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淺兮狠狠一震，垂下眼不說話。
蘭華卻繼續解釋，“所以婆娑族無論族長還是尋常族人，死後都葬在這裡，不分高低貴賤。”
鳳淺兮默然良久，道：“我想與娘單獨呆一會兒。”
蘭華抿脣，然後轉身。
“我去外面等你。”
腳步聲遠去，漸漸消失。
偌大一片墓地，除了那些佇立不倒的墓碑和滿目繚亂的風景，便只剩下了鳳淺兮一個人。
她站在一塊嶄新的墓碑前，那是才新立不久的墓碑，婆娑族蘭氏第一百二十七代子孫蘭羽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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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淺兮的眼圈兒，忽然紅了。
她跪下來，跪在冰冷的地上，跪折了一地的花草，淚水飛揚，頃刻而下。
“娘……”
聲音低啞如蚊蚋，似從靈魂分裂開來，拉扯着疼痛。
她手指觸摸着墓碑上的字，淚眼模糊的癡癡看着，喃喃道：“娘，您看見了麼？您回來了，回到您心心念唸的家鄉了……婆娑山，真的如同您說的那樣美麗呢……”
她笑，淚水卻越發兇猛。
“娘……”她顫抖着貼過去，似乎想要透過那冰冷的墓碑感受到母親的溫暖，輕聲呢喃着：“對不起……”
她咬着脣，“我大概又要令您傷心了。”
她調整了個姿勢，斜斜靠在墓碑上，仰頭看着天邊紅霞滿天，夕陽薄紅染遍了整個天際，在那些翻騰的雲霧中有一種朦朧的美。
這座神奇而美麗的婆娑山，這個神秘而古老的婆娑族，幾百年都如此安寧寂然，從未被外族所侵。
如今因爲她的到來，再也無法維持這樣的平靜安穩。
她閉了閉眼，“可是我不想讓他死……”
“即便要用全天下人的命來換，我也要他活下去。”
“這一生我已經負他太多，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淒涼的死去。”
“我不怕成爲罪人，也不怕揹負殺孽。所以……”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對不起……”
微風輕拂，吹過那些橫埂在心口的傷，吹過那些根深蒂固在血液裡無法釋懷的疼痛和執念，再悠悠的飄散，散在天地之間。
＊＊
從墓地出來的時候，鳳淺兮便看見蘭華負手而立，對着一片自然瀑布，周圍繁花疊翠山水悠然，無法形容的美麗。
而他立在瀑布前的身影頎長單薄，像獨立秋風中蕭瑟的樹葉。
鳳淺兮走上去。
蘭華沒回頭，只道：“兮兒，姑姑的死，我很抱歉。”
“不干你的事。”
鳳淺兮站在他身側，神色有些發怔。
“這個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我娘……她這些年一直活得很累。就算我們用盡辦法隱瞞她，她也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她受不住……”
蘭華終於轉過身來看着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鳳淺兮低頭緩緩一笑，“所以啊，這不是誰的錯。要說錯，不如說那是命運的安排。”
她從他身邊走過，未曾停留。
蘭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眼神裡有種縹緲的神情越漸越濃。
“兮兒。”
他突然開口。
已走數十步之遠淡淡鳳淺兮停下腳步，沒回頭。
蘭華站在原地，眼神越發迷濛，像混沌的天際。
“你有心事。”
鳳淺兮不說話。
“是因爲楚曄？”
蘭華的聲音平靜而淡漠。
鳳淺兮依舊不說話。
蘭華突然嘆息一聲，然後走過來，自然的牽過她的手。
“跟我來。”
鳳淺兮眉心微蹙，卻沒發一言。
她跟着蘭華一路向前，七歪八拐的走了很長一段路，越走越覺得冷，周圍的風景也變了。那些似永遠不會凋謝的花團錦簇和悠然雲彩突然就消失了，前方是高聳入雲的山峰，沒有光，道路狹窄得只能容下兩個人。
蘭華緊緊抓着她的手，在一片黑暗裡自由穿行，那黑暗對他來說似乎並無阻礙。
鳳淺兮抿脣跟着，依舊沒說話。她能感覺到他的步伐看似平常實則暗含規律，每走一步就能聽見從某個黑暗的角落傳來低微的聲音。
應該是兩旁高峰內部的機關陣法，正被他一點點關閉。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天光大亮。
“到了。”
蘭華停了下來。
鳳淺兮一怔，擡頭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
冰山。
四周是凝固不化的冰柱，透明得水晶也似，中間是寒池，冒着嗖嗖冷氣。
寒池的中央開着一朵花，一朵赤紅色的花。
盛放似蓮，色如火焰，只有九瓣，根莖卻是黑色的。那些花瓣的脈絡還清晰可見，彷彿生命般流動着晶瑩的光澤。
“這是……”
“赤羅殤。”
蘭華的臉映在赤羅殤發出的紅光下
，眼神朦朧不清。
“婆娑族的聖物。”
鳳淺兮的手，輕輕一顫，這一顫忽然想起蘭華還牽着她的手，蘭華卻在同時鬆開了她。
她又是一怔。
蘭華單手負立，依舊望着那赤羅殤，聲音邈遠似從遠古飄來。
“你知不知道赤羅殤一旦離開這千年寒池有什麼後果？”
鳳淺兮瞳孔一縮，僵硬的身體卻慢慢放鬆。
他果然還是猜到了。
蘭華回過頭來，素來凝定的眸子這一剎複雜得讓人看不清。無奈、嘆息、愧疚、疼痛……最後都化爲釋然的決絕。
“你帶來了容臻的血，是嗎？”
鳳淺兮死死的抿脣。
蘭華對她伸出手，“給我。”
鳳淺兮立即退後一步，眼神防備。
“表哥，對不起。”
蘭華看着她，用那樣平靜又哀傷的眸子看着她，似乎要看盡她靈魂深處，忽然輕嘆一聲。這一聲嘆似翻過了歷史年輪，生生世世的哀涼疼痛都化爲這一聲輕嘆，吐出來卻連着心肺肌骨都在疼痛。
“五百年了，他爲了你在地獄裡受盡五百年煎熬，終於打破了詛咒。”
他輕輕的說着，眼神裡翻覆着雲層深處，天宮重闕里那些糾纏了一千多年的情感。那些宿命的錯過，那些無法更改的錯誤，終究會以另一種方式，從他手中結束。
鳳淺兮皺眉，“你在說什麼？”
蘭華卻在笑，他在一片浮薄而美麗的光暈中露出淡而溫柔的笑。那樣的溫柔是從來沒有過的，從很多年前的記憶深處跳躍出來，落入她眼中，開出一片荼蘼的色彩。
鳳淺兮震動非常，心頭驟然疼痛起來，似有人抓扯着她的心，一點點的縮緊，慢慢收攏。
這疼痛如此劇烈，這疼痛如此熟悉，熟悉得彷彿千萬年前曾那樣的體會過……
蘭華一直看着她，他手心冒出白色的光，氤氳開來，似霧氣似雲絮，慢慢擴大成球狀，再化作千絲萬縷的飛向寒池中的赤羅殤。
鳳淺兮睜大眼睛。
“表哥，你做什麼……”
赤羅殤被那些連綿不斷的絲線套住，然後飛了起來，落入蘭華手心。
地面似乎震動了一下，蘭華袖手一揮，那震動立即消失，彷彿那只是錯覺。
可鳳淺兮知道，那不是錯覺，是真實的存在。
她眼神幽暗，緊緊盯着蘭華在赤羅殤發出紅光後越發模糊的容顏，心中劃過不好的預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