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啊,你已經沒有多少長輩了,這件事也只能我來說了。」
「只能說,落得如此下場,是不能怪罪別人的,這都是我們自己所招惹的禍患。」
「報應那也是早晚的事情,即使現在沒有,未來也定然會有。」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嗣們會因爲先前的事情而犯下大錯,念念不忘」
王肅看向了司馬炎,「我不求你能出人頭地,洗刷什麼罪名,但是也絕對不要聽信小人的讒言,做出損害親族的事情,你的母親,往後就得你來照顧了,做事之前,多想想你的母親,你的弟弟,還有你的舅父們當然,你這些舅父是靠不住的」
司馬炎終於開了口,「我不曾想過要復仇。」
「我知道你與你的父親,你的伯父他們不同我是信任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看住你的弟弟,你的弟弟啊」
「唉。」
王肅長嘆了一聲,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又看向了王元姬,「我沒有什麼要交代的大事,我將洛陽的幾處耕地和房子都留給你,往後你就帶着你的孩子們在這裡生活,不要參與外頭的事情,多看着你的孩子們。」
就在幾個人交談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驚呼聲,急促的腳步聲。
聽到這聲音,王肅心裡也明白是誰來了。
甲士們迅速站在了府邸內外,控制了所有地方,警惕的看着衆人,衆人紛紛行禮跪拜,曹髦從遠處走來,在衆人面前都沒有停留,快步走進了屋內。
當曹髦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王元姬跟司馬炎都趕忙行禮拜見。
曹髦的眼神在司馬炎的身上逗留了片刻,隨即就落在了王肅的身上。
「王公!」
曹髦一臉擔憂的走到了王肅的面前,隨即坐在了他的身邊,拉住了他的手。
王肅看到皇帝出現,臉上也滿是笑容。
「陛下,臣何德何能啊!」
按理來說,皇帝應當在大臣死後纔出現,給個追封什麼的,不然,大臣重病皇帝就來了,那大臣今天是死也得,不死也得死但是,王肅現在這情況,諸多太醫都覺得他已經熬不過了,皇帝到來,倒是給足了王肅顏面,往後這件事都可以記錄在王肅的傳記裡。
而最重要的是,王肅可以趁機提出點「要求」了。
曹髦此刻是真的很擔心王肅。
要是論人品道德,王肅在曹髦的諸多大臣裡,那肯定是排不上號的,但是要論經典,他又是獨樹一幟,是天下頂尖的存在。
失去這麼一個經學大家,會讓曹髦損失巨大。
可是,曹髦也不能再多做什麼了,他已經盡力了。
曹髦忍不住叮囑道:「王公,經學大事還不曾完成,您不能離開朕啊!朕已經在召集更多的名醫了,定然能醫治好您!」
王肅抿了抿嘴,想要說些什麼,他看向了王元姬,「元姬,你且先出去吧,安世可以留下。」
王元姬低頭離開了,屋內就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王肅這纔開口說道:「陛下,臣只怕是要不行了,臨終之前,尚且有些話想要與陛下說,只求陛下不要怪罪。」
曹髦點點頭。
王肅這才說道:「陛下,起初,老臣投奔您,爲您做事,只是爲了能保全自己的宗族,是爲了能榮升三公。」
「後來修訂經典,也只是爲了能再進一步。」
王肅頓了頓,看到曹髦的臉上並沒有怒色,這才繼續說道:「只是,在陛下的治下,老臣方纔明白了古代那些賢臣是懷着何等的心情來輔佐聖王陛下賞罰分明,對人寬厚,明知果斷,實在是百年不遇之聖王,是如前漢孝文高祖,如古之堯
舜那般的賢君!」
「臣只恨自己年邁,不能輔佐陛下更長的時日。」
王肅堅定的看向了曹髦,「臨終之時,老臣還有幾件事想要告知陛下。」
「王公且說吧。」
「陛下,您廢除了屯田制,因其弊端太大,可是,屯田制一旦消亡,天下的耕地會很快就被大族與豪強瓜分,光是在今年,臣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王愷就在地方上兼併了三千畝良田!」
王肅咬着牙,眼裡滿是憤怒,「臣已經責罰了他,並讓他如數奉還!」
「只是,陛下,屯田制下,公田的數目尚且有官員盯着,私田尚且有人護着,可如今,便是任人宰割,連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都能做到這一步,實在不敢想象其餘那些大族能做到什麼地步。」
