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誤會,我不是含沙射影也不是指桑罵槐。"
皇后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說道。
鳳淺兮不自在的偏開眼。
皇后笑了笑,"其實你和曄兒很像,或許就是因爲這樣,他才那麼喜歡你。"
鳳淺兮還是不說話。
皇后又收回目光,繼續說:"說實話,我並不希望曄兒的妻子太過複雜,更不希望他娶一個公主回來。我歷經兩朝,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皇宮的陰暗和醜陋。他的人生已然荊棘坎坷,再娶一個公主回來,只會雪上加霜。我一邊希望他能有自己所愛的人,卻又擔心他因情之一字而反傷自身。很矛盾,是不是?"
她回過頭來對鳳淺兮一笑。
鳳淺兮搖搖頭,抿脣道:"天下母親,都會有如此矛盾的心情。"
皇后震一震,眼神似皴裂一般,冰雕融化。
皇后沒看她,輕輕說道:"遇上我,大抵是他這輩子最悲哀的事。"她自嘲的勾了勾脣,"其實您該恨我的,如果沒有我,他的生活大抵要簡單得多。是我欺騙他在先,怨不得他逼迫我至此。我氣我惱,卻沒資格恨他。"
皇后目光微微一動。
鳳淺兮眼神感嘆,"當年我若退一步,或許我們之間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他已經給過我太多機會,是我自己沒珍惜。從前我一直將家國大業責任使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放下了,忽然覺得也不是那麼困難。我也不是後悔,只是覺得命運弄人。"
她自嘲的笑笑,回頭看了皇后一眼。
"這兩年我總在得到和失去之間左右爲難,累了,也倦了。他給了我一個卸掉責任的理由,只是我可以任性,終究對不起容臻。"她目光怔怔的,"母后,我瞭解您的心情,但事已至此,我和他早已回不到當初。那麼多的傷害,那麼多的不得已,那麼多的虧負……已經不是兩個人的事。這場戰爭因我而起,我卻不能阻止,更不能插手。呵呵……大約老天爺終究看不過我自私任性,所以開始懲罰我了。
"
皇后看着她眉間淡淡疲憊和蕭索,神情也微微一軟。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女人總是最難的。男人們爭奪江山,女人若不能佔領一席之地,也只能成爲政治下的犧牲品。你很厲害,也是一個好皇帝。古往今來,多少帝王敢於承認並直面自己的錯誤?一個可以爲百姓爲國家犧牲個人得失且能屈能伸忍一時之辱的皇帝,都不是絕對冷血自私的人。若你身爲男子,必定是千古明君。可你偏偏是女子,有女子最柔軟最細膩的情感,渴盼天下女子都渴盼的愛情……他們都愛你,卻又都在無形之中傷害了你。"
"不。"鳳淺兮淡然道:"應該是我先傷害了他們。"
皇后眼底飄過複雜的神色,"作爲母親,我怨你幾次三番傷害曄兒。但作爲女人,我又能理解你的心情。"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如同一片雲。
"或許,曄兒是對的……"
"嗯?"
鳳淺兮側頭問:"母后,您剛纔說什麼?"
"沒事。"
皇后笑笑,"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
……
回到碧浮宮,依舊那樣空蕩蕩的毫無人氣,華麗卻又冰冷,深入骨髓的寂寞。
她回到房間,屋內所有喜子紅綢和紅燭都已經撤掉,連牀上那鴛鴦枕被都換了新的。
看着那嶄新的牀單,鳳淺兮後知後覺的想起一個問題。
皇室之中,新婚之夜新娘的落紅,是要經由嬤嬤檢查再交給皇后的。
楚曄是怎麼矇混過關的?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隱瞞?所以今天娘纔會對她說那番話?
她怔怔的坐下來,眼神空洞無物。
接下來幾天,鳳淺兮除了每日去給蘭羽和皇后請安,基本上就沒出去。
楚曄一直沒出現,整個碧浮宮裡只有她一個人,外面守着謙卑恭謹的丫鬟,再外面是重重守衛。
那樣宏偉而美麗的宮殿,只有她一個人。
真寂寞啊。
從前在天鳳,坐在那冰冷的龍椅上,除了寂寞就是寂寞。
然而在這裡,那寂寞更是雪上加霜。
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給過她獨一無二的溫暖。在體會過那樣的溫暖以後,再驟然失去,四面都是空蕩蕩的冷風,刮在身上,刀子似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疼痛的。
她躺在牀上睡不着,掀了被子下牀,也不穿鞋,地板卻是熱的,光着腳走到窗邊,看着夜色下漫天星辰,皎皎如輝。
她的頭靠在牀欄上,就這樣,一站一整晚。
她什麼都不做,卻有雪花般的消息紛繁迭亂的送至眼前。
六月二十八,楚楓策反西山軍營譁變,夜間攻城,武安侯率神策軍阻攔,京畿守備被他暗中控制,他帶着三萬兵馬踏破皇宮大門,與五萬禁衛軍進行了慘烈的廝殺。
第二日,皇宮的地磚上堆滿了屍體和鮮血,宮人們沖洗了無數遍依舊未曾洗乾淨上面的痕跡。
岳陽公主楚心鸞以皇室長公主的身份將他關押天牢。
七月初六,楚長風回京,親自入天牢與這個兒子長談足足一個時辰。當時侍衛們都守在外面,沒有人知道這對父子說過什麼。
七月初七,楚長風下旨,以謀反罪,賜毒酒。
然而獄卒傳來消息,楚楓在牢房裡咬舌自盡,至死未曾閉上眼睛。
鳳淺兮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訝異。
她知道楚曄會對楚楓動手,也知道他一出手楚楓必然沒有活路可言,楚長風果然暗中培養這個兒子,否則怎會交給他兵馬以至於策反?
但她依舊不明白的是,楚楓怎會那麼急不可耐的動手?難道是因爲知道楚長風和楚曄都在定州無暇脫身,知道機會難得所以才鋌而走險?亦或者他發現了什麼事,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爭不過楚曄,所以乾脆孤注一擲?
楚長風捨得培養多年的兒子就這樣死掉?
沒了楚楓,誰來抑制楚曄?
她心中忽然轉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或者,楚楓沒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