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買水已畢,鼓樂班子嗚嗚哇哇地吹着嗩吶、竹笙,領着孝子衆人回到肖家老宅。
進了堂屋,屏退了衆人,虛掩了房門,胡大領指點着,肖英、肖文、肖達三個兒子上前,給肖老夫子擦洗了,拿過壽衣,一件一件地按順序穿好。
三人都不說話。
肖英和肖達因爲身上有傷,動輒痛得呲牙咧嘴。
肖文看不過,自己動手,對二人身上的傷,卻也懶得問。
終於,肖文見二人礙手礙腳,主動接過肖老夫子身後事情的處理,把肖英和肖達晾到了一邊。
結果就是,肖老夫子的擦身、穿衣等事情,竟然主要由肖文一個人接手了。
斷絕關係的兒子竟然成了最後最親近的人,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肖老太坐在牀邊的地上哀哀哭泣,並不動手。
見三個兒子處理完了,肖老太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肖文望着穿戴整齊的肖老夫子靜靜地躺在牀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跪倒在地上,暗暗說道:“爹,你走好。來世若有緣分,我們再做一對真正的父子。”
入殮這就完成了。
打開房門,胡大領安排人點起了燈,這就是長明燈。
長明燈從入殮後到出殯前,在靈堂要一直點着,不能滅。
將肖老夫子躺着的牀挪到一邊兒,胡大領指揮着衆人將棺材慢慢地擡進屋裡,頭朝外,放到了堂屋當門。
胡大領又指揮着幫忙的衆人,這些人被通稱爲“忙人”,大都是自動自發來幫忙的鄉鄰。
忙人們相互招呼着,合力擡起已經入殮的肖老夫子,慢慢放進了棺材。
肖老太領着趙秀麗、苗雲,肖英領着肖文、肖達,肖琴、肖瑤、肖靖、肖端等一衆子孫,重新跪倒在棺材邊,開始哭泣。
胡大領點起明火,在棺材頭部加一盞油燈,這就是俗稱“點腦頭火”了。
此時,胡大領是最忙的。
先指揮忙人們砍柳棍、糊白紙、做幡旗,這就是“招魂幡”了,然後在老肖家門口高高地豎起招魂幡,之所以叫“招魂幡”,就是因爲此舉是用來招魂的。
我國古代認爲,人死乃是魂魄離開了軀體,魂升到天上,魄進入地下,若招喚及時,仍能復歸原位,所以此時兒孫們要哭聲震天、喊聲高昂方爲有效!
肖英作爲長子,哭哭啼啼,拿起肖老夫子剛換下的衣服用力地扔到堂屋房頂,一邊扔一邊哀嚎:“爹啊!爹啊!”
招魂當然無用,人死沒有復生。於是,開始佈置靈堂。
胡大領指揮着男忙人將買來的白布滿堂掛起,又安排幾個女忙人裁剪孝服、孝帽。
女人們根據老肖家提供的親人的身高、尺寸,開始抓緊時間縫製孝服、孝帽。
其實主要是肖玉一家人的。
因爲,除了至親,其他的人都是給一塊白布了事,這塊白布既是爲了祭奠已故之人,也是爲了方便擦拭眼淚。
當然了,兒子、女兒除了孝服、孝帽,還要專門縫製一套麻衣,所謂“披麻戴孝”就是如此了。
子女及兒媳、孫子孫女披麻戴孝,不離靈堂。親屬晚輩要用白布幔鞋。
除此之外,兒子、女兒、孫子還要手持哭喪棒。
哭喪棒一般都是新砍的柳樹枝,都要小孩胳膊粗細,一米左右長短。
上面用白紙纏繞,白紙邊緣剪成穗子,棺材入墓後,哭喪棒就插在墳墓周圍,幾年過去,就會長成柳樹了。
子孫越多,哭喪棒越多,不過幾年,墳墓周圍就會形成小小的樹林,遠遠望去,猶如傘蓋。
以期祖宗保佑子孫後代華蓋傾城、峨冠博帶、出將入相!
在胡大領的指揮下,肖老夫子的靈堂很快搭好,此時滿堂皆白、紙錢亂飛、哭聲陣陣,很是蕭殺。
孝子們跪坐在棺材兩邊,開始接受親朋好友、街坊四鄰的祭奠,俗稱“燒紙”。
此時,不管什麼人來了,只要是來添香燒紙的,兒孫們都要對着人家磕頭,表示謝意。當然了,至親的人還要按照輩分大小依次燒香、磕頭。
肖瑤跪坐在趙秀麗旁邊,小臉緊繃,一言不發。
一進門的棺材前頭放了個火盆,過來祭奠的人把一刀黃表紙點燃後,慢慢放進火盆,紙在火盆裡翻滾、捲曲,終於化爲灰燼,一陣風吹來,黑灰飄起,猶如幽靈。
黑色的煙被門口的風吹進屋裡,嗆得離火盆最近的趙秀麗一陣咳嗽。
肖老太撇撇嘴,止了嚎哭,低聲說:“哼!老頭子死了也不忘收拾不孝順的人!”
