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無論每天有多少人在這個城市出生,又或者有多少人地在這裡悄然逝去,這座繁華的快節奏國際港口永遠不會停下它匆匆忙忙的腳步回過頭來看誰一眼——
比如元貞,這個差點代表香港專業拳手在wbc賽事上羽量級拿到金腰帶的年輕選手,事實上在一個多月以前,曾經他還佔據了各大報紙雜誌的頭版頭條——人們今天還在爲這個年輕的生命嘆息,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的關注點就再一次轉移到了97號汽油又漲了幾塊錢。
能記住他的,也只不過是那些生活在他周圍的人。
以及元貞自己。
蕭末到了市區直接在街邊的花店給自己買了一大束百合花——原本他想送自己玫瑰的,後來想了想這輩子第一次收到玫瑰居然是自己送給自己未免太悽慘也太騷包,所以最後他在店主小妹的建議下挑選了一束開得剛剛好的香水百合。
一個皮膚蒼白很像是大病初癒並且身材纖長的男人抱着一大束百合走在街上非常惹眼,更何況蕭末還穿着西裝外套,人們紛紛側目猜測這個看似沉默步伐沉穩的男人抱着這麼一大束花是否是要去幾條街之外的醫院探望生病的女友——直到一輛更加吸引人們目光的加長型豪車在街邊停了下來,車門被打開,從車上跳下來兩名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漂亮少年。
走在前面的那個少年三兩步衝到男人面前,以不容拒絕的氣勢一把將他手中的花搶走,“老頭,”蕭炎扛着那一大束對於他來說極其違和的香水百合,“你不是說你是來看一位故人的麼?”
蕭末沒理他,自顧自地在報亭要了一份上個月的過期雜誌,選了一本他自己的照片做封面的雜誌,翻開看了看,果然在報道內容的第一段就找到了自己下葬的公墓,將零錢遞給報刊亭老闆,黑髮男人合上雜誌笑了笑:“是,他已經去世了,所以我想要先去看一看他。”
蕭炎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片刻的怔愣。
他回過頭去看他哥,像是一時間有些拿不定注意該怎麼辦,蕭衍低聲咳嗽了聲,因爲傷風感冒所以說起話來鼻音很重,聽上去悶悶的:“我們跟你一起去。”
蕭末看了眼不遠處停着的那輛轎車,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那雙黑色的瞳眸李有一閃而過的躊躇……雖然在k市他已經對這種車子坐到非常習慣的程度了,但是當一腳踏回故土,不知道爲何,他又彷彿重新變成了那個住在筒子樓爲了下個月房租發愁的青年,這樣的車一屁股坐上去,忽然又有了不習慣的感覺。
——直到在蕭末身後的蕭炎開口催促,男人這才慢吞吞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你們最好還是先到酒店等我比較好。”蕭末捏了捏耳垂,看着車窗外黑壓壓可能隨時會下雨的天空,有些不自然地說,“公墓那種地方氣氛很沉悶,我怕你們小孩子會比較不喜歡。”
“……公墓的氣氛歡天喜地敲鑼打鼓才奇怪吧!”蕭炎像是看怪物似的看了他老爸一眼,隨即又狠狠地皺起眉頭,“我們都說跟你去了,你到底在遮遮掩掩個什麼勁兒——喂,老頭,你要去看的到底是什麼人?”
蕭炎剛嚷嚷完,坐在他身邊的蕭衍吸了吸鼻子安靜地說:“其實不想說的話也可以不說。”
雙生子兄弟這麼一冷一熱實則一個鼻孔出氣的姿態又被擺了出來……在沒有想到這一招的破解方法之前,每當他們使出這個大招蕭末都只有乾瞪眼的份兒,於是男人思考了半天,最後十分艱難地用路人的語氣說:“他……是一名年輕的拳手。”
蕭末頓了頓,又十分不要臉地加了一句:“打過北美拳賽的,真正的拳擊手,十分優秀,不過可惜時運不佳,死在爭奪金腰帶的獎臺上。”
蕭炎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爲什麼蕭末會認識這種人,斜睨他一眼道:“忘年交麼?”
