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傾瀉,白玉杯滿,酒香肆意,剎那似海棠盛開,氤氳着酒香,迷離而醉人。
鳳淺兮隱約覺得那味道十分熟悉,還未品嚐,那味道似乎已經綻開在心尖。入口淡淡的甘甜,攜着花香,入喉清冽,後勁兒卻十足。
她微微恍惚,端着酒杯久久未動。
對面楚曄看着她,一笑。
"陛下爲何不飲?還是海棠醉太過粗劣,不合陛下口腹?"
鳳淺兮淡淡一笑,放下酒杯。
"曄太子的酒,自然是極好的。"
她眼角餘光不動聲色的飄過大殿,很空曠,除了必要的設備其他分毫也無。這樣一個看起來似乎很安全的地方,卻處處充滿殺機。
"只是好酒易醉,朕擔心酒後失態,污了這塊清靜之地。"
楚曄淺淺微笑,"陛下鳳顏絕世,縱然酒後失態,也是美態,何來有污?"
鳳淺兮一怔。
他又擡起頭來,眼裡笑光如水,於這滿室輝煌之中越發流麗璀璨,氤氳着那如畫的眉目更是華豔絕倫。而淡粉色的脣微露一抹笑意,優雅雍容,溫柔繾綣。
鳳淺兮眼睫垂下,款款一笑。
"承蒙曄太子誇獎,朕卻之不恭。"
楚曄剛執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容越發明朗,眉宇舒展更開闊。若之前他還是一幅靜若止水的山水畫,現在就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神仙公子。
鳳淺兮心中一嘆。
他是不是慣會用這張顛倒衆生的容顏蠱惑世人?
"難得陛下蒞臨,正逢除夕之夜,陛下可否賞臉,與曄一同過年?"
鳳淺兮揚眉,眼神一閃。
"朕剛纔已經說過了,卻之不恭。"
她纖纖十指,執白玉杯,對着他遙遙一敬。恍惚間腦海裡又閃過一個畫面,似乎也是這樣萬家燈火的夜晚,夜空之下,她獨自品酒,對着某個地方,遙遙一敬。
那酒本是人間佳釀,入口卻滿是苦澀。
楚曄也執起酒杯,在空中虛虛一碰,見她欲飲,忽然道:"不怕我下毒麼
?"
鳳淺兮一頓,擡頭看着他。
楚曄把玩着那酒杯,慢慢說道:"眼下北周天鳳兩軍交戰,你我分屬敵國,如今陛下孤身來我定州行宮,難道就不怕本宮下令捉拿脅迫你天鳳三軍退兵?"
鳳淺兮靜靜看着他,忽然一笑,坦然將那酒吞入腹中。
"曄太子都說了,朕孤身來此,而你準備充足,何須對朕下毒這般卑劣的手段?更何況……"她一頓,漫不經心又自信滿滿道:"這天下無毒能瞞得過朕的眼睛。"
楚曄輕輕一笑。
"是,陛下醫術高絕,曄從不敢忘。"
那不敢忘三個字,似在脣齒裡攪擾打磨而過,聽出來便多了幾分別的味道。
鳳淺兮不自覺的就想起自己曾給他做過的兩次刮骨驅毒手術,時隔幾個月,想來他的傷應該好了吧。忽然又想起,他痼疾多年,似乎……不能飲酒。
這樣想着,她眼神卻平靜如水。
月前她委託太傅操持國政而自己謊稱遠赴邊關,未曾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是這座行宮。
本以爲天衣無縫,不曾想楚曄竟然在這裡守株待兔。
到此時已經不是追究他如何知曉自己行蹤的時刻,眼下自己孤身一人,而他必然準備充分。今日想要安全走出去,只怕比登天還難。
"陛下爲何不吃菜?"
楚曄又開口了,依舊笑容溫潤舉止優雅。
鳳淺兮看着他,眼神一閃,曼聲道:"酒未盡,何以品佳餚?"
她說完也不理會楚曄,手執金樽,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殿中沒有侍女,她也不在乎自己親自動手,然後再次對着楚曄遙遙一敬。
"多謝曄太子美酒款待,朕先乾爲敬。"
楚曄一直微笑着看她飲酒,眼神滌盪着款款春水,朦朧而模糊。
"許久不見,陛下酒量似乎有所提高。"他神情略微遙遠,語氣也難得的多了幾分悵然感嘆,"曄還記得,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陛下暫居弊府。除夕之夜,舉國歡騰之時,府中清冷,唯有陛下陪曄過年。"
鳳淺兮一怔。
他卻又繼續說道:"曄時常想起,便恍如昨昔。如今一年光景匆匆而過,今年的除夕之夜,曄還能在此與陛下對飲,實在三生有幸。"
言笑從容神態自若,眼中幾分懷念幾分真切,淡淡溫暖。
他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鳳淺兮再次一怔。
他明明不能喝酒的,爲何……
"陛下國事繁忙,這些瑣事,大約已經忘了。"
楚曄淡淡而笑,眼中不見任何蕭索失望,至始至終舉止優雅笑容溫和。
鳳淺兮捏着那酒杯,不說話。
她的確不記得了。
彼時,或許與他正情濃。所以最甜蜜最深刻的記憶,已經隨着斷情丹斷爲粉末,再抓不住一絲一毫。
"今年的雪,更大了。"
楚曄握着酒杯未曾放下,這樣說着。
鳳淺兮無言。
她不知道楚曄今夜究竟想要做什麼,看起來他似乎是準備了天羅地網想要抓自己,卻遲遲未曾動手。若說與她敘舊,言語爲何卻又並沒有半分親暱。
這人向來心思詭譎難測,十句話九句話都是陷阱。
眼下局勢對她並不利,所以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楚曄那句話說完後便不再多言,而是繼續給自己斟酒。
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卻也不近,剛好隔絕了絕世高手剎那一招索命的可能。而且這宮殿佈置特別,內蘊玄妙陣法,稍微走錯一步都會引發各種殺機。
所以想要安全走出去,就得靜觀其變。
酒過三巡,楚曄又擡頭看她,眼神霧濛濛的似遠山凝黛,翻涌着的情緒因爲看不清而變得複雜,又因爲太過複雜纏繞最後成爲了漆黑深邃的一片,似深深枯井,望不到盡頭的深邃。
"你不該來的……"
話未說完,鳳淺兮立即就動了。
她一個倒仰,身子貼着地面迅速滑向他,四周氣息一動又隱沒。
楚曄沒動,凝眸看着她,眼神迷離,恍惚間鳳淺兮聽見他再說。
"我突然覺得,你穿着鳳袍王冠的樣子,很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