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一一在月光下告別。
蕭一一一直站在酸奶店門口看着寧家的車離開,路燈下的身影筆直如樹。
寧茴趴在窗口回望,只覺得月光、燈光,滿街霓虹輝煌都落在他身上,心裡也被這光照亮,搖搖曳曳的,一圈又一圈光影在心裡盪漾,將她的天空點亮歡。
忍不住將頭伸出去,衝着蕭一一用力揮手,大喊,“一一哥哥再見!岑”
聲音穿透街頭一切的喧鬧飄散開來,蕭一一在燈光下笑,也朝她揮揮手。她趴在窗口,一時癡了。
她所有的表情和眼神,都落在車上之人眼裡,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最終卻只是柔聲提醒她,“茴寶,別把頭伸出窗外。”
茴寶,別把手伸到窗外;
茴寶,走路的時候要看路;
茴寶,牽着哥哥的手;
茴寶,太涼了,冰淇淋只能吃一小口;
茴寶,來擦擦嘴……
茴寶,茴寶……
十八年了,寧想已經記不清多少次這般叮囑他的茴寶,他視如珍寶的小人兒,一時一刻都牽着他的心,讓他放不下,彷彿只要一離開他的眼,她便會摔倒、會冷到,會照顧不好自己……
滿城燈光裡穿行,他只覺得這燈太涼,涼得他心裡冰冰的一片。
寧家,夜。
寧茴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可她仍然沒有忘記畫畫,畫蕭一一。
這一次她畫的卻不是蕭一一的單人像,而是把自己加了進去。
銀杏泛黃的街道,金色葉片鋪了滿滿一地,蕭一一牽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地走,她垂了眼眉,低頭喝着手裡的老酸奶,一片銀杏葉落下來,落在她頭頂,凝住不動了……
她微笑着註上日期,看了好一會兒,纔有些害羞、有些欣喜地把畫收進她的畫夾。
剛放好,就有人敲門。
“茴寶。”
是寧想。
“哥,進來。”寧茴趕緊把畫夾放好,打開桌上的一本書,因爲自己的秘密而顯得心神不寧。
寧想端着一杯牛奶進來的,放在她面前,“喝完牛奶早點睡,今天學習時間已經夠長了,明天要上課,保持良好的精力纔對。”
“好!”寧茴乖乖地答應着,捧過牛奶,牛奶杯壁溫溫的,貼着她的手心,很舒服,“謝謝哥。”她仰着頭笑。
若是從前,這一聲謝謝或許他就忽視掉了,但今天卻不一樣,他心裡莫名難受,這聲謝謝讓他覺得茴寶跟他疏遠了。
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溫柔地看着寧茴喝完,接過她的杯子,“要不要哥哥看着你睡着才走?”
小時候常常有這樣的情形,寧茴不願意一個人單獨睡,總要哥哥答應,看着她睡着才能走。
此刻,寧茴卻搖搖頭,“不用了,哥哥先去睡吧,我還要洗漱。”
寧想心中暗暗苦笑,只得道,“好,那晚安。”
寧茴舒了一口氣,還好哥哥走了,不然她要一個人回味一一哥哥今天給她輔導時的側顏、要回想一一哥哥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可怎麼辦?沒法當着哥哥的面神遊啊!
她是帶着甜蜜的笑入睡的,回想中一一哥哥的聲音一直伴着她,夢裡也全是一一哥哥的側臉,怎能不甜蜜?
