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貫不是出挑的性子,這輩子除了論文答辯就沒這麼說過話,說完,也是激動不已,兩手早已握成了拳。
圍觀人羣裡不斷響起拍照的聲音,在網絡信息發達的現今,她真的不知道是否有人會傳到網上去,傳上去的又會是怎樣的信息洽。
也有人在低聲議論着,大部分都在驚歎原來真相是這樣啊!或者,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兒女之類的言語。
坐在地上的男女見周圍輿/論走向都往醫院偏,哭號着,“你們身爲醫生,不能仗着有文化嘴巴會說就欺負人啊!我們文化低,又不會說話,媽媽在你們醫院出事,我們當然生氣!各位,你們家裡也有人生病,換成是你們,家人在醫院生病自殺了,你們着不着急?我們急了,來醫院問問醫生情況怎麼了?”
那女人更是哭得兩腳直蹬,“我老公性格急躁了點,說話語氣重了點,可醫生爲什麼上來就打人?還污衊我們不孝順,這世上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們小市民沒有能力,只能被欺負嗎?我知道你們醫院有背景有後臺,我們也不求什麼,只要你們好好把我媽治好也有錯嗎?鈐”
阮流箏被這顛倒是非的能力給折服了,不禁冷笑嘲諷,“是啊!你們是多麼關心蔡大媽!蔡大媽眼睛視力這麼差,醫院是要你們家屬陪牀的,可你們來陪我媽?現在蔡大媽出了事,你們一進醫院來就掐着我要醫院負責,連進去看一眼大媽好不好都沒時間!你們自己說說,來醫院鬧一早上了,你們問過一句蔡大媽的情況嗎?”
“這……這是怎麼了?”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
阮流箏一看,手腕上包着紗布的蔡大媽在別人的攙扶下出來了。
蔡大媽是同病室病友的家屬攙出來的,之前她一直在睡覺,醒來眼睛也不方便,聽見吵吵嚷嚷的,還沒放在心上,直到同病室有人說他兒子在外面和醫生打架,她纔出來了。
大媽睜着一雙渾濁的眼四處看,嘴裡喊着,“小寧!小寧!”
“我在這,大媽。”寧至謙根本沒搭理賴在地上的兩個人,上前扶住了蔡大媽。
蔡大媽抓住他手之後立即擋在了他身前,緊張地用自己淡薄的身體護着他,“寧醫生,你快走!快走!你是個好人,我那個兒子……橫得很!”
連自己媽媽都不幫他們了,圍觀的羣衆更加議論着這兩人的不是。
女人突然爬上前抱着蔡大媽的腳哭起來,“媽,媽您真可憐,您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就跟我們說啊!爲什麼要這麼做!醫院太不負責任了!媽,您放心,我們一定要醫院還您一個公道!”
蔡大媽卻跺着腳,“行了!你們就別來醫院禍害人了!我孤老婆子一個,死也好活也好,只有那麼回事,你們就別來害醫生!”
“媽,您怎麼這麼說呢?”男人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往蔡大媽身邊靠,“媽,我知道,我們平時忙,可是我們真的很牽掛你,這不,聽醫院說您出事了,我們急着就往醫院跑,只不過想問問醫生情況,結果就被醫生打得爬不起來……”
“行了!別胡說八道了!小寧是好人,醫生都是好人!我在醫院,你們不來,都是他們在寬我的心!”蔡大媽還是用身體護着寧至謙。
這兩人聽着周圍人的議論,蔡大媽又完全不站他們這邊,顏面掃地,兩張臉都漲得通紅,女人似乎又想要開罵,被男人眼神止住。
“媽,您還病着呢,回病牀上躺着去啊!”男人小心地扶着她。
寧至謙看着這走廊上擠得滿滿的,開始指揮他們散開,“都回去吧,別看了,馬上上班了,醫生要來查房了。”
眼看着事情已經了結得差不多了,大家也就聽了他的,紛紛散去。男人扶着蔡大媽進了病房,女人雖不服氣,但男人的意思在那,她也沒違背,跟着一起進去了。
寧至謙看着確實沒什麼事了,沉着臉,領着醫生回了辦公室。
不久,白班醫生和護士都來了,警察來了,科室主任也來了,各自開展工作,警察問口供,醫生正常交接/班開會。
寧至謙被劉主任批評了一通,“寧醫生!你是科室榜樣人物!你就是這麼起帶頭作用的?寧醫生!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穩重了?”
他卻無論劉主任說什麼都默默聽着,不辯解,也不認錯。
阮流箏在一邊站着,忍不住了,“劉主任……”
三個字剛出,發現丁意媛跟她異口同聲喊了出來。
她和丁意媛對視一眼,劉主任卻道,“你們倆不用說了,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可他還是不對!不用給他辯解!平時你們開會學習都白學了!”
他這纔有了動靜,看了他倆一眼,“你們別說話。”
阮流箏無奈,只好和丁意媛一起保持緘默。
劉主任繼續對他一番轟炸式的批評,他都靜靜地聽着,最後,劉主任也拿他沒辦法,氣呼呼而去。
他於是去配藥室打了個轉,拿了瓶酒精,坐下來,清潤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入耳,“過來。”
這一聲過來是叫誰?
她左右看看,除了她,辦公室裡好幾個人呢,丁意媛也在,他叫誰啊?
