如果再成親生子,我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不敢去打擾她的生活,我怕她會恨我。祖母,我以後不想再成親,象現在這樣過日子也挺好。”
老王妃伸手重重的拍打他一下,沉聲說:“我怎麼有你這樣糊塗的孫子,她那樣性情的女子,絕對不會輕易再成親,你說那個孩子有多大?”連皓聽老王妃的話,多少振作起來,他打起精神仔細回想江婉沐抱着孩子的年紀,他皺眉頭說:“我瞧着有四五歲大小,不過他的身手非常的靈活,那小子性子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很護着他的孃親。”
老王妃聽這話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連皓,再問他:“你今次和那幾人一塊去的東城?有沒有叫人跟上去?”連皓望一眼老王妃,笑着說:“還不是那幾人,只有那幾人沒當我是什麼將軍,有好玩的還會叫上我一塊去玩,旁的人,面對我時那臉色真正不同從前。六爺派他身邊的小廝跟上去了,他身邊的人,跟人從來不會讓人發現,他明天會給我準信。
哼,她如果敢與別人成親,我要瞧瞧是個什麼樣膽大的人,敢娶她進家門。哼,她如果沒有成親,一個女子老在外住着,多少有些不象話,還是要有男人護持才行。”連皓嘴裡說着這樣的話,心情漸漸的開懷起來。他這下覺得自個那時多少太過沖動,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衝着江婉沐叫‘孃親’,自已慌了神,反而沒有細想江婉沐的性子。那般清冷性子的人,大約也只有自已受得了。
老王妃瞧着有了鬥志的連皓,望到他眼裡的算計。她眼裡同樣有了笑意,她笑着說:“木頭,你現在清醒了些吧。她如果沒有成親,你們的事還有轉彎的餘地。事在人爲,你祖父經了那麼多的事,再經你這麼一回,也沒有多大的關係。你父親那裡只要你兩個兄長沒有亂糟糟的行事,他也能受得了你不按常態的行事作風。反正你從小到大,時不時搗亂讓他頭痛,你從來沒有讓他過多少平順的日子。
你兩個哥哥從小就由着你胡來,他們現時不敢明着支持你,只怕暗地裡沒有少幫你瞎忙。你的兩個嫂子從前沒有與她結過仇,自然在這事上面,不會有多的話。只是你母親那裡,你還要多花費些時間去哄哄。府裡所有的人,從前都把希望放在你大哥身上,對你二哥也抱有一定期望,獨獨對你放任。只有你的母親,對你抱有深深的重望,哪怕你總是讓她失望。
唉,江婉沐現在已同江家和虞家無任何的關聯,這樣家世背景的女子,在她的眼裡,更加的配不上你,哪怕她其實還是有兩分文才,寫字上面也算得上格外出衆。可是做母親,卻希望做自家媳婦的女子懂家事會針線賢慧能幹,能夠照顧好自家的兒子。細想下來,江婉沐這些方面,只怕沒有一樣長處。何況,在王府的三年,她待你一直冷清清,瞧不出有幾分深情,反而是你待她不錯。”
連皓聽老王妃一番話下來,眼神越來越明亮起來,他笑着說:“祖母,我從前沒有對她很用心,我找到她後,一定會對她相當的用心。我就不信,她會對我一直冷清清下去,再說她也找不到比我還好的人。母親那裡我不着急,我們成事後,日子久了就會好。反正我們以後住將軍府。婉沐那人瞧着清冷,其實很是熱心腸,那個孩子十有八九是她隨手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