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太傅再次一震,更深的彎下腰去。
鳳淺兮將那代表帝京最大兵力的兵符輕輕鬆鬆的交給他,末了慎重道:"把這個給您也是以備不時之需。我離開不會太久,所以這個大概也用不上。但無論如何,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邱太傅握着那兵符,深深的看着她。
"陛下如此信任老臣,就不怕……"
鳳淺兮知道他要說什麼,揮揮手打斷,"六姐不在我身邊,皇叔也已離京,若說這滿朝文武還有讓我十分信得過的人,也唯有恩師您了。再說——"她俏皮的眨眨眼,"我給您的這個兵符只有一半,還有一半在飛虎營統領手中,絕計不會背叛。若是這半枚兵符出了什麼差錯,他有權先斬後奏。況且,不是還有兩營二十萬大軍麼?再加上禁衛軍,京府衙門……這麼多後備軍力,我如何不放心?"
她眼神飄忽,帶點無可奈何的悲哀和自嘲。
這就是身爲帝王的悲涼,不能信任任何人。恩威並重,賞罰分明。即便肯定邱太傅不會背叛她,然而身爲一個合格的帝王,任何時候都不能意氣用事。尤其自己不在宮中,任何最壞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
否則就有可能一招錯而滿盤皆輸。
邱太傅聞言第三次震動,擡頭看着那少女,鳳淺兮卻不看他,或者是不敢看,因爲……害怕在一直扶持自己的恩師眼中看到失望和兔死狐悲的悲涼。
心中微微的痛,喉嚨也有些堵塞。
在她決定登上那至高皇位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面臨這些。
懷疑,試探,不信任……漸漸的,失去所有朋友親人,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早就又準備,可真正面對的時候,仍舊不可避免的心痛心涼。
對森涼的命運無可抗衡的無力和絕望。
就這樣吧,心冷了,也就硬了,以後就不會再對任何人心軟。
"陛下……"
鳳淺兮猛然閉上眼睛,轉身。
"聖明。"
身後老太傅輕輕的說,語氣竟然滿含欣慰,一
點也沒有因爲被懷疑而心寒心驚。
鳳淺兮一怔,猝然回頭,對上他滿是讚賞慈愛的眸子,一瞬間心中激流涌過,一波冷過後又是一波暖,沖刷得心中七上八下的砰砰跳。
"恩師,不怪我太過薄情寡義?"
"爲何要怪?"
老太傅笑得一臉的驕傲和欣賞,再開口的時候稱呼也變了。
"孩子,其實你很小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天資聰穎胸有乾坤溝壑,只是太過重情,也太過心軟。這麼多年,你的那些個兄弟姐妹一個個死去,眼看着我天鳳皇室凋零,我等了十年,你終於回來了。最初我還擔心你不夠決斷剛烈,日後如何坐那把至尊金龍椅?要知道,帝王身居高位,四面都是敵人,對任何人都不能放鬆戒備。你一回國就處置了趙氏母子,然後雷厲風行的斬殺奸臣貪官,改革變法……這一系列我都看在眼裡,你長大了,也成熟了,再也不是幼時那個剛強有餘卻又優柔寡斷的小公主。你是一個帝王,一個最合格的帝王。身爲帝王,就該處變不驚,就該事事警醒,就該步步爲營小心翼翼。今日你若是對我全然無防備,我纔會更加憂心。"
他目光真誠語氣沉重,"帝王心,最是柔軟不得。有時候你覺得是你的親人是你的朋友,有可能人家轉過身就給你一刀。人性的殘酷和血腥,我不曾教過你,所幸你懂得,我很開心,也很欣慰。只是孩子……"
他眼神裡流露出深切的悲憫和憐惜。
"高處不勝寒,我老了,終不能幫你太多,日後你一個人……千萬要小心。"
鳳淺兮的眼眶,剎那通紅。
她立即轉過身,平復心中激越翻涌的情緒,鼻音很重的嗯了聲。
"是,兮兒謹遵恩師教導,一生不忘。"
"好。"
老太傅望着她柔弱堅韌的背影,眼中亦有淚花閃爍,那是疼惜也是無奈。
眼前這個少女,在他心裡,一直如自己親孫女般。眼看她一步步成長,一步步登上那至尊高位,他欣慰卻也心疼。
擔心她重情重義最後終究被情義所傷。
心疼她什麼都擁
有了唯獨失去了快樂。
然而帝王之路,本就如此艱辛孤獨,從無例外。
他嘆息一聲,道:"老臣告退。"
"老師……"
鳳淺兮沒回頭,突然輕輕道:"我收到南齊太子容臻的求娶國書,我準備答應。"
邱太傅一頓,沒說話。
良久,鳳淺兮轉過身來,看着他。
"恩師覺得,不妥嗎?"
邱太傅搖搖頭,"若陛下覺得那是對的,或者是自己喜歡的事,就去做。您要知道,除了帝王,您還是一個人,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本是懷春年齡,是該爲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臻太子……老臣知曉他對陛下一往情深,以陛下的身份,下嫁爲後雖然委屈,可陛下若是歡喜,也就不存在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鳳淺兮眼中笑意淡淡。
"嗯,恩師說得極是。"
邱太傅又深深看她一眼,躬身告退。
鳳淺兮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外面,目光飄過那些深重宮闕,飄過那些飛瓦琉璃,飄過那些硃紅翠宇……
宮裡的風,真冷啊。
……
十一月中旬,西涼和大越正式開戰。
西涼國師司徒輕塵親自指揮作戰,加以陣法于軍隊,大敗大越軍,首戰失利的大越軍銳氣漸弱,退後三十里。
司徒輕塵得勝後未曾趁勝追擊,而是在原地安營紮寨。
十二月初,西涼大軍在三崗灣偷襲越軍,斬殺副將五名,殺敵一萬有餘,越軍再次大敗。
戰報如雪花般飄飛傳到大越宮廷,夏侯秧的臉,如同冬日的天氣,陰沉恐怖。
正在這時,一個消息再次驚破各國。
南齊太子求娶天鳳太熙女帝,太熙女帝允。
彼時十二月初七,北周正進入隆冬,大雪紛飛,琉璃冰霜,層層覆蓋在太子府頭頂上。
彼時有清潤儒雅容色如雪的男子斜斜靠在軟塌上,手指捏着那一方信紙,久久沉默。
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去年的十二月初七,有一個遠方來的女子,住進了北周的太子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