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蕭末買好了豬腳之後就準備回家煲湯,男人打開那扇門的時候意外地看見小童正搬着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後面,小姑娘下巴撐在手上,一臉昏昏欲睡的模樣,就好像她已經在門口坐了一會兒了似的。
蕭末重生十幾年,從來沒有享受過兒子蹲在門口等自己回家這種待遇,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起“別人家的孩子”果然是一種神奇的生物……於是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小童,困了怎麼不去睡?”
小童沒動,她仰起脖子看着站在自己身邊身材修長的男人——因爲這會兒的她坐着蕭末站着,這會兒她仰起頭看蕭末的動作做得挺吃力:“叔叔,我爸呢?”
“你老爸還在醫院,醫生說還需要觀察幾天。”
“我爸會不會死?”
蕭末蹲下.身子,讓自己與坐在小板凳上的姑娘目光在同一水平線上,“你很怕你老爸死?”問完這個問題,男人他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我怕。”小童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只有他一個爸爸,他要是死了,我就沒爸爸了。”
“你媽呢?”
“我沒媽。”小姑娘說完,歪着腦袋看了看蕭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憐?吃不飽穿不暖而且還沒有媽媽。”
“……”
“謝謝,但是我覺得這樣很好。”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對蕭末說,“雖然只有米飯和鹹菜但是也是可以飽肚子的,冬天冷了我可以多靠近一點火爐,媽媽能做到的事情我爸也能做到……我爸說,每個人都對‘很好’有一套標準,在我們家,這樣的標準就是‘很好’,今晚你搬過來,我吃到烤鴨,這個‘很好’就更上一層樓”
“……”
“你不要覺得我可憐,我不要你覺得我可憐。”
“……”
“我爸說,人活着,就不能彎了脊樑,我們不要別人的同情。”
小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她說得很認真表情也很嚴肅,但是從她明亮的眼睛蕭末可以看得出,恐怕就連小童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說些什麼——她這樣順其自然地說着,就好像她已經無數次地將這個話題重複過一遍似的,她說話的時候話語之中也聽不出絲毫的猶豫,那聽上去……
就像是小學生在背課文似的那麼生硬難受。
一聽就是有人教過她的。
蕭末很好奇閒人張那樣的人爲什麼會教女兒說這種東西——這樣看來,那人的自尊心恐怕已經強到了病態的地步……
不過這是別人家的事情。
就蕭末的性格來說,他也不可能繼續追問下去,以及對別人家的事情指手畫腳……皺了皺眉,男人掃了眼自己手中拎着豬腳的塑料袋,他意識到再不快點煲湯可能趕不上閒人張手術完畢,男人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站起來正想往廚房裡走,卻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褲腳被人一把抓住。
蕭末一愣,低下頭,卻意外地對視上了一雙溼漉漉的眼睛,就好像是深夜公路上車燈下的倉皇失措小鹿,小童仰頭看着蕭末,似乎是感覺到男人的停頓,這一次,她乾脆伸出雙手抱住蕭末的一條腿,剛纔那副頭頭是道淡定的模樣消失了,她抽了抽鼻子,大滴的眼淚從眼角落下:“我老爸是不是會死?”
“……”蕭末嘆了口氣,知道這大概纔是小姑娘真實的想法……在記憶中,男人真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至少在蕭衍和蕭炎兩兄弟成長軌跡之中,從來沒有對他做出過“抱大腿”的行爲,更不要說看他們哭的樣子,所以這會兒的功夫,男人對這個還真有些適應不來,只好稍稍放輕了音調,“你老爸不會死,只不過是演出現場出了點事故……”
“剛纔有很兇的叔叔打電話來,他說明天的比賽安排繼續,要是老爸不去,以後就再也不用去了。”小童說,“什麼比賽——是說表演嗎?我爸什麼時候參加過表演比賽?爲什麼我在電視裡面沒有看見過他?”
小童的一系列問題蕭末回答不上來。
最後只是扔下一句“會商量”就轉身走進了廚房。
煲湯花費了一點時間,因爲廚房很簡陋,所以蕭末也沒有指望能在廚房裡找到煲湯用的砂鍋什麼的,只是從竈臺底下翻出一口鏽跡斑斑的鍋洗刷乾淨,打了水就架在了爐竈上——打煤氣看見火苗竄起的時候,男人甚至鬆了一口氣,還好這對奇怪的父女還知道冬天要燒天然氣洗熱水澡。
否則沒有煤氣真是買了材料都不知道怎麼做吃的。
蕭末煲湯的過程中小童一直很安靜地呆在客廳裡,她已經從那張擺在門口的椅子上離開重新回到了沙發上,她開着爐火,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安靜的發呆——電烤爐的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的臉紅撲撲的,她已經沒在哭了,臉上的眼淚被隨意的抹開最後在那張可愛的臉蛋上乾澀。
蕭末將目光從小童身上收回來,又看了眼始終被擺在門後面的那張小椅子上,男人忽然明白過來,小童當然不是在等他回家,而是在等她老爸——
而且很有可能,在蕭末出現之前的每一個夜晚,這個小姑娘都會以同樣的姿勢,搬着小板凳坐在鐵門背後,仰着臉,側耳傾聽樓道里的聲音,就好像是一隻盼着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安安靜靜地等待着。
耳邊是鍋裡水被煮開後咕嚕咕嚕的水聲,簡陋的廚房裡,瀰漫着煮熟的花生和豬肉混合在一起的淡淡肉香。
蕭末忽然在這一刻體會到,或許在普通的家庭裡,一個“父親”存在的意義比他想象得更加簡單。
“小童,你那個椅子要不要拿開,放在門邊會絆倒人。”
“不用了,明天我要坐在上面等我老爸回家。”
“……”
“叔叔,你爲什麼會來我們這裡?”