在她入睡以後,寧想卻輕輕推開了門。
之前進來時寧茴急忙藏起的那個畫夾,已經被寧茴收得更隱蔽了。他從沒想過要去打開來,就如沒想過寧茴也會有小秘密一樣。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畫夾打開了。
第一張畫便是男子的肖像,畫得並不像,但是他知道是蕭一一,寧茴還標註了時間,是她上高一那年的作品。
儘管有所預料,但心口還是繃得緊緊的難受。
逐一往後翻,那厚厚的一疊畫全是關於一個人,而且畫得越來越傳神,直到他翻到最後,那張她和蕭一一手牽手的照片刺痛了他的眼。
他飛快合上畫夾,內心裡突然異常鄙視自己,他竟然卑劣至此……
快步走出了房間,帶上了門,甚至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寧茴。
寧茴不知道哥哥曾在半夜裡入房窺得了她的秘密,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吧,仍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夢裡,一天又一天。
寧家一切仿似和從前一樣,沒有人發現有些事悄然發生了變化,直到某一天,王一涵突然回國。
研究生的第二年,似乎沒有什麼突然回國的理由,甚至,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麼回來了。
只不過,這麼個大活人回來不可能不被發現,第一個知道的人是蕭一一,於是,機場候了一個等待的人,明明知道航班鮮有早到的可能性,他還是老早就在機場等候着。
他看着王一涵疾步而來,似乎這兩年都沒剪過頭髮,那一頭黑雲般的烏髮長了不少,沒加束縛,就這麼隨意披散下來,隨着她行走的節奏,帶了風,微微揚起。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漸走漸近漸清晰,卻是更美了,說不出美在了哪裡,只是看着,讓人眼神移不開。
他於人羣中是如此出衆,王一涵要看不見他也難,重逢的彼此打量,都是一個感慨,時光賦予他們的只有更加成熟的魅力。
彼此站定,面對面,一時無語。
“你怎麼來了?”“回來也不告訴我們!”
兩人忽而又異口同聲。
他笑了笑,如春湖漾起的微瀾,“聽王叔叔說起的。”
她點點頭,卻沒說她爲什麼回來,只是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想看到的那個人,意料之中,這一回,卻是連失望也沒有了,只有酸楚的嘆息。
“走吧,先回家。”他接過了她的皮箱。
她欲言又止,最終隨了他。
“這次回來是爲什麼?”蕭一一仍是撿起了之前的話題,畢竟這個時機不怎麼對。
“做一些調研,準備畢業論文。”她略有猶豫,終道。
兩人邊走邊寒暄,問問彼此家人的現狀,話題慢慢打開了去。
他們都沒有看見,其實有人是來了的,就在他們在停車場的時候,有人的車開進停車場,恰好目睹蕭一一一手幫她拿着行李,一手虛攬着她的腰,是的,並沒有直接摟住,只是用手臂替她隔開差點捱到她的人羣。
有些呵護的動作,因爲他們幾個人太親近了,所以平時不會覺得詫異,就如蕭一一也會呵護寧茴一樣,從小到大已經成了習慣,但是,一旦心裡存了質疑的心思,看在眼裡就大不相同了。
寧想聯想起王一涵出國前那個晚上蕭一一的反常,算是明白了怎麼回事。他不是寧茴,想的自然也沒有寧茴那麼單純,當時他就很是懷疑,但橫豎王一涵是要離開的人了,而且,那時候蕭一一喜歡誰跟他也沒太多關係,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這回事,然而此刻,他又想起來了。
呵護和呵護,對不同的人也是不同的。
他想起了寧茴畫夾裡的畫,一時心裡又酸又痛,極是難忍。心裡一個聲音嘆了又嘆:這個傻丫頭!傻丫頭!
坐在駕駛室裡,手擱在方向盤上,他皺着眉開始思索。
蕭一一把王一涵送到了家,有些話在舌尖滾來滾去,始終沒有說出來,只道,“剛回來,好好休息下,倒倒時差,我就先走了。”
王一涵點點頭,“謝謝。”
他苦笑,“出去兩年,還真的生疏了?”他們這樣的感情,不管有沒有愛情,也用得着說謝謝?
王一涵抿脣一笑。
蕭一一走了,她泡了個澡,長途飛機,的確有些累,可是,卻做不到像蕭一一說的那樣,好好休息,翻來覆去,轉來轉去,乾脆換了衣服。
剛換好,坐在梳妝檯前準備化妝,卻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自嘲地笑,只覺得自己瞎起勁,然而,就算是瞎起勁,她也得做了!
不過,還是拿出手機,先約人吧,還不知是否能約到呢……
她心裡浮起的只有哀傷和心痛。
寧想的號碼一直存在她腦海裡,都不用去翻通訊錄,直接撥號,只撥了四個數字,便跳出了他的名字,她選出來,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