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樓下的槍聲越來越近,眼看着已經快到了門口——蕭末不知道李堂會不會幫蕭祁的人堂而皇之地打開自己家的門抓人,但是男人認爲大概是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對一個剛剛還要殺自己的人心慈手軟,所以這會兒,他果斷地推開陽臺的門往外看了看,隨即男人滿意地發現這一整棟樓公寓之間陽臺的位置離得並不是很遠,他們完全可以順着陽臺一路爬到隔壁大樓去,然後再從其他樓的樓層走下來。
蕭末簡單將自己的意思跟蕭家兩兄弟說了,在想了想後他們也只能承認這是唯一的辦法——臨走前,蕭炎還沒忘記調侃:“我們這算是非法入侵他人住宅,要是這整棟樓的人一起來告我們,搞不好真的要賠不起。”
蕭末對兒子堂而皇之地拿“我們現在很窮”這點來開玩笑十分無語。
蕭炎伸手敏捷,這種間隔兩米的陽臺距離對於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當說話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穩穩地落到了李堂隔壁鄰居家裡的陽臺之上,落地之後他這才伸頭看了看外面,蕭家二少爺吹了聲口哨,幾十層的高樓,摔下去肯定成一灘爛泥連骨頭都撿不起來。
蕭衍沒說什麼,他拎過站在一旁看上去很不放心蕭炎的蕭末,推了一把:“你先去,我跟上。”
“你跟上你弟,我最後。”
蕭末皺起眉,掙脫了蕭衍,因爲這會兒趕時間,後者也沒有多說什麼就直接攀爬到了陽臺的欄杆上——看着兒子的背影,蕭末鬆了口氣正想轉身回到屋子裡,卻在這個時候冷不丁地被人從後面一把抓住了手腕,男人一愣,緊接着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拽的踉蹌了下轉過身來,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落入了一隻大手之中,對方的手很有力量的掐在他的下顎之上,鼻尖嗅到了一絲血腥氣息,蕭末能感覺到,蕭衍中指部分那被血完全浸溼的部分掃在他的下巴上——
蕭末擡起頭,卻意外地對視上了一雙琥珀色瞳眸。
“去哪?”蕭衍蹲在陽臺的欄杆上,半側着身以一個極高難度的動作抓着蕭末問。
“你的手指,現在去醫院還來得及重新接上。”蕭末想拍開兒子的手,但是想到他手上有傷,就沒能下得去手。
蕭衍認真地盯着蕭末看了幾秒,然後這才放開了手。
這時候蕭末幾乎已經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面走廊上傳來的凌亂的腳步聲,不知道是他們自己的人還是蕭祁的人,事實上蕭末壓根不知道今天倆兄弟來到底帶了多少人,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從兒子的手中被解放出來的男人幾乎是絲毫沒有考慮地就直接轉身匆匆回到了屋內,目光在茶几周圍遊走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了垃圾桶上——
蕭末深呼吸一口氣,倆三步上前直接將那垃圾桶翻到過來——他的動作幾乎顯得有些粗暴,在一大堆的廢紙之中,他看見了某樣沾着血的指尖從垃圾桶裡滾了出來,修長,白皙,指甲就像是按照他主人那輕微潔癖的習慣似的修剪得乾乾淨淨。
男人瞳眸微微收縮,在伸手去拿那根斷開的手指時,他的手甚至有些顫抖。
他想快一點將兒子的手指放好然後離開,但是這會兒因爲他的手實在是抖得太厲害,他幾乎什麼都拿不穩,在捏起那幾乎已經毫無溫度的手指卻眼睜睜地看着它要從自己的指尖滑落時,這個時候,蕭末發現自己被一個陰影籠罩了起來,緊接着,從他的身後伸出一隻大手,穩穩地接住了那根斷指。
蕭末回頭,對視上又折返回來的蕭衍那雙平靜的瞳眸。
“老爸,”蕭衍平靜地說,“既然是你自己決定好的事情,現在就不要跑來擺出一副後悔的模樣,一點稻穀都不願意損失就想抓老鼠,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但是當做好了準備只是損失稻穀的時候,你卻直接放火燒了我一片田——還不讓我震驚下?”蕭末順着蕭衍的話說,他說話的時候嗓音顯得有些沙啞,雙脣也因爲情緒的不穩定而微微顫抖,“我不想看見你們兄弟倆有任何危險。”
“恩,這話說得好聽。”蕭衍一把將男人從地上拽起來,順手將那根斷指塞進男人的上衣襯衫胸前的口袋裡,“剛纔你像只炸毛的貓似的撲向李堂的時候,怎麼沒想過那炸彈爆炸了我們兄弟倆會被你炸得最完整的的部位只剩一根手指?”