「耕地乃是天下的根基,陛下不可輕視,一定要以政策來限制大族的耕地數量,佃戶數目,還得擔心他們以貧瘠的耕地換取良田」
「地方官員們是完全不敢阻攔也不敢彈劾他們的」
曹髦沉默了片刻,點着頭,「好的。」
王肅隨即又說道:「陛下,第二件事乃是關於塞外蠻夷的。」
「羣臣都不知道陛下的想法,他們都覺得陛下是貪圖名聲,想要通過擊敗這些蠻夷來爲自己立名,只有老臣知道陛下是想要使華夏一體,這是極大的功業,倘若陛下能成,則將來無論何人得勢,皆是華夏正朔,衣冠不受其害也。」
曹髦有些驚訝,「王司徒原來知道爲何不曾與朕說過呢?」
王肅苦笑着說道:「陛下,明白您用意的大臣只怕是不少,只是誰又敢開口呢?揣摩君王的心思,本就是大罪!」
王肅的聲音愈發的微弱,他開口說道:「陛下,想要完成這件事,非恩威並進不可!」
「可如今的將軍們,多好軍功,廟堂的大臣們,對塞外的世家尚且輕視,何況是胡人呢?」
「倘若只有威而沒有恩,則陛下的政策不能長久,或陛下可多用些迂腐之人來操辦這樣的事情,例如陛下身邊有位郭君,此人就可以擔當教化的重任。」
曹髦再次點着頭,「朕知道了。」
王肅長嘆了一聲,「陛下,最後一件事,是臣的私事」
王肅艱難的看向了司馬炎,開口說道:「司馬宗族受到陛下的懲戒,這是罪有應得,臣不敢多言,只是求陛下能看在老臣建立過微薄功勞的份上,能寬恕臣的女兒以及兩位外孫讓他們不被司馬家族的事情所牽連。」
「至於臣的兒子,倘若他們犯下了重罪,請陛下從重處置,勿要輕易饒恕。」
曹髦看向了一旁的司馬炎。
兩人對視。
曹髦輕聲說道:「朕很早就赦免了他否則,他活不到如今。」
「您勿要擔心這些事情,安世乃是朕的好友,當初也曾多次幫助過朕,朕不會殺害他的。」
王肅點着頭,笑着說道:「老臣就曾告訴過他們陛下仁德之人,不類其丈人」
他的臉色緩緩平靜了下來,他似乎是有些擔憂。
「不知這一生的功過,能否使先祖欣慰」
看着緩緩閉上了雙眼,輕輕呼吸着的王肅,曹髦沒有再打擾他,示意司馬炎跟上自己,便離開了這裡。
曹髦走出了大門,打量着外頭的人,目光忽然落在了王愷的身上。
王愷被皇帝這麼盯着,臉色頓時煞白,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曹髦就這麼盯着他,看了許久,忽然從腰間解下了佩劍,快步上前,一把打在了王愷的頭上。
王愷嚇得大叫着,捂着頭癱坐在了地上。
好在,曹髦是用劍鞘直
接掄起來打的,並沒有將對方的頭給砍成兩半。
衆人驚愕的看着發怒的曹髦。
曹髦罵道:「你父親病重,你居然還敢去做那違法亂紀之事,這天下還有比你更不孝的兒子嗎?!」
「從今往後,你不許再當官,剝奪你的爵位,倘若你父親不在了,那就在他墳邊修建房屋,爲他守孝,直到你完全洗刷了自己的罪行!!」
「今日若非是念及司徒公,朕就該將你棄市!」
「你好自爲之!」
曹髦丟下了一句狠話,王愷卻是嚇得連哭都不敢了。
曹髦隨即離開了此處,而司馬炎卻跟着他一同上了車。
坐在車內,兩人互相看着彼此,卻都沒有說話。
「我要有孩子了。」
曹髦率先打開了話題。
司馬炎一愣,「我聽阿母說了,皇后宴請我的母親和伯母前往皇宮,她們回來後與我說了這件事。」
曹髦笑了起來,「那你呢?何時成親啊?」
司馬炎遲疑了一下,「母親說爲我找了一戶人家但是我覺得有點問題,不太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堂堂大丈夫,怕娶妻不成?誰家的女兒啊?」
「胡大將軍的孫女」
「哦那朕就理解了。」
曹髦瞥了司馬炎一眼,「你見過了是嗎?」
司馬炎點點頭,有些糾結,「頗有些胡將軍的風範」
曹髦笑了起來,「那不是很好嗎?保不準將來還能護着你!莫不是隨了胡將軍的相貌?」
司馬炎瞪了他一眼,「相貌倒是很好,只是性格,有些太武夫風範。」
「我還以爲你母親會給你找一個大家族呢,門當戶對,這胡將軍的宗族,只是邊塞大族,你母親居然能看得上?」
司馬炎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我母親說,胡將軍有大福氣,倘若能迎娶他的孫女,將來或許能沾染些他的運氣」
曹髦大笑了起來,「這話在理!」
「只是你可別欺負了人家,不然胡老將軍那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