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耀陽推開房門走了進來,把花插在了花瓶裡,看我已經醒了,責怪道:“昨天折騰了一晚,怎麼也不多睡會兒啊?”
我笑了笑,問道:“小歪找到了沒?”
耀陽嘆氣道:“沒有,這孩子現在是真管不了了,他爺爺過世他沒回來,你現在都病成這樣了,他也不來看看,孽子啊!”
我急忙勸解道:“別胡說,什麼孽子!?這頭銜可不能隨便給他戴上!他這些年也不容易,咱們都忙自己的,誰也沒顧上他,他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由得他去吧,只要不犯法就行了啊!”
耀陽哎了一聲道:“不說他了,說他就煩!你感覺怎麼樣了?”
我笑了笑道:“我挺好的!說不定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耀陽一愣,然後點頭道:“嗯,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道:“我去看了勝男,沒和她說你的情況,她現在正在接受審查呢,等她審查過了,我就帶她來看你!”
我啊了一聲,驚詫道:“審查?審查她什麼?忍辱負重,爲國立功?瘋了吧?”
耀陽解釋道:“我剛知道消息的時候,也很生氣,可勝華和我解釋了,每個參與行動的人,都得接受審查,這是規定!她又和馬政委走得最近,也是聽命於馬政委纔去整容臥底的,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總得說清楚吧!”
我哼了一聲道:“來龍去脈?那不是等於又讓她,再重新回憶一次自己痛苦的經歷?這對她太殘忍了!”
耀陽也十分心疼地說道:“所以,我纔沒和她說,你現在的情況!”
我嗯了一聲道:“沒說就最好了!我也沒啥大事,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耀陽掩藏不住自己內心的悲傷,看的出來他忍得很辛苦,坐在我身邊說道:“過幾天咱們就出院,你最想幹什麼?最想去哪兒?”
我聽出來了,這像是我最好的心願啊,平淡地回答道:“我最想去咱們家的天台上喝茶,在那裡曬太陽,和咱爸一起下棋,聽他談論國家大事,給咱們哥倆上課!”
耀陽已經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了,顫抖着說道:“行,我這就去買回來!”
我笑了笑道:“買啥啊?那都是人家的家了!有錢也不能這樣爲所欲爲的!”
耀陽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你說,好人怎麼就都這麼命苦呢?咱們招誰惹誰了,做的都是問心無愧的好事啊!”
我安慰他道:“人這一輩子都是吃多少,花多少,整定的!開一扇門,就得關一扇窗!你啊,別想太多了,這不挺好的嗎?大家都快快樂樂的,安安全全的,以後也不用再瞎折騰了!”
醫生早上過來巡牀,看見耀陽責怪道:“你怎麼還在這裡啊?昨天晚上不是和你說了嗎?別影響病人休息!”
耀陽一肚子的怨氣,全撒在了醫生身上道:“我怎麼就影響病人休息了,我不比你還關心他啊,他是我弟弟,親弟弟!不是告訴你們24小時監護的嗎?我沒給你們錢嗎?我怎麼都沒看到你們護士醫生在呢?這都幾點了,你們纔過來給他檢查!”
醫生一點都不退讓道:“這裡都是實時監控的,你別在這裡無理取鬧,不讓你在這裡陪護,是有我們的原因的,他本該去無菌病房的,可他現在還在試藥階段,暫時不能過去,你們訪客這麼多,天天過來,會給他帶來很多細菌的,一旦他再感染,降低自身抵抗能力,會加重他的病情的!”
耀陽知道自己沒理,只好低頭說道:“好,好,我這就出去,我就是擔心,過來看看他!”
醫生白了他一眼道:“在外面也可以看到啊!都和你們解釋無數遍了,我們比你們更關心病人的病情,我們會對每一個病人負責的!我們不管你有錢沒錢,我們都是一樣的治療!”
我笑着對醫生解釋道:“關心則亂,別怪他,他就是個粗人,你趕快出去吧!”