蕭衍說着話的時候,聲音里居然還帶着淡淡的笑意,他和男人一塊兒重新回到陽臺上,然後在隔壁陽臺上蕭炎怨念的目光之中,蕭衍一個利落的翻身,緊接着在高樓風吹過衣服下襬的撲簌聲響之中,身上穿着普通t恤的英俊年輕人如同一隻輕盈的鳥似的落在了自己的弟弟身邊。
兄弟二人站在那裡看着蕭末,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衣服。
這一次男人也不再耽誤,直接翻身,以同樣的動作從陽臺上一躍而出——然而當他落地的時候,卻感覺到有兩隻溫度不同的手,同時伸出一左一右地接住了他。
“下次麻煩你不要那麼順水推舟,人家綁架你就真的那麼配合地跟着走,”蕭炎啐了聲,聽上去很不爽地說,“想要挖出李堂和蕭祁的陰謀,蕭家地下室不是有刑堂?你要不想動用刑堂跟我說一聲,我帶一批人去給你查封掉。”
話語之間,父子三人已經利落地翻到了第三家陽臺上。
“我只是……”
“上年紀了,看見漂亮的年輕人下不去手?”蕭末正將雙手搭在欄杆上準備繼續翻進下一家,卻在這個時候,被他身後的蕭衍挑住下巴問了句。
“少亂說。”蕭末皺了皺眉,拍開了兒子的手。
“我看就是。”蕭炎跟着聽上去十分贊同地說了句。
“沒你們好看。”
蕭末轉身拍了拍大兒子的臉頰,之後,在身後蕭衍的輕笑間,男人起跳,跨步,穩穩地抓住隔壁陽臺的欄杆,而後擰動腰身直接翻到了陽臺裡面——
他們一路翻了十幾家的陽臺,直到這會兒他們距離李堂家大概已經隔着幾棟住戶,這才停了下來——此時此刻正是家裡人的上班時間,幾乎每家每戶都沒有人,他們直接挑選了家客廳裡看上去沒有人的住戶走了進去,堂而皇之地從人家家的裡面打開門走到樓道里,離開之前,蕭衍沒忘記留下兩百塊錢作爲別人被踩髒的地毯的清理費。
在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蕭炎又抓緊時間把“破產”這個梗拿出來用了一下。
他們順着樓道下去看見了很多人,有北區自己的人,也有蕭祁的人,沒有看見李堂,也不知道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在場的人按照道理來說不應該能認出他們,只是蕭炎和蕭衍身形高大,走在街上傳得好點就和模特沒什麼區別,再加上個長得也不錯的蕭末,父子三人剛從樓道里走出來,就吸引了街上大部分的目光——
更何況這個時候蕭衍身上還全部是血。
蕭末胸前也被蕭衍之前塞進去的那根斷指染紅了一片。
蕭家父子三人一塊兒行動的時候,很容易就引起注意,再加上他們身上有血,一看就是出了什麼事,周圍的人一下就議論了開來,連帶着,那些還傻乎乎地守在李堂公寓樓下的黑衣人的注意力也一併被吸引了過來。
在他們轉過頭來的第一秒,蕭炎和蕭衍同時拔槍開槍,驚天動地的槍響聲中,跑在最前面往他們這邊來的黑衣人倒下了一片——
不過子彈有限,那些人卻前仆後繼,在放到了最開始的幾個人後,蕭家兄弟二話不說轉過頭就抓着被他們夾在中間的男人狂奔起來——
“不用抓着我跑!”
蕭末一邊跑,一邊回頭——他發現跟在他們後面的人雖然腰間都有配槍,但是在他們都率先拔槍的情況下,那些人卻沒有一個敢拔槍的……還沒等男人想明白這是因爲什麼,這個時候,在他身邊跑着的蕭炎就捏着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回來,邊跑邊氣喘不勻地說:“跑你的,還看!”
父子三人對這一代都不是很熟,只是看見衚衕或者小路就直接見縫插針似的拐進去,身後追着他們的人窮追不捨,直到他們三人拐進了一條死衚衕……
看着眼前那高高的、破舊的鐵絲網,以及衚衕裡堆滿了垃圾的骯髒垃圾桶,蕭家父子三人沉默,身後,是越來越近的亂七八糟的腳步聲,眼瞧着,那些人就要跟了上來……蕭衍拎起襯衫的領口擦了把臉上的汗,彷彿是感慨一般說:“這輩子沒那麼狼狽過。”
“抱歉。”蕭末愧疚地看了他兒子一眼。
“你有病啊?又不是你的錯,道哪門子謙?”
蕭炎翻了個白眼,這個時候,在衚衕的盡頭已經有黑衣人跟了上來,蕭家二少爺語落,直接一個乾淨利落的上前,兩三下抓着別人的要害猛擊將他放倒,伸長了脖子看了眼他的身後,最後還會衝着身後的兩人吼道:“爬過去!”