蕭末心裡那點兒蛋蛋的疼頓時被一掃而空,抽了抽脣角:“我也才二十六好麼。”
“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蕭衍語氣平靜地問。
“因爲到他的武館看過他打拳。”蕭末聳聳肩,“就認識了。”
蕭末回答完後,車內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看樣子是把想問的問題問完了,這會兒蕭炎抓着那一大束從蕭末手中搶過來的香水百合,皺着眉滿臉嚴肅地望着車窗外——說實在的,熊孩子那張漂亮的臉配上這麼一大束漂亮的花臉上偏偏要做出便秘似的表情,整幅構圖看上去真的挺喜感的。
蕭末看了一會兒,老半天才忍住了沒在給自己奔喪的路上笑出聲來——
真要笑出來對不起自己不說,搞不好還會被扣上一個不仁不義的大帽子。
車子上裝了導航,蕭祁似乎也聽得懂粵語,所以他們沒花多少時間就七拐八拐地將車子開到了蕭末下葬的那個公墓門口——那是最近香港才新建的一座新公墓,位於郊區的山頂上……不過說實在的,當蕭末看見自己居然能有墓已經很驚訝了——
按照武館的收入支出情況來看,老頭就連給他的骨灰盒找個架子放都比較困難。
後來蕭末想了想,自己也算是死得比較偉大,搞不好是政府那邊撥了點款支柱了塊墓地也說不定,這麼想着,男人心中也稍稍好過了一些,因爲他不想再因爲自己的事情再爲老頭增添什麼麻煩。
本來在還沒做出什麼貢獻的情況下就讓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經是非常過分的事情。
蕭末若有所思地下了車,因爲不是掃墓的時間,所以此時的公墓顯得非常安靜人煙稀少,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幾座新墓上放着新鮮的鮮花還有水果,墓地的最頂端立着一枚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右下角有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用蕭末不知道是什麼字體的字體刻着“慎終追遠”四個大字。
當蕭末看見這四個大字的時候,忽然覺得氣氛沒來由地變得肅穆起來。
問了問墓場管理員,在管理處查詢到了自己的墓地,蕭末從他的便宜兒子手中將花搶了回來,率先走在了衆人的前面——
忽然,走在蕭末身後的蕭炎冷不丁地叫了聲:“老頭。”
蕭末頭也不回,呼哧呼哧地爬着公墓樓梯:“幹什麼?”
蕭炎的聲音聽上去懶洋洋地:“你的背影看上去有點迫不及待還有點興奮——你真的不是來給自己的仇人上香的麼?”
