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絃歌悶悶地說道:“我只是不想自己的一番心意被人踐踏了而已!”
這句話語帶雙關,暗指的意味太過強烈,導致半夏一度懷疑老夫人會不會因此而惱了她。
誰知老夫人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弦姐兒這是還在生祖母的氣嗎?”
“孫女兒不敢!”沈絃歌板起一張小臉,委屈十足的說道,“祖母苦口婆心,再三跟孫女兒講大局爲重。孫女兒若再不知好歹,豈不是辜負了祖母的一番教導。”
見她口口聲聲說不敢,嘴裡卻全是抱怨,老夫人不僅沒有生氣,眼中反而盡是心疼之色。
“你們先下去吧。”她揮了揮手,屏退了周圍伺候的人,“我要和你們姑娘說會兒心裡話,你們給我守着四周,不準人過來打擾。”
聞言,半夏帶着穀雨等人轉身離開了。
“祖母知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向我發脾氣也是應當的。說什麼大局爲重,可誰的心不是肉長的。這件事要是擱在我身上,我也會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等人都走遠了,老夫人這才拉住沈絃歌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道,“只是弦姐兒,這就是現實,雖然殘忍,卻由不得我們不接受!”
沈絃歌譏誚地笑了笑:“所以祖母叫我來,我便來了。”
“我知道你心裡不服氣!爲什麼杜氏明明做錯了,我卻三番兩次地縱容她?爲什麼我明明答應了你將她永遠禁足在祠堂裡,不讓她再出來禍害你和夜舟,可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對你言而無信?”
老夫人隨意撿了一處石凳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張石凳示意沈絃歌坐在她身邊,“祖母不想跟你說我有多爲難,也不想跟你說相府是我們的根基。失言了便是失言了,即便我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於你,我確實是內疚的!”
沈絃歌心中一動。
想起一直困擾着自己的那個問題,她於是開口問道:“祖母坦白跟我講,您這次打算放杜氏出來,是不是因爲朝堂上的事情?”
老夫人驀地一怔。
她眼底先是閃過一抹驚愕的光芒,片刻後,那驚愕已經化爲了惋惜和遺憾,消失在她沉沉的眸色中。
“我知你是個聰明的,卻不知你竟敏銳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惜了!若你是個哥兒,你父何愁後繼無人?!”
她這麼說,便等於是默認了。
見她並沒有排斥的意思,沈絃歌又繼續問道:“祖母能否告訴我,這件事是否和朝廷的軍權變動有關?”
“你......”老夫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四周,見四下無人,她這才壓低聲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
“這種事關係到一門的生死榮辱,祖母覺得有誰會告訴我呢?”沈絃歌搖搖頭,十分坦然地說道,“不瞞祖母,這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是從什麼地方看出端倪的?”
“其實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透露出種種蛛絲馬跡了,只是之前我並未將它們拼湊在一起而已。”沈絃歌想了想,道,
“郡主在相府地位超然,由來已久。如非事出有因,祖母是不會示意姚嬤嬤駁她面子的。所以當從姚嬤嬤口中聽到平妻這兩個字,我便已經察覺到了蹊蹺。爾後郡主失魂落魄地回了孃家,我便猜測,是不是祖父在朝堂上和郡王府起了衝突?”
老夫人越發惋惜地看着她:“難爲你了,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可你又是怎麼看出這件事和軍權有關呢?”
“那就得歸功於我們的大夫人和杜將軍了。”若非那天杜子規表現出來的前後異常,她其實並不能將這件事與軍權聯繫在一起。
可杜子規先是驚惶暴怒,爾後又迅速鎮定了下來,這着實是有些超乎尋常了。再加上與老夫人深談一番之後她的出爾反爾,她心裡便隱隱有了一些猜測。
只是那時候她並不敢肯定。
畢竟,原主對西越的朝堂局勢幾乎等於一無所知。她能憑藉的只是一些蛛絲馬跡以及她的推測而已。
“祖母並非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也不是不知道縱容杜氏對相府的危害有多大。可即便這樣,你也堅持要將她放出來,那理由肯定只有一個——在這件事上,相府能夠得到的一定比杜氏帶來的危險要多得多!”
“沒錯。”老夫人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教導她,“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除了利益!”
沈絃歌:“所以我便問自己,郡王府和相府到底在爭奪什麼?而杜將軍能夠帶給相府的又到底是什麼?”
其實就在今天早上,她依然不能肯定這個答案。直到老夫人的“根基”兩個字點醒了她,才讓她福至心靈般地想起了“軍權”。
相府是他們這些人的根基,那麼什麼又是相府的根基呢?
自然不會只是沈丞相在朝堂上的那些權勢。
畢竟,她那個便宜祖父的年齡已經不小了。就算他再掙扎,又還能掙扎多久?
所以在沒有培養出下一代接班人之前,他迫切地需要抓住更多的東西,來穩固丞相府在朝堂上的超然地位。
除了“軍權”,沈絃歌再想不到第二樣更好的方法。
“我的姐兒......”老夫人眼中閃過一道極爲複雜的光芒,她忽然伸手將沈絃歌攬入懷中,哽咽道,“你聰慧如此,祖母真是捨不得你......”
沈絃歌敏銳地抓住了她的情緒異常,以及其中的關鍵詞——捨不得。
“好好的,祖母這是怎麼了?”她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深光,不動聲色地笑道,“孫女兒這不是陪在你身邊嗎,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
“來見你之前,祖母一直在猶豫。你若只是個尋常的也就算了,但凡有我在一日,我便護你一日。將來替你找個尋常的夫君,過尋常人的日子。雖然平淡了點兒,但對你來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老夫人向來睿智的眼中閃過一抹掙扎之色,良久,她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一字一頓地說道,
“可偏偏你是個極有慧根和主見的,所以祖母便不想將你困在丞相府這方小小的牢籠裡。若一味的困在這局裡,便是祖母看着也替你委屈得緊。所以姐兒,你想飛出這個牢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