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沒有到北美打過拳的金腰帶不是真的金腰帶——
沒有到過北美的拳王是會被人恥笑的。
在如今職業拳賽的世界裡,沒有哪個區域能跟北美的實力相提並論。
於是,WBC,WBA,IBF,WBO北美四大拳擊組織,成爲了所有職業拳手最嚮往的地方。
然而。
在這些頂級賽事的職業拳手舞臺上,卻從來都很少看見亞洲人的身影——體格,體能,力量以及格鬥技巧在習慣上的不同,註定了能踏上這片令人心神嚮往的神聖領域的亞洲人屈指可數——
直到元貞站在WBC賽事(featherweight)羽量級的金腰帶爭奪賽的舞臺上。
——沉浸在拳擊世界的人們這才終於這纔想起,原來地球上還擁有一片被他們完全遺忘的大陸。
元貞是個孤兒。
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麼,不知道自己的祖籍在哪,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該到哪裡去——元貞只知道,師父是在武館的大門邊上撿到他的,師父的武館開在全香港最魚龍混雜的那條街上,而打從元貞記事開始,他就跟着師父學打拳。
小學的時候,元貞在打拳。
於是在學會寫字之前,元貞已經成爲從街頭打到街尾的當街小霸王。
初中的時候,元貞還是在打拳。
於是他的成績爛的叮噹響,老頭被班主任請去喝茶簡直是日常。
直到到了高中,除了每天回到武館扔下書包帶上拳擊手套繼續打拳之外,元貞終於大腦開竅開始小小叛逆,比如他學會了思考——
“師父,那麼認真的學打拳我們是要參加奧運會噢?”
“參你個大頭鬼啦死衰仔,不知道跟你講了幾萬遍奧運會打的是業餘拳擊,他們搞不來你這套,你也吃不消他們那套的!”
“那是讓我以後去打地下賭局嗎?”
“地下賭局是你這種小貓兩三隻隨便可以去的嗎?也要有老闆看中你纔是啦——你有那個命老子就真的去燒高香啦——”
“我這麼英俊,老闆憑什麼看不上我?”
“長得帥屁用,又不是去當鴨!”
“老頭你又調皮了。”
“………哪來那麼多廢話!先高擡腿三百次!”
“三百次這麼狠!欠你錢啊臭老頭……”
“五百次!”
“喂!”
“八百次!還要不要講價?!”
“幹,好啦好啦……”
以上。
曾經,元貞以爲自己大概一輩子都要就這樣奉獻給拳擊事業,等到沒有兒女的師父老了,繼承他的武館,然後他會繼承師父的武館,每天打打拳抽空隨便找一個賢惠的女人結婚,生下一個小元貞,教小元貞打拳……
好吧,很沒有創意對不對?他也不想的啊,不過,誰叫他元貞除了打拳狗屁不會咧。
元貞從來站在師父的立場去想過真正爲人父是一種什麼樣蛋碎並幸福着的感覺,他的想法很簡單——
等到小元貞長大,繼承武館,他老人家就可以退休了。
到時候每天喝喝早茶看看夕陽,教老頭老太太打下“夕陽”拳,拎着菜籃從這從小長大的街頭逛到街尾——
恩,至少夢想是這樣美好的。
直到這一天,不知道怎麼的,作爲一個亞洲人,元貞站在了在WBC賽事(featherweight)羽量級的金腰帶爭奪賽的舞臺上。
坐在休息室,聽着外面觀衆的歡呼聲,和各種電視臺亂七八糟的報告聲,元貞整個人處於靈魂出竅狀態——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
直到……外面好像有什麼人操着很難聽的中文在叫他準備登場。
真的是在叫他耶。
元貞雙手無聲握拳,低下頭——
9OZ拳套,護頭……黃金聖鬥士級別拳擊褲衩就位。
剩下的就是……
我很冷靜。
真的很冷靜。
我非常非常冷靜。
“……”
外面的燈光有點閃,請問,我可以帶墨鏡出場嗎?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WBC賽事(featherweight)羽量級的金腰帶爭奪賽現場!現在讓我首先爲你們介紹紅方!紅方是來自美國的選手克里斯丁——這位年輕的美國選手自從在十年前在國家賽事脫穎而出,從未收斂他的光芒,在本屆賽事最初就作爲種子選手不負重望,在初賽開始一路過五關斬六將來到決賽,讓我們期待,今晚他將爲我們帶來怎樣的精彩表現!”
好吵。
“——現在,請允許我鎮重其事地向你們介紹今天的藍方,非常特別,非常神奇——來自古老的國度,在我主持生涯之中,我從未在決賽的舞臺上念出這樣的名字,請把目光對準藍方入口,是的,讓我們熱烈歡迎來自中國香港的選手,貞元!!!!多少年了,我們終於在WBC這樣的國際級賽事上看見了亞洲人的身影,今晚,無論成敗,我們都應該記住這個年輕人!!!!”
……媽的,這個主持人是正牌拉肚子沒來臨時請來的掃地工吧?
說話有夠沒水準。
白皮膚了不起麼?
黑皮膚就充滿力量麼?
老子黑頭髮黃皮膚也很英俊好不好!!!
元貞翻身用一個不太好看的姿勢爬進護欄,滿臉無語地將護齒咬進嘴裡,轉頭,他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自己的師父——
準確地來說,這麼多年,面前的這個有些上了年紀,永遠穿着老年人絲綢中式服裝的男人已經被他當做父親……恩,此時此刻,作爲父親,同樣也作爲教練,這個男人站在場地外面,臉上的表情還是像曾經無數次站在場地旁邊監督元貞訓練時那樣,那麼淡定,那麼嚴肅兇殘……
只不過現場燈光暴露了老頭髮鬢泛白。
這個人……居然也會有上了年紀的時候啊。
元貞無奈地撇撇嘴,像個猴子似的抓在護欄邊緣伸出手,衆目睽睽之下拍了拍老頭的肩,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放輕鬆啦,打個比賽而已,又不是上刑場。”
啪地一聲。
爪子被無情地拍掉。
元貞收回手,佯裝被揍得很痛地隔着厚厚的拳擊套摸自己的手背,他擡起頭,年輕的面容對着站在他不遠處的老頭露出一個安撫的沒心沒肺笑容——就好像他無數次地耍賴偷懶時候一樣。
此時,元貞沒有想到,這居然是他最後一次對老頭這麼笑。
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自古以來,死在拳擊賽臺上的選手千千萬,而他,居然那麼幸運真的成爲其中之一——
……
在整個世界陷入黑暗之前,元貞腦海中最後一幅畫面,居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站在聚光燈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樣子,燈光之下,老人鬢生華髮。
白髮人送黑髮人,多麼形象的一句話。
中國語言,果然他媽的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