蕭炎的話一落,蕭衍和蕭末已經乾脆地抓着鐵絲網,光靠着雙手抓住鐵絲網空洞的力量,一塊兒徒手往上爬,蕭炎則是在放倒了幾個人後,也跟着往鐵絲網這邊衝了過來——然而後面的黑衣人顯然並沒有那麼簡單就想要放棄,原本已經被蕭炎放到的某個人這時候居然掙扎着從地上面爬了起來,一把抓住了蕭炎的腳——
蕭炎暴怒,正想擡腳將他踹下去,卻發現這個時候因爲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掛在手上,腳上想要使力十分困難——眼瞧着他就要被這個要死不活的黑衣人拽下去,卻在這時,蕭炎只感覺到從他的頭頂一個身影敏捷地跳落在地,在他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來人手刀起落,重重地砍在那個黑衣人的後頸脖上,乾淨利落地放倒了他!
“走。”
蕭末拍了拍兒子的小腿肚子,並且與此同時,他們同時聽見了身後又傳來更多更零碎的腳步聲。
父子二人交換一個眼神,這一次誰也沒再說什麼,抓住鐵絲網玩命地爬了起來——
而鐵絲網的另一邊,蕭衍已經穩穩落地,他也不急着走,就站在鐵絲網的另一邊,拔出槍頂在一個鐵絲網的洞口上,呯呯幾聲,每次槍響都準確地打中一個眼看即將趕上來的黑衣人,直到蕭末和蕭炎雙雙攀爬上來,蕭家大少爺才利落地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槍,張開雙臂穩穩地將從鐵絲網最高處跳下來的男人接了個正着。
蕭末撞進兒子的懷中,兩人雙雙地踉蹌了幾下,這個時候,他聽見蕭炎在他們身後抱怨:“怎麼沒人接我?”
蕭衍連餘光都沒賞他一個。
倒是蕭末良心發現,轉過頭抓住小兒子的手腕,拖着他繼續一路狂奔。
跑出衚衕的時候,蕭末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些黑衣人還在笨手笨腳地試圖跟他們一樣翻閱鐵絲網——只可惜,按照他們這種爬法,等他們爬過來的時候,蕭家父子三人大概早就跑得影都沒了。
離開了衚衕後,走出街道蕭末發現他們終於回到了他們比較熟悉的地盤,男人帶着兒子們七拐八拐拐到了另外一個衚衕裡,然後推開了一家十分破舊,眼看着就連門都快要掉下來的醫館大門——那上面寫着“專治跌打損傷男性疾病”,店鋪裡很窄小,只能隱隱約約看見有一個身影慢吞吞地在櫃檯後面移動……
蕭家父子三人走進來的時候,裡面的人探了個頭出來,是一個頭發幾乎全白的老太太。
這櫃檯後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蕭末的那個房東老太太。
當她藉着昏暗的燈光看清楚了面前的三個人渾身上下的狼狽時,她推開櫃檯的小門,蹭蹭蹭地走了出來,二話不說一把抓住蕭衍的手拿到自己跟前看了看——蕭衍定眼一看,發現抓着自己手的另一隻手的指甲裡不知道是什麼玩意黑色污垢,以及那手枯燥粗糙的觸感,蕭家大少爺臉色僵硬了下。
“張媽,”蕭末一邊叫着,一邊在兄弟二人詭異的目光中從自己的襯衫裡拿出那根斷指,“能不能接?”
“多久了?”張媽嚼了嚼嘴巴,最後呸地一聲隨口將一口花生渣滓吐在地上。
蕭衍的臉綠了綠。
蕭末微笑着說:“不超過半個小時。”
“有的救,但是拆過的東西接回去肯定沒那麼好用了。”張媽放開了蕭衍的手,轉身往回走,“跟我來。”
蕭衍站在原地沒動。
蕭末看了他一眼:“放心,張媽很靠譜。”
蕭衍看上去一點也不想相信男人的話:“爲什麼不去正規醫院。”
蕭末:“他們知道你手指斷掉肯定要去處理傷口,怎麼可能不派人在附近的意願蹲點,再遠一點,你的手等不了那麼久。”
蕭炎嗤笑,看上去挺開心看見他哥這副吃癟的模樣,一屁股在那幾乎快散架的沙發上坐下來,翹着二郎腿擡頭看他哥——這會兒,蕭家二少爺胸口還在明顯地起伏着,很明顯還沒將剛纔那一路狂奔的那口氣順過來。
“叫你去你就去,”蕭末推了蕭衍一把,“聽不聽我的?”
“……”
“恩?”
“……好。蕭衍妥協了,就像是答應了什麼要他命的事兒似的,跟着老太婆的背影往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