肖瑤杏眼一瞪,衝着肖老太說了一句:“你過來坐這個下風口試試!”
不嗆死你纔怪!
肖老太一翻白眼,鼻孔朝天地扭過頭去。
不遠處的白雲聽見了屋裡的對話,再看看日頭,悄悄進了屋子,低聲在肖文耳邊說:“肖叔,我家老爺不舒服,您看……”
肖文直起身,擦擦眼淚,對跪得正不耐煩的肖瑤說:“阿瑤,你回家去看看白老爺子。”
肖瑤如逢大赦,忙起了身,順便拉起趙秀麗,“娘,回家給我找那件藍色長襦裙服,這身衣服都跪髒了。”
肖琴看着肖瑤白色孝服下面新嶄嶄的石青色綢緞襦裙,恨得牙根兒癢癢。
趙秀麗點點頭,“也好,我們先回了。午時再來。”
肖老太立即說:“回吧。吃了午飯再來!”
跪在這裡也是礙眼!
再說,少一個人就省一碗飯啊,所以嘛,走一個是一個!這一下走了四個,真是太好了!不要以爲我沒有看見外面探頭探腦的月照和那個叫什麼白雲的!
肖文一愣,“不是馬上要‘食材飯’了嗎?我剛看見大領安排的全福人胡富貴已經來了!”
肖老太一撇嘴,“是她們自己要走的!”
“是她們自己要走的不錯,可是你幹嘛讓秀麗她們吃了午飯再來?”肖文臉一沉:“這個時候趕秀麗和阿瑤走,娘,你真是太過分了!”
趙秀麗和肖瑤互相看了一眼,又坐了下去。
肖瑤是這麼想的,“雖然不指望已故的老頭子保佑自己家發財,不過呢,既然爹在乎,自己和娘當然不能離場!”
原來,祭奠後,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等要跪在棺材前吃一餐飯,俗稱“食材(財)飯”。
顧名思義,是要祖宗保佑家裡發財、富貴!
食材飯時,要請一個“命好福好”的人主持斟酒盛飯,這個人就叫全福人。
條件是這樣的,全福人要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齊全,妻子兒女一個不少!
古代農村這種全福人還是很好找的,不過因爲這個人要能說會道,在這種場合要說些吉祥話,還要能壓住場面不怯場,那麼這個全福人可挑選的範圍就不大了。
不過,胡家莊還是能找到的。這次,來的人正是趕車的把式大叔胡富貴!
麥季到了,進城的人不多,馬車也要拉麥子,所以,胡富貴的班車生意也停了。
外面的大鍋竈還沒支起來,飯菜還是在老肖家的廚房裡做的。因爲做得不多,所以沒等多長時間,忙人就端來了。
胡大領拿過酒和杯子來,遞給胡富貴。
胡富貴一邊倒酒,一邊望着肖老夫子的棺材禱告:“老夫子,一路走好。兒孫們都靠你保佑呢,保佑家裡子孫興旺、招財進寶,年年順暢、歲歲平安!”
肖家的子孫都接過飯菜,稍微吃了一些。
要是吃得多了,怎麼能體現出“難過得食不下咽”呢?!
肖端是小孩子,多吃了兩口,衆人也不在意。
肖端卻還想吃,就被苗雲打了手。肖端撇撇嘴正要哭,苗雲忙又低聲下氣地哄着。
肖端氣鼓鼓地坐在地上,摳着指甲不吭聲了。
如此這般,胡大領又勸着衆人吃點兒,肖家人又象徵性地吃了一些,忙人收了碗筷,此事算是結束了。
胡富貴這個全福人完成了使命,準備退場。
照例,胡大領也說了幾句感謝胡富貴的話,肖家衆人磕頭謝過了胡富貴,等胡富貴走了,重新跪好,接着哭靈。
肖瑤和趙秀麗這才起身回了家。
月照和白雲跟在身後,一路無話,四人回到家中。
月華過來,把肖瑤迎進屋裡,伺候着肖瑤換了衣服,丁元春準備午飯去了。
月華抱着肖瑤的髒衣服,正要出去,一轉頭,見丁元春不在,忙遞給肖瑤一個竹筒。
肖瑤手裡攥着竹筒,有一絲臉紅。
這個人,真是無處不在!
月華扮了個鬼臉,悄悄掩上門,走了出去。
肖瑤打開竹筒,果然倒出一個紙捲來。看看雪白的信紙,肖瑤的心中有一絲甜蜜,也有一絲惆悵。
想到那人的霸道,想拒絕,只怕是不能的了。可是想到自己和軒轅離的身份差距,又有些泄氣。
門當戶對,是任何時候都要考慮的東西。在這裡,只怕還要更艱難些!
皇子和農女,真真是不敢想。
說出來,父母估計會嚇壞的吧?!
輕輕打開紙卷,寥寥數字,“久未見字,甚是掛念。你可安好?我心蒼天可表,勿疑。近日將有大戰,我會小心行事。信或有遲延,勿念。”
將有大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