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軒微微將手一擡,那小廝便退下了。眼見得那小廝的身影走出門口逐漸看不見了,柳雲軒這才低低一笑,話語裡卻含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意:“這麼快就開始謀劃起雲家的財產了麼?……呵呵,也吧,我就前去一探他們究竟打得是什麼主意。”
夏雲依坐在一旁卻是聽得分明,眼下這雲府雖被燒得一乾二淨,就算搶救也搶救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但是,雲府治下的雲夢軒還在,其盈利能力不亞於柳清居,這可是一筆極大的財富。
在雲府之人都過世之後,且後繼無人,這筆財富就自然而然落到那宗族長老手裡。若是雲千碧提前把契約之類的東西交給他們,那雲夢軒就更名正言順的成爲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但是那雲府裡,雲老爺和他的兩個兒子都是商賈巨擘,就連雲千碧,也對生意之事略通一二;而那雲家的幾個族長的就不好說了,個個年齡都那麼大了,就算是存有想接管的心,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他們又不能依靠自己的兒孫來管理,畢竟如果這樣做的話,會引起這幾位長老內部利益紛爭。
所以,她如果沒猜錯的話,這雲夢軒,他們是準備抵押賣給柳雲軒了,賺得的錢他們幾人平分。這倒是個最好的解決方法,也最爲公平,衆人應該都能接受,同時也不會引起什麼糾紛。若是柳雲軒能贏得雲夢軒的所有權,那便是實力大增,以後整個青城再也無有可匹敵之商家了。因此,這不失爲一個好消息,那她也就稍稍放寬心了。
心念及此,夏雲依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目送着柳雲軒拿了把傘離去,自己也站起身來,慢慢踱回自己的繡樓去。
呃,明明沒下雨,柳大少爺帶傘做什麼?她擡頭望了望天,果然灰濛濛的,似乎有落雨的跡象。結果她就這麼仰臉望天走至半路,就碰到柳雲澤拿了帕子走來,二人打了個照面。柳雲澤一見她,頓時笑笑走至她面前,開口道:“謝了,你倒洗得挺乾淨。”
夏雲依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也笑了笑,那是,她洗的東西那絕對乾淨,搓了好多遍了都!
柳雲澤準備擡腳走人,忽又像想起了什麼,回頭笑着補充道:“丫頭,今日瞿府設有宴會,那瞿晟邀我一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瞿府?——哦,是了,不就是那什麼兵部尚書瞿進光麼。柳雲澤素來和這位瞿大人之子瞿晟有過往來,眼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了。
自己到底要不要跟着一道去呢?雖然她很想出去散個心什麼的,但是又不願和官家之人多作來往,擔心招惹什麼是非。
柳雲澤見她一張小臉變幻不定,最後化作堅定的搖頭,自己也覺好笑,於是便道:“不去就不去吧,記得不要後悔哦。”
夏雲依瞪了他一眼,繼續往自己的繡樓走去。結果剛走進去,她就看到柳雲睿在院內等她,心下不由得納悶起來,忙快步走過去,一臉驚訝的瞅着他,不知道他是有什麼事情。
柳雲睿手裡還拎了個包袱,擡眼看了看她,猶豫了片刻,似終於下定了決定。他稍稍偏移了視線,囁嚅着小
聲道:“雲依,我……我想求你幫個忙……”
夏雲依立在原地,頗有耐心的看着他,等着他下文。
“近日天越來越寒了,我擔心明月身子弱,尤其她還剛出月子,是萬萬禁不得寒的。我特特給她和溫嬸子一人買了一套耐寒織物,護手護臉的都有,你可否願意幫我給她們送去?……我……我擔心如果是我送過去的話,她們不會收的。”
——原來是這樣,柳雲睿倒也真是有心了。只可惜,這份愛情太過艱難,而且不容易得到家人的祝福。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那便是癡了。夏雲依本想勸告柳雲睿不必如此,但是看着面前那一張真摯懇切的少年面龐,那話就梗在喉間,無論如何怎麼都說不出口了。噯,各人有各人的執念,自己也沒辦法扭轉什麼,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點點頭,從柳雲睿手裡接過那個包袱,這個忙,還是幫吧。若是不幫的話,柳雲睿只怕一直都不安心。她不忍心拒絕那份真摯的關切和惦念;也不忍心看到一個男子思念心儀的女子,但卻礙於世俗無法相見。這份凝重的悲哀,她從柳雲睿的眸子裡讀了出來。
等到夏雲依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並不訝異的看到柳雲澤也往門口走了過來。他看到夏雲依,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道:“怎的了?是不是變了主意,準備和我一道去?”