“叔叔離家出走。”蕭末笑了起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坐在沙發上的小童歪了歪腦袋,探頭向着廚房這邊看過來,“雖然有你在有肉吃這很好,但是難道你家裡沒有哪個人在你等回家嗎?”
男人沒有回答。
他只是安靜地靠在爐竈旁邊,一邊心不在焉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順手進入了短信收件箱裡,看着收件箱中亂七八糟的餘額通知,天氣預報,以及各式各樣的雜亂廣告之中,夾着的兩條來自不同的號碼發來的短信,男人幾乎是着魔一般地點開它們,那是很平常的內容,就好像是一個準備出門的兒子對他隨時會回家的老爸說的話,十分日常,但是蕭末卻將它們看了很多遍,彷彿要將它們每一個字都深深地映入自己的腦子裡……
“叔叔,外面下雪了。”客廳裡,小童的聲音響起。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從爐竈邊上稍稍站起身子,探頭透過斑駁的窗戶往外看了看,果不其然,他看見大片的雪花正從陰沉沉的天空中飄落,那寒冷的氣息幾乎是透過了窗子傳遞到了站在室內窗邊的男人身上——
去年這個時候,蕭末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已經搬入了蕭衍的公寓,蕭末的公寓有一個很大的陽臺,冬天下雪的時候,蕭衍會把一張很大的沙發搬到通往陽臺的落地窗後面,然後跟蕭末一同擠在一起坐在那張沙發上,看下雪,因爲男人不喜歡開暖氣,所以當他感覺到身邊的人因爲室內寒冷的溫度微微顫抖的時候,他會一邊說着話一邊將男人的手放進他的口袋,順便將腦袋依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在他的跟他說一些放鬆的閒話。
而如今,僅僅是一年過去,這一次蕭末卻獨自站在一扇黏糊了不知道是油煙還是什麼的斑駁窗戶之後,只剩下他獨自一個人。
只不過離開一天而已。
卻在這一刻,忽然想抓着他的隨便哪個兒子,看着他們不耐煩卻又沒辦法離開的無奈臉跟他們進行一些慘無人道的老年人碎碎念。
手指在鍵盤上滑動,手機的屏幕始終沒有暗沉下來,男人猶豫了下,在身後沸騰的鍋把鍋蓋頂起來,發出輕微的“哐哐”聲響,然而男人卻沒有回頭,他微微閉上眼,卻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那輕輕搭在某個鍵上的手忽然按下——
安靜的廚房之中,手機裡傳來的電話接通之後等待接起的“嘟嘟”聲響顯得異常清晰。
蕭末低下頭飛快地掃了一眼號碼——然而某種心虛的感覺,卻讓他不敢看清楚那些號碼讓自己知道自己正在沒出息地往哪個兒子手機上撥電話,直到手機之中以十分折磨人的方式將那單調的“嘟嘟”音再次響了幾聲,電話那頭忽然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被人接起。
“喂?”
對方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帶着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是蕭炎。
他隨手摁下的那個號碼打通的是蕭炎的手機。
蕭末愣了愣,卻沒有說話,強烈地忽視掉了在聽見電話那一頭聲音響起的時候,心中忽然變得沉甸甸彷彿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似的感覺,男人只是安靜地將自己的手機放在了骯髒的窗臺上,自己則後退了一步,像是要阻止自己做出什麼愚蠢的事情似的,他將自己的雙手放進了口袋之中,而黑色的瞳眸卻始終一瞬不瞬地,彷彿是在盯着什麼怪物似的盯着窗臺上的手機。
電話頭,蕭炎又“喂”了幾聲,這個脾氣火爆的蕭家二少爺,這一次居然十分有耐心地沒有掛電話,他就好像很執着地相信這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騷擾電話似的,哪怕蕭末在這邊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他依舊沒有掛斷電話——甚至在最開始“喂”了幾聲之後,乾脆也跟着沉默下來。
蕭末覺得現在這個場景很搞笑。
電話兩端誰也沒有說話,光是這樣沉默着給服務商送話費。
卻又執着地誰也不肯掛斷電話。
蕭末等了很久,直到他聽見一粒大概是雪子之類的東西打在廚房的窗子上,發出“啪”地一聲輕微聲響——這一聲聲響彷彿終於驚醒了遠遠站在窗臺幾米開外的黑髮男人,他愣了愣,黑色的瞳眸之中終於恢復了一些清明,而後,他一步上前,從窗臺上取下已經被凍的冰冷的手機,直接摁下了掛機的摁鍵。
=我覺得我應該把時間線拉長點,這才一天就要死要活的簡直瓊瑤劇啊…………恩,雖然老子就喜歡看瓊瑤劇=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