蕭末:“………”
蕭衍又是一聲咳嗽,什麼也沒說,不過哪怕蕭末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大概是在偷笑——在場的,大概只有像是幽靈一樣並且永遠都在面無表情的忠犬蕭祁才能稍稍安慰到蕭末一點——
不過也只是一點而已,因爲在這個時候,蕭祁非常應景地來了句:“末爺,炎少爺說的對,雨天路滑,是該走慢些”。
蕭末:“……”
他就知道不該帶着這羣糟心貨把好好的奔喪變成秋遊的。
就像是存心賭氣似的,雖然這會兒男人因爲精神緊繃外加莫名的緊張整個人已經有些要提不上氣的徵兆,他卻還是忍不住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繞過了幾個墓區,蕭末又走了幾步終於來到了自己的墓所在的位置——
而令他驚訝的是,今天似乎有人跟他抱着同樣的目的而來。
蕭末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結實像個移動中的小拱山似的男人撅着屁股蹲在一座墓碑前,起先,他還沒放在心上,直到他越走越近,發現那座小山越來越眼熟,最後,蕭末猛地停下步子,一聲“大哥”差點兒就剎車不住要從他的嗓子眼裡往外蹦——
幸好他及時地抿住脣,死死地將所有的聲響都憋在了肚子裡。
那個男人坐在一座墓碑前,低着頭抽着煙,似乎在低聲叨唸着什麼,他並沒有發現不遠處緩緩走來的黑髮男人,直到蕭末彎下腰,將那束香水百合端端正正地擺在了男人的肥屁股後面的墓盒上,跟那一束新鮮得明明就是剛剛擺上去的白色玫瑰並排放在一起。
呃,死而無憾啊,居然真的有人送老子玫瑰——雖然這傢伙和我幻想的軟妹子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蕭末沒有說話,他只是直起身,看着墓碑上的自己——
他所熟悉的自己。
同樣是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卻不同蕭末那樣永遠顯得懶洋洋的毫無生氣,老頭給他選的這張遺照還不錯,至少他臉上掛着那種屬於年輕人的燦爛笑容——蕭末想了想,心裡忽然有些微妙地想起,在照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無論在想什麼,總之,壓根就沒想過這將會成爲他的遺照最後被印在冰冷的墓碑上吧。
蕭末沒有說話,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坐在自己墓碑邊上的強壯男人身旁,直到對方狠狠地吸了口煙,然後將菸頭扔下來在腳邊踩滅,站起身來。
蕭末這才轉過身,無視了對方那雙充滿了血絲紅得像是兔子似的眼睛,用雲淡風輕地語氣微笑着說:“大哥,這裡禁菸區耶。”
“…………”
黑髮男人的一句話,成功地將面前這位往那兒一站投下的陰影就足夠把他完全籠罩起來的高大熊漢子的鱷魚眼淚給騙了下來。
霍貞沒有多少兄弟姐妹——
大概是因爲他的父母十分講究要養就養個精品出來這個理念,所以在香港不興不搞計劃生育的年代,霍家也只有他這麼一個獨苗苗……這一代只剩下了霍貞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在同學們都有兄弟姐妹就他沒有這個事實讓霍貞倍感孤獨的同時,更加遺憾的是,他的父母最後也沒能把他養成傳說中的精品。
霍貞五歲開始跟着師父學拳。
在他六歲那年,他遇見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小高.潮——某個下雨天,霍貞親眼看着他的師父倆手空空出門買菜結果回來的時候不僅左手提着一隻雞右手還抱着一個哭得嗯啊嗯啊哇哇哇的肉糰子——
這個肉糰子的名字後來叫元貞。
霍貞和還是嬰兒的元貞一見如故,因爲他們名字裡都有一個貞字,私底下,他這個大師兄就對這個菜市場買一送一得來的小屁孩多了一絲親近,等到元貞會講話了,乳牙都沒長齊黑洞洞的嘴一臉含含糊糊地叫他師兄的模樣,霍貞至今都還深深地記在腦海裡。
伴隨霍貞長大的,也是無數個下午放學一腳踏進武館,就看着迎面撲上來的師兄弟——
“大師兄大師兄,元貞又被師父抓走啦!”