耀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出去,隔着玻璃看着我。
醫生這邊前腳剛走,後腳胡處就不顧護士的阻攔,又闖了進來。
見到我,我可沒給他好臉色看,質問道:“審查勝男是怎麼回事兒啊?她犯了什麼錯?你們怎麼還連她都審查起來了?”
胡處哎了一聲道:“別說她了,我都要接受審查,等你病好了,你也得詳細地寫出所有事情經過!還有啊,那個叫阿奴一身的傷是怎麼回事兒?”
我撇嘴道:“你問我,我問誰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的醫院!?”
胡處哼了一聲道:“你的人擡你進來的!奇怪就奇怪在,那個阿奴也不肯說是誰傷了他!”
我不想知道這些,而是問道:“王秘書抓到了嗎?”
胡處噢了一聲道;“我就是來問問你,還有什麼線索沒?能不能想想,他還能藏在哪裡?我們搜過了所有他能去的地方,在江口各處通行的碼頭,港頭,國道和高速,甚至火車站,機場都布控了,他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讓我們一無所獲!這不應該啊!他到底上哪兒去了呢?”
我想了想說道:“他如果沒人接應的話,就不可能離開廣東,江口你們都封鎖了,那他肯定不會去了!你們都不用布控了!現在他既然沒了錢,就一定想辦法去弄錢啊,好好想想,他還能在哪裡弄到錢?”
胡處一頭霧水地說道:“哪裡弄錢?他家人都不在國內,錢都被你騙光了!所有和他有聯繫的人,不是被抓,就是早早和他撇清的關係,有知道消息的,早就通知我們了!我是真想不到,他還能去哪兒?”
我突然想到說道:“他弟弟呢?你們找到他弟弟沒有?”
胡處一愣問道:“他弟弟?他還有弟弟啊?沒聽說啊!”
我哎了一聲道;“就是那天來看我的那個律師啊!你沒覺得他們長得很像嗎?”
胡處一拍大腿道:“你怎麼不早說呢?”
我撇嘴道:“這麼重要的線索,你們都不跟蹤,還要我告訴你啊?趕快去找吧!”
胡處推門就出去了,打了個電話,又走了進來,望着我問道:“你身體到底怎麼樣了?”
我有些無奈地回答道:“就這樣唄,我也不知道,應該沒那麼快死吧?”
胡處臉色一暗道:“好人才會不長命,禍害都活千年的!你應該沒那麼快死的!怎麼地也得死在我後頭!這次的事,我已經和上面彙報過了,你的功勞最大,等你好了,等着你領功呢,好好養病啊!”
我呵呵笑道:“能給多少獎金啊?”胡處一撇嘴道:“你眼裡怎麼就剩錢了?榮譽呢?信仰呢?”
我切了一聲道:“你和我說這些?我像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嗎?來點實際的吧!”
胡處笑了笑道:“那真不一定有,不過,用你的錢,肯定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另外,我想想,你小子沒自己覓下點吧?”
我翻了個白眼道:“怎麼可能?我可是損失了不少了啊,你得都給我補回來啊!”
這時,醫生推門走了進來,不滿地訓斥道:“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兒?你們到底是想不想病人好了?護士都攔着你們了,怎麼還往裡面進呢?”
胡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不是關心戰友嗎?就進來看看!”
醫生哼了一聲道;“你們這是關心他嗎?你們這是害他啊!他現在身體什麼狀況,你們不知道嗎?”
胡處不解地說道:“這不是挺精神的嗎?是不是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啊?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讓他辦呢!”
醫生氣得還沒說話,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接着五臟六腑都在痛,身體忽冷忽熱的,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經過三天三夜的搶救,又把我從死亡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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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的病牀上,當我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個穿着防護服,連個眼睛都看不到的人,站在我面前,用手撫摸着我的臉,雖然是冰涼的手套,但我仍然能感覺到手套裡的溫度。
我看到眼罩裡的那對眼睛正在流淚,我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還插着喉管。
她的手來回在我臉上摩擦着,然後對着我說道:“你一定能挺過去的,這麼多次都是死裡逃生,這次也一定會大難不死的!”