夏雲依回過頭,同樣也是笑眯眯的,但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柳雲澤無奈的攤了攤手,表情一點兒都沒變,仍舊是勾着脣角帶點兒痞痞的壞笑。他揮手喊了一轎子,自己坐了上去,掀開轎簾笑着跟夏雲依招了招手。
夏雲依看也未看他,只是往他轎子裡甩了一把傘,自己便也拿了一把往平安村走。之所以沒喊轎子,是因爲她想自己出來多走走,看看風景兒。這入了冬之後,街面兒上之人卻未見少,擺攤小賣的比比皆是,行人紛紛穿着極厚,來抵禦這刺骨的嚴寒。她拿好了包袱一路行去,倒也覺得甚是興致盎然。
“夏姑娘!”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聽得夏雲依一怔,待得她迴轉頭來,只恨不得爹孃多生了兩條腿,早早跑遠方是正經。
李昌面色儒雅,打扮得甚是俊秀無雙,頗爲符合他的書生氣質,溫文爾雅。霜色長衫,淡雅色澤,更襯得容顏如玉。李媛欣喜非常,忙走過來拉住了夏雲依的手,一張漂亮的小臉紅撲撲的,不知是上了胭脂,還是凍的緣故。
夏雲依和李家兄妹廝見已畢,便聽得李昌在那廂笑道:“夏姑娘這是打算到哪裡去?要不要我們兄妹陪你一道?”
夏雲依聞言立即客氣的擺手,示意不必。
李媛的眼角餘光忽地溜到一旁不遠處賣糖畫兒的老漢那兒,計上心來,趕緊一拍手笑道:“那糖畫兒是極甜的,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哥哥,夏姑娘,你們等等,我去去就來!”語畢,她便轉過身,自顧自的奔過去了。
夏雲依頓時心如明鏡,有些哭笑不得。
這位好心得過了頭的美人兒,大概是想製造個機會讓哥哥和他心儀的女子單
獨待一塊兒說說話吧。呃,這還真是……真是亂點鴛鴦譜。
李昌見自家妹子頗爲識趣,不由得展顏一笑,開口向夏雲依問道:“不知夏姑娘最近過得可好?李某很想前往貴府一探,又恐唐突,所以心內踟躕,猶豫不決,還望夏姑娘見諒。”
“這……李公子過慮了。”夏雲依聽得冷汗都快要冒下來了,只得勉強堆起笑容,極爲難看的乾笑了一下,脣角有些抽搐。
李昌像是想起了什麼,剛要開口,忽然有一個小乞兒走過來,可憐巴巴的拉着夏雲依的裙衫下襬,聲音裡帶着哭腔:“好心的小姐,我已經幾頓沒吃飯了,給些佈施吧,實在是餓得緊……”
夏雲依看着那小乞兒,在這大冬天裡卻是衣衫襤褸,衣不蔽體,渾身冷得微微發抖。那一雙乾涸的脣像是很久未沾過水,白色的脣皮兒已經泛起來了。面黃肌瘦,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眼窩有些凹陷。
不過是一個討生活的可憐孩子罷了。夏雲依今日所帶銀兩不多,給少了又不太像話,只得伸手拔下發間一支碧玉鑲珠釵,遞給那小乞兒。
李昌原本想在佳人面前表現一回,正待掏錢袋,卻被夏雲依阻止。他不由得一愣,呆呆的看着對方。
夏雲依也沒別的意思,不想讓他破費,也不想欠他什麼人情兒。懶得和他過多解釋什麼,她稍微欠了欠身,禮貌的和他道了個別,然後不再看他的表情,就這麼離開了。
李昌見狀,心頭一急,忙出言挽留:“夏姑娘,媛兒去買糖畫兒了,你等一等再走吧。”
潛意識裡,夏雲依並不想和這李昌有什麼過多的糾葛。於是她並沒回頭,裝作沒聽到,腳步不停,只一徑去了。
“哥哥!——咦,夏姑娘呢?”李媛買完走了回來,手裡拿着三個精緻的糖畫兒,那被糖稀兒凝結成了各種形狀,串好在根細細的竹棍兒上,甜香撲鼻。看上去栩栩如生,精緻如畫。她一見夏雲依不見了,自己的哥哥怔然站在原地,不由得一呆,開口問道。
“走了。”李昌嘆了口氣,道。
李媛將手裡的糖畫兒分給了李昌一個,自己低下頭開始吃,口中含糊不清的道:“這糖畫兒真好吃!夏姑娘走的倒快,哥哥你可把那珍藏的明珠送給了夏姑娘?”
“沒有,”李昌眸子暗了暗,頗有些垂頭喪氣的道,“我原本是想直接把珠子送給她,但是又覺唐突,還不如把那珠子鑲嵌在某物上再送的好。但是吧,目前還未想好把珠子鑲在哪兒……唔!”他念及方纔那一幕,頓時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李媛仰起臉納悶的問道,只覺得哥哥神神叨叨的。
“到時候你就會明白,別多問了!”李昌信心十足,面色現出激動的神采,“我會給她一個驚喜。”
李媛笑着搖頭,沉浸在愛情裡的哥哥,原本就呆頭呆腦,這下愈發變得癡癡傻傻了。——不過她似乎也沒資格說哥哥呢,自己又何嘗不是?想起柳雲軒,她的心裡不由得一甜,脣角上彎成一道幸福完美的弧度,臉頰也微微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