程醫生的目光一下就落在她身上了……
她腳尖挪了挪,咬着脣,不太確定,辦公室裡也瞬間安靜下來,氣氛有點異常,她的臉,居然不自覺地燒了起來。
她還是有種預感的,應該是叫自己沒錯,可是,畢竟蛋糕的誤會可是發生過的!
哎呀,這個人真是!叫誰過去喊聲名字不行嗎?
他沒等到有人有反應,目光就看過來了,很嚴肅,臉色比平常更清冷一些,聲音也略略提高了,“過來!今天還要做手術,別耽擱時間了!”
這下所有人都看着她了……
她還是不那麼確定,指了指自己,“我?”
他沉下臉來,好像在說,還有誰?
她的臉持續燒着,低着頭快步走到他面前。
他指着面前的凳子,“坐下。”
“哦。”她輕輕應了聲,坐在他旁邊。
他打開酒精瓶,用棉籤沾了酒精,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明明是涼的,可是卻像通了電一般,麻得她臉上火燒火燒的,她忍不住往後縮,他眼一瞪,手再次捏住了,“別動!”
臉上傳來一片清涼感,很是舒服。
她的臉被那男人扇了一巴掌,也不知道紅腫了沒有,加之現在又燒得緋紅,這酒精擦上去,還是挺舒服的。
只是,她跟他的距離太近了啊!近得她只要擡眼便可以看見他眼中的自己,濃濃墨色流光裡,她的影子如此清晰……
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瞼了,可那一眼的眉眼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實在太好看。
心思有點亂。她想深呼吸一口放鬆自己,卻又不敢,只因他的呼吸也近在鼻息。
大約因爲他是醫生,他身上總是有一種乾淨清爽的味道,說不出來是什麼味,不是香味,也不是沐浴乳洗衣液之類的氣味,即便隔得很近,也只是若有若無,而她之所以對這種味道特別敏/感,是因爲她曾經在這樣的氣息環抱中睡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是一種深入心脾難以忘懷的氣息。
所以,以此刻她和他的距離,她很輕易就能被這種氣息給入侵了,稍稍呼吸重一點,就滿心滿肺被這氣息所侵襲,哪裡還敢深呼吸?
心房裡已然缺了氧,偏又不敢多吸點氣息給自己供氧,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
“好……好了沒?”她雙頰緋紅,眼睛潤潤的,快要滴出水來一般。
也許是因爲他的眼睛太好看了,她從而忽視了其實她自己也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動時伶俐,靜時如水。
是的,她總將他的眼睛比喻成星河,閃閃爍爍,光芒銀河一樣流淌,事實上,她的一雙眼睛才真是秋水盪漾,轉眸,波光粼粼。
他皺了眉,“讓你別動!”
然後不知他擦到哪裡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突然下手好重,酒精灼得她臉上火/辣辣地疼,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再沒心思去分析他的味道了,尋思着問,“我臉上是不是抓破了?”
“嗯!”他繃着臉回答。
“那你還這麼用力?”他不是神外第一刀嗎?這麼重手重腳地做神外手術他早混不下去了!
他陰沉着臉,“不用力你不知道疼!”
那神情,就跟從前數落她不應該染指甲油一樣……
“……”她無語,忍不住又道,“身爲一個外科醫生!你的目的是讓病人疼?”
他不說話了,她臉上的傷也處理完了,他開始收拾酒精瓶。
她臉上還有些辣,而且範圍還很廣,她有些擔心,想找面鏡子看看。
她自己是沒帶鏡子的習慣,眼睛到處瞟,想看辦公室有沒有。
他倒是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動作,問,“找什麼?”
“鏡子。”她隨口回答。
“不用找了!鐵定破相!”他口氣有些不太好。
她被驚了一跳,“有那麼嚴重?”她跳起來,朝窗戶玻璃上照,不是很清楚,可卻也看見自己一邊臉上好長几條血痕,被那女人給抓的。
程醫生在那笑。
她覺得破相倒不至於,但是好了之後會不會留一點點痕跡卻沒把握,於是更仔細地看自己傷口的深度了。
“現在着急,剛纔幹什麼去了?”他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來,質問和譴責的語氣。
“剛纔……”她思考着他這話的意思和他想表達的情緒,覺得他實在沒什麼理由譴責的,“剛纔我不是和你們在一起鬥蔡大媽的兒子兒媳嗎?”
“要你在那逞什麼能?我不是讓你先走嗎?你留在那幹嘛?傻乎乎讓人跟給抓啊?”他見她還在那皺眉思索,聲音又提高了幾個分貝。這種聲音對別人來說屬於正常偏大,但對於一向溫和的他來說,屬於罵人了。
她覺得自己挺抱屈的,她留在他那還不是不想他吃虧啊!雖然他並沒有吃虧!可他什麼都不解釋的性格,她能走嗎?她還真懷念當年那個旁徵博引反應敏捷的最佳辯手!
“我不是想幫你嗎?”她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把這話給蹦了出來。
“幫我?你幫我打架啊!醫生不能給病患起衝突!記住了!”
她聽着,想起剛纔劉主任教訓他的話,又想笑又覺得可氣,然後心平氣和地對他說,“你今天還真不該動手打人的,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問題,你就不能忍一忍嗎?你不是這麼衝動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