在霍貞的無奈嘆息中,他這個菜市場買雞送的小弟在他眼中終於固定在了“要麼在被罰,要麼在準備被罰”的光輝形象上。
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輩分就亂了,大師兄變成了大哥。
霍貞比元貞大六歲,他怎麼都以爲,等以後老了至少他會是走在元貞前面的那個……直到兩個月前,蹲在電視前面的他親眼看見那個他以爲會妖孽萬年長的臭小子就這麼令人措手不及地最後調皮了一回,霍貞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錯的這麼離譜。
直到元貞遺體告別、火化、下葬,霍貞作爲大師兄,始終都表現得非常平靜,事實上,在面對一大羣哭得亂七八糟的師兄弟時,他依舊還可以把悼詞念得四平八穩,蕩氣迴腸——從始至終他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而如今,當面前的這個身穿西裝,身材纖瘦的陌生男人無心的一聲大哥,卻真正把他那憋在心裡憋了兩個月的眼淚給叫了出來。
霍貞雙眼怒紅,擡起因爲常年練拳而異常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這一次霍貞終於可以好好看看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相比起普通的男人,霍貞發現他面前的黑髮男人長得卻顯得有些陰柔,一看就不是練家子,但是這不妨礙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非常好看。
黑髮男人一言不發地微笑着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那溫暖的笑意真正是沁入了眼睛的深處,霍貞就這麼愣愣地看着——這樣的笑容令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熟悉得令人膽戰心驚,足以讓他忘記問出那一句幾乎就要到了嘴邊的“你是誰”。
他就看着男人慢吞吞地掏出口袋中疊放整齊的手帕,細裡慢條地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儘管那上面似乎一絲灰塵也沒有,照片上的年輕男人的笑容依舊那麼燦爛。
“人死不能復生,這位大哥,”蕭末脣角邊掛着那一抹幾乎就要僵硬的微笑,一邊慢吞吞地擦着自己的照片,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您還是節哀順變的好。”
蕭末麻木地進行着手中的動作——
如果這會兒照片是真人皮的話,恐怕已經要被他擦破了皮,但是,他卻依舊在仔仔細細地擦拭着那些並不存在的灰塵,用力很大,這樣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抖,他不回頭,這才他才能阻止自己不要給面前的高大男人一個彼此雙方都十分熟悉的熊似的擁抱。
虧得他是奧斯卡影帝,這會兒的聲音聽上去纔沒有絲毫的問題。
只是男人並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後,蕭衍和蕭炎都悄無聲息地皺起眉頭——雙生子相互對視一眼,幾乎是同一時間就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同樣的結論:這個墓碑上笑得一臉燦爛的男人,恐怕和他們老爸的關係匪淺。
蕭衍默不作聲地上前,將蕭末手中的手帕用溫和卻異常堅決的動作搶了過來,手中一空,男人下意識地擰頭去看搶他東西的人,意外地對視上了他的便宜兒子那雙平靜的琥珀色瞳眸,在那雙瞳眸之中,蕭末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微微眯着眼,像是有什麼不舒服的東西掉進了眼睛裡似的那麼勉強。
蕭衍沒有告訴蕭末這會兒他的眼角紅得像是唱戲的。
雙生子中的哥哥只是垂下眼,然後看也不看地,像是忘記了自己的那點兒小潔癖似的,將蕭末用過的手帕直接揣進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蕭末愣了愣,卻在這時,聽到他熟悉的嗓音沙啞地在他身後響起——霍貞的普通話說得並不太好,帶着濃重的港臺腔,有時候就連用詞也並沒有那麼標準。
“這位先生,請問您也是家弟的友人?以前從未見過您。”
蕭末轉過身,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並不想騙眼前的這個男人,但是他也不能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當人一旦決定將某個秘密永遠地當做是秘密,那麼這個秘密就應該徹底消失在人世間。
“我從內地過來,”蕭末淺淺地點了點頭,“前段時間因爲有公務在身不能到這邊,否則我應該早點來——至少會出息他的追悼會。”
霍貞聽着,心不在焉地掃了擺放在自己那束玫瑰旁邊的百合——來掃墓帶玫瑰真的蠻奇怪的,男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他放下手又胡亂地抹掉了臉上那一倆滴之前沒憋住低落的眼淚:“這個臭小子——我從來不知他居然還會交到您這樣的貴人。”