我微微點了點頭,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想知道我爲什麼要和你離婚?想知道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想知道我都幹了什麼啊?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告訴你!你好好修養,只要知道一點就行了,我是永遠愛你的!”
說完,低下頭,想要親我,可防護服擋住了她的臉,她才意識到,只能又摸了摸我的臉頰。
我想去拔掉喉管,可手不聽使喚,全身都動彈不得,唯一隻能是默默地聽着她的話,看着她。
房間裡突然傳出了聲音:“探視病人家屬,現在可以出來了,不要耽誤病人的病情!”
看着她依依不捨的背影,我心中在吶喊,嘴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不知道,這竟然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甚至連她最後的面容都沒看見!
三個月後,我終於被推出了ICU,可以緩緩坐起來,身體很虛弱,三個月全靠營養液在維持生命,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已經骨瘦如柴,像一具幹扁的屍體,臉頰深深地陷入進去,雙眼暴突,我都已經認不出自己來了。
耀陽滿臉憔悴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是陸萍和小黑。
耀陽強擠出笑容說道:“這回你是真的死裡逃生啊,就差那麼一點,一丁點,你就去見閻王了!”
我臉上沒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而是開口問道:“勝男呢?”
耀陽臉上唯一的那一點笑容都再也擠不出來了,深呼吸了一口氣回答道:“她……她走了!”
我抑制住心裡的難過,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問道:“怎麼走的?”
耀陽不肯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轉頭到一邊,我又看向陸萍,她默默地流着淚,也不肯說話。
小黑那張從來都很淡定的臉上,此刻爲了壓制住內心的痛苦,變得有些扭曲,緩緩說道:“她和你換了血,手術途中她失血過多……”
我握住自己的雙手,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顫抖着說道:“換血?她爲了我?自己先走了?”
小黑看其他人都不肯說話,深呼吸了一口氣,十分悲傷地解釋道:“你病危後,我們找了所有人來匹配你的血型,血小板等數據,只有勝男的匹配!毒素進入你體內,不換血,你就沒一點生還的可能,這種手術的風險太高,很可能兩人同時都會沒命的,我們都不同意的,可勝男執意要這麼做,我們也沒辦法,根本攔不住!”
我嘶吼道:“那你們就這樣,由得她爲了我死,你們可知道,我即使活了下來,也等於死了!我已經死了!死了啊!”
耀陽想走過來安慰我,我打掉了他伸過來的手,吼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耀陽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默默地轉頭出去。
小黑搖搖頭,也跟着走了過去。
陸萍看了看我,耐心地說道:“別怪耀陽,他比誰都痛苦!勝男何嘗不是他的親人呢?你讓他選擇,他能怎麼選?”
我腦子裡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想知道勝男在哪兒?顫抖着問道:“勝男呢?我想見她!”
陸萍一愣,然後黯然地回答道:“她……她在前天就火花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倒在牀上哭喊道:“都不等我看她最後一眼,你們太殘忍了!”
漆黑,冰冷的病房裡,就我一個人,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想着和勝男的點點滴滴,她的音容笑貌,想着我們過往的幸福生活,想起我能我想起的一切回憶,可卻變得那麼遙遠而模糊!
我回憶起在湖南臨別時,我問她:“我們可以做朋友嗎?”她回答我說道:“我們是朋友,還可以成爲好朋友!”
我永遠記得,我們在婚禮上的致辭,我們在他爸葬禮上,我對她的承諾!
可現在呢?她爲了我,她不在了,而我卻還要苟活在這個世上,我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啊?這一切都是我折騰出來的,卻要勝男爲了我買單,我怎麼面對勝華啊,怎麼面對下面的大哥孫勝國,怎麼對面老爺子啊?
這讓我真的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