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有沒有看到教室後面坐着的美女姐姐,她姓冷,從明天起到接下來的兩個月裡,她就是你們的實習語文老師,希望大家能積極配合冷老師的工作。”
這是王老師在高二(一)班介紹我時說的話,一句美女姐姐,顯得很是滑稽。話音剛落,同學們齊刷刷的目光向我襲來,我起身微笑點頭示意以表達我這位新來老師的友好。
女生們都在相互咬着耳朵,男生們也相互議論着,儘管聲音分貝不大,可是我還是模模糊糊的聽到有人在說話,“兄弟,萬幸啊,還好沒給我們分個醜八怪,聽說二班的那個,我嘞個去,那可真叫一個慘不忍睹……”
底下又是一陣詭異的笑聲。我整理好筆記走出教室,有種被調戲的不悅感,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哪般牛鬼蛇神?
眼見着真的要入冬了,天氣越來越冷,曾經鬱鬱蔥蔥的樹葉已經是徐娘半殘,唯獨後面山腳下的一排雪松還是那麼的莊嚴肅穆。在雪松的盡頭還是那個熟悉的校園超市,只是再也不見大一出來時的輝煌,如今的這裡落寞了許多,這一年,學校新開了地下連鎖超市,搶走了很多生意,世人都愛新奇,又有幾個人真的戀舊。
回憶當年,初來乍到,我跟書源還不是很熟,跟我走的近的是賈清清,再後來是夏陽,夏陽貪吃,每次陪我去超市總要嚷嚷着讓我買零食給她,而我也從未拒絕過,如此幾次,慢熱的我開始有了朋友,我喜歡這種不假掩飾的真實,我那時候總想,既然相遇了必是有緣的,更何況我們慢慢又開始相知。
是的,她曾經應該是在這個學校裡最瞭解我的人吧。可如今,在這個不大的超市裡,我卻再也碰不到曾經熟悉的面孔和那親近的人。我還好,你呢,你們呢,也都安好嗎?
我終於開始了自己爲人師表的第一堂課。傳說中的高二(一)班果然非比尋常,也許是第一堂課的原因吧,他們表現的讓我有些意外,在班長的帶領下,齊聲問老師好,課堂紀律也很好,幾乎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着我這個有些緊張的新老師,似乎我身上有他們所期待的秘密。
我儘管努力保持着鎮靜,可還是不自覺的捏斷了幾根粉筆。還記得那天我教的是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上課之前做了很多關於此文的功課,可以說課備的很足,授課期間,我時不時看下手機,希望能按時按量的給這節課的內容畫上完美的句號。
可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第一次授課難免要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可沒想到,就是這個短短的自我介紹,竟然引起了同學們的衆多疑問,後排幾個男生接二連三的站起來發言。“老師,你看着那麼小,真的是大四實習生嗎?你是幾班的啊?”一個高個子男生率先問我。
我笑了,“怎麼,你們還懷疑我是假冒的啊,我看着小不代表年齡小啊,我可比你們大不少呢,我是文學系二班的。”
“那你知道儲鑫嗎?”又有一個男生接着問道。
儲鑫是我們這一屆文學系的風雲人物,人長得帥,又擔任了很多院系的要職,一度是室友賈清清的暗戀對象。這個人未必認識我,但是我只要不瞎不聾肯定都能絮絮叨叨的說幾件關於他的事蹟吧。看來這些小孩們經常去我們學校玩耍認識了不少人,竟還把這作爲求證我身份真實性的有力證據,着實有點可笑。
當然了,也許我長的真的不夠成熟吧,也罷,一副不諳世事的臉究竟掩蓋了多少不想爲人所知的不快。聽到我的滔滔不絕的人物介紹後,底下男生開始嘀咕,“她竟然都知道哎!”女生們也跟着捂嘴發笑。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了大半節課,打斷了我原本的教學計劃。後來突然覺悟自己是來授課的,於是乎整了整課本,開始一本正經起來,“行了,大家問也問了,現在安靜,開始上課。”同學們也很配合我,然而作者的生平簡介還沒說完,下課鈴聲便幽幽的傳來,我在所有同學的笑聲裡走出教室。那天風很大,我心裡很不爽。
回去之後,我便大着膽子去了曾經的宿舍找古書源訴苦。我之所以可以大着膽子那是因爲我知道夏陽被分到市裡的學校實習,而賈清清爲了以後要找好對象而決定讀研,如今的她像所有備考大軍一樣,整日泡在圖書管裡。
書源還沒回來,她短信給我說還有一節課,讓我先進宿舍等一等她。我從鑰匙扣裡挑出一把熟悉的鑰匙,開了半天,才把門打開,我想我該是有多久沒有用過這把鑰匙了,想當年這些鑰匙還是我親自去配的。
我看到了我曾經睡過的上鋪,上面已經堆滿了雜物,牆上勵志的貼畫還在,那是大一期間參加優秀宿舍評比時的傑作,房頂中間還掛着當年湊錢買的綵球,以及毛線球做成的簾子。屋內不再幹淨,賈清清桌子下面還是有殘留的瓜子花生殼,桌子上的書依然亂七八糟。沒有人知道在她光鮮示人的背後,生活竟是這般隨意。書源和夏陽的私人區域還是很整潔,只是公共衛生部分早已被人遺棄,門後的值日排班表也不見了。
我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我昔日的板凳,安靜的在上面坐着。大約過了30分鐘,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我一邊跑去開門一邊抱怨着“大姐,你終於回來啦。”
門開了,門外站着夏陽,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尷尬之情溢於言表。而她也愣愣的盯着我看了好幾秒鐘。
“哦,你回來了,我……我在等書源。”我是實在受不了這尷尬的氣氛,於是便吞吞吐吐先開了口。
她淡淡回了句:“哦,我回來拿幾件衣服。”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時間就這樣越過越慢,從來沒有這麼迫切期待書源的歸來。
我鼓搗着手機,一遍一遍的胡亂的翻看。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問我:“我們分手了你知道吧?”