蕭末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低聲地笑。
其實他想問的東西很多,但是無論是哪一個問題,都不是現在的他能問得出口的——但是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再比他更加清楚眼前的高大男人看上去兇悍其實思想比任何人都簡單,只需要繞個圈子……於是最後,蕭末也只能曲線救國開始往遠了繞:“我也是上一次來香港旅遊的時候,偶然遇見元貞,那時候他纔剛剛高中畢業,在我去的那家便利店打工……”
“是的啦,”霍貞看了一眼墓碑上笑得沒心沒肺的那張照片,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他高三畢業那年因爲要不要繼續讀書的問題跟我們師父鬧彆扭,正好搬出去住,所以纔打工補貼家用。”
蕭末猛地一頓,因爲他聽見了關鍵詞。
最初聽到霍貞口中“師父”兒子的時候,蕭末的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猛地抓住用力蹂躪了下,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好在他很快地調整了自己的狀態。
蕭末在霍貞的話語之中被迫想起當年自己那些箇中二不孝事蹟。
那突如其來的痛楚猛地消失分散,最後溶入了血液之中,如同慢性病一般悄然無聲地伴隨着血液向着身體四肢蔓延。
只不過現在的他再想到那個老頭面前跪下老老實實地說一聲“對不起,大概也就落得一個被當成神經病打出來的下場……這麼想着,蕭末覺得渾身上下又更加痛了起來,他忍了又忍,強忍住了當一個掉頭就跑的慫貨,衝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我聽元貞說過他的師父,”蕭末伸手,輕輕地用手背在冰涼的石碑上蹭了蹭自己的照片,那樣燦爛的笑容他似乎已經很久沒能展露過了,如今,他只能用如同現在這般平靜的嗓音,麻木而平緩地說,“他也說了,他很抱歉自己當年沒有聽話,並且說,他真的非常尊敬他,感激他……”
此時,蕭末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毫無起伏地說着——
“甚至真的將他看成自己的父親。”
蕭末語落,並不好受地看着面前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因爲他的話而渾身一顫,像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刺激似的,就連那原本挺直的腰桿彷彿都在這一瞬間坍塌了下來。
在看見他一直當做大哥的男人因爲自己的一句話整個人黯淡下來的這一瞬間,蕭末前所未有地覺得很累。
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要跑回香港——在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忍耐不住地會想要故地重遊,然後再傷害一次這些曾經已經被他深深傷害過一次的人。
他聽見霍貞苦笑了一聲,用無奈的語氣說:“那個老頭……何嘗不是把這個臭小子當做兒子在養。”
蕭末:“……”
“元貞走了以後,武館的氣氛一直很低迷,”霍貞壓低了聲音,與其說此時的他是在跟夏末說話,還不如說他是在自言自語,“本來生意就不是很好,結果最近好像又接到通知那排老街要拆掉改建,新街區的租金很貴,再加上師父也上了年紀——”
蕭末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然而,他卻還是聽到了霍貞那幾乎要被吹散在風中的嘆息——
“過不了今年,武館大概就要散了吧。”
“……”
只有蕭末知道,此時此刻,他半籠在西裝衣袖中的手,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於是,當蕭末反應過來的時候,這種看似近乎於奇怪的要求已經脫口而出。
在這種事的面前,所有的理智在這一秒都變成了放屁。
蕭末說完之後安靜下來,他轉過身,平靜地面對身後那三雙不贊同的目光,擡起手捏了捏耳垂,男人難得地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掀起眼皮掃了眼始終一言不發站在雙生子身後的蕭祁:“蕭祁?”
“末爺。”
“帶少爺們出去逛逛,晚上我們在預訂的酒店碰面。”蕭末吩咐。
然而,卻不等蕭祁應答,這邊,蕭炎已經狠狠地皺起了眉:“老頭,你這是想甩開我們——從下飛機開始你就不太對勁……你和這個人到底什麼關係!”
“朋友。”
“朋友?”黑髮男人的答案讓蕭炎露出一個啼笑皆非的表情,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你他媽在逗我”。
然而,這一次蕭末卻沒有做再多解釋,他只是沉沉地嗯了一聲,彷彿是強調給什麼人聽似的,又重複了一邊——
“非常好的朋友,好得幾乎,像是一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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