“啊?什麼……爲啥?”我下意識的詢問。
“因爲他喜歡的不是我唄,呵呵,他沒告訴你?不應該啊,我想他肯定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你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第一我不知道你們分手;第二,我也不想知道,我希望你不要總把這些事情往我身上扯,可以嗎?”我放下手機情緒有些激動。
說實話,我真的越來越不喜歡她這樣講話的語氣,好像我就是幕後策劃一樣。她沒理會我,還是在平靜的說着話,彷彿她是在跟她自己說話,“我們分手了,你倆會在一起嗎?會結婚嗎?我以後會不會去參加你們的婚禮呢。”她的話頭上一句腳上一句,但是很明顯每一句都是在向我開火,我覺得自己已經怒不可遏,但是我卻發不出火來,因爲我聽出來她又哭了。
我想勸她什麼,但是我知道我絕不是想勸他們和好,或者說想幫他們和好。我不知道是出於我的自私還是認清了所謂事實 ,愛情也許真的不能勉強,而且無論怎麼樣,我始終逃不開她無休止的猜疑。也許這些早都該結束,就算我們三個的未來都是其他人,就算我們各自散落在人海不再有相認的勇氣,總也比如今這尷尬的境地要好上一萬倍。
我在想着什麼,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面前,淚眼婆娑的望着我,嘴裡還在不停重複着那句話,“你會跟他在一起嗎?你們會在一起嗎?”
我一直沒說話,因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我不敢承諾什麼,但我也不想撒謊,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謊言,我寧願不講。可是,我該怎麼來回應她的質問,我心裡很清楚不管我說什麼,我在她心裡都已經被定了位,我始終就是那個導致她分手,破壞她愛情的罪魁禍首。我鼻子酸酸的,眼裡又泛起了淚花,沉默……又是一陣的沉默……
不知什麼時候,書源提着豆漿推門而入,我想她已經在門外站了有一會了,因爲一食堂的豆漿都已經失去了溫度。她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一邊把豆漿遞給我,一邊嘻嘻哈哈的跟我講着實習課堂上發生的事情,夏陽沒有再說話,她背過身去,緩了緩自己的情緒,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在我心裡卻很久都沒有過去。
初二(一)班的課堂比起高二(一)班,少了很多蓄意的挑釁味道。這些孩子們看着異常的興奮,我想到了當年有新老師報道時我們激動的樣子,似乎來了新老師,就可以暫時躲避掉繁雜的作業習題,也不用每天爲了考試夜夜奮戰。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同學們異口同聲的“老師好!”頓時讓我體驗到了人生的價值。我想也許老師的工作真的不是那麼無趣,興許以後我會是個好老師。
“同學們好,請坐!”我莊嚴的回答,似乎這一切都那麼的渾然天成。
同樣的自我介紹,少了蓄謀已久的提問,我們很快就進入了教學正題,我接着王老師之前沒講完的課繼續往下講,初二的同學雖然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但是課堂紀律卻很難維持。輔導員一直說,對待現在的小孩,不能體罰,不能責罵,那我該用怎麼樣的方式來緩和這糟糕的課堂紀律呢?
想到這裡,我漸漸的冷靜下來,同學們嘈雜的聲音,淹沒了我脆弱的,微不足道的講課聲。我不再想說話,就是那麼安靜的面帶笑意地注視着他們,沒有憤怒和不快。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嘈雜的說話聲漸漸減弱,像蚊子的嗡嗡聲直至鴉雀無聲。
他們都睜着恐慌的眼睛望着我這個初次上課的大丫頭。這樣的情境又持續了2分鐘,時間不長,但是我想那一刻對每一個人都是倍感煎熬。終於,班長受不住了,她站起來說:“老師,對不起,您別生氣了,我們不說話了,咱們繼續上課吧。”其他同學也都跟着說對不起。
我突然間非常的感動,他們哪裡知道,在我心裡慌亂、手足無措的時候,是他們給我有限的教學生涯鋪就了一條和平相處的臺階。
“老師沒生氣,只是剛纔看到你們聊的很歡,突然想到了我上初中那會,大家也都愛說小話,看來大家的童年環境不同,但是心境大抵是相同啊。說真的,我還真想知道你們剛纔在聊些什麼,那麼帶勁,哪位同學能告訴我?”我半開玩笑的消除着他們的恐懼。大家都嘻嘻的笑了,下半堂課我們配合的很好,我與這些孩子們終於從陌生變得親切。
人生的每一次嘗試就像是一顆顆住在玻璃瓶子裡的糖果,儘管顏色不同,味道各異,但是毫無疑問,每一個品嚐的剎那都是值得被紀念的瞬間,我們稱之爲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