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退去,天空中那些如陳舊牆面上翹起的牆皮一般的斑駁雲朵也漸漸隱去身形,東方天空的某個角落,一彎新月不知何時悄悄的露出芳容,朦朧中,便似那含羞帶笑的處子般,恬靜而優雅。
四野靜謐,只有將士們升起的火焰在劈啪作響,吳雙雙停下動作,偏過頭看着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凌曉曉,心裡一突,不知該如何作答。
“怎的不說話了?你不是向來皆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嗎?”吳雙雙雖面無表情,但凌曉曉還是從她眼中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之色,冷笑道:“你勾結楚門賊人在先,此番又毆打朝廷命官在後,若是將你的所作所爲奏明皇上,不知你這第一監軍的頭銜還能否掛得住?”
“對了,我險些忘了,勾結叛軍等同於謀反論處,怕是到時候便不是能否保住古來第一女官的頭銜那般簡單了。”見吳雙雙不言不語的看着自己,凌曉曉掩脣輕笑道。
“你跟蹤我?”柳元之死本就讓她心生悲慼,此番被她戳中痛處,吳雙雙語氣冰冷的問道。
“我跟蹤你?”凌曉曉突然咯咯嬌笑起來,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良久方纔勉強止住,嗤笑道:“你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醫女而已,我堂堂當朝右相千金會跟蹤你?你可莫要將自己高看了。”
“那你爲何對我的行蹤如此清楚?”說話間,吳雙雙原本微蹙的眉頭卻突然展開,不等凌曉曉開口又接着語帶笑意道:“倒是我多此一問了,你們這些個官家之人不都喜歡跟蹤別人嗎?”說到這,她有意無意的看了眼唐寅:“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跟蹤了,我不在乎。”
“那你便是承認自己與叛軍勾結了?”見她突然變了一副臉孔,凌曉曉心頭無名火起,最恨的便是你這般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態!說話間再不復之前那般巧笑嫣然。
“承認?我承認什麼了?”見她臉色發紅,吳雙雙輕笑着反問道。
“你方纔明明自己親口承認去過城東楊老頭的小酒館,現在想抵賴是否有些晚了?”
“去過小酒館便是承認了與叛軍勾結?”不想再與她糾纏下去,吳雙雙一把將羅文清提起來,也不去看凌曉曉,若無其事的說道:“那你去問問你的靳宸哥哥與唐寅唐公子,問他們是否也去過?若是他們也如你這般說,那我吳雙雙無話可說。”
“你先去與你靳宸哥哥二人問個明白,我這邊還有正事要做,待我做完再說。”說話間,吳雙雙一手鎖住羅文清的領口,另一隻手掄起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啪!”清脆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你這妖女!不僅勾結叛軍,如今又毆打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被吳雙雙一個耳光打的有些迷糊,羅文清口中鮮血淋漓,含糊不清的喝道。
“朝廷命官?誰不是呢?”吳雙雙渾不在意的說道:“不過我挺喜歡你對我的稱呼,妖女,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啪!”又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羅文清的臉頓時腫的跟豬頭一般,讓在場所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監軍,顧名思義,乃是一支軍隊的監督者,雖官職不大、無品無銜,而且也沒有對這支軍隊的調用權,但吳雙雙卻不同於普通意義上的監軍,因爲老皇帝在封她之時在前面加了第一,這意味着什麼,吳雙雙清楚,滿朝文武也同樣清楚。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一腳將羅文清踢向那些已經膛目結舌的軍士面前,吳雙雙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沉聲說道:“且不論我是否與叛軍有勾結,但請你們記住,本官乃是皇上御封的第一監軍,我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無需你們指派。”
“幾位大哥……”說着話,吳雙雙走到方纔被羅文清罵過的那幾名軍士面前,笑道:“我如今尚且還是你們的第一監軍,雖然我下面的命令並非是強制你們執行,但你們都是我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被人欺負。”
“大人……”那名年紀稍大的軍士有些不知所措。這位監軍大人如此狂暴,這不是爲難我們嘛!
“說了不要叫我大人……”吳雙雙擺了擺手笑問道:“這位大哥如何稱呼?”
“末將方平!”那軍士單膝跪地,畢恭畢敬的回答。
“好,方大哥,我現在賦予你們權利……”吳雙雙指着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羅文清道:“將這吃屎的東西往死裡打!出了事我負責!”
“可是大……雙雙姑娘……”方平十六歲從軍,征戰十多載,乃是鐵錚錚的漢子,可今日卻讓一個不知來歷的書生這般羞辱訓斥,他雖心中不忿,但官大一級壓死人,讓他動手毆打上司,他是萬萬不敢的。
“不敢動手是吧?”見方平惶恐的模樣,吳雙雙渾不在意的笑道:“我方纔說過,我賦予你們動手的權利,至於執行不執行卻是你們的權利,既然你們不動手,那我便自己來吧,反正我已經看這傢伙不爽很久了。”
見吳雙雙又要動手,羅文清臉色大變,色厲內荏的吼道:“妖女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清楚嗎?”一腳將羅文清踢的哇哇大叫,吳雙雙笑道:“你給我記住了,不管你從前有何等的身份地位,有多大的權利,但千萬不要在我面前逞威風,我今日只是想讓你記住,我的兄弟,誰也不能欺辱!”
“嘭!”說話間,吳雙雙再次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將他疼的慘叫連連。
“方大哥,”不去理會叫的如殺豬一般慘烈的羅文清,吳雙雙轉而對方平幾人笑道:“我不知道我還能給你們當多久的監軍,但請兄弟們記住,只要我吳雙雙在一天,那你們便是我的兄弟,我不敢保證讓你們加官進爵、飛黃騰達,或者是不戰死,但我能保證的是,只要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辱你們,哪怕是你們的靳宸大將軍也不行!”
“嘭啪!”一句話說完,吳雙雙再次對着羅文清拳打腳踢起來,有爲軍士們抱不平的怒氣,也有因柳元之死帶來的鬱氣,一時間慘叫聲不絕於耳。
吳雙雙一番話說的方平一衆軍士熱血沸騰,有幾人甚至漲紅着臉將拳頭捏的死緊,熱淚盈眶。他們雖征戰沙場、誓以身報國,但地位卻一直不高,曾幾何時有人這般誠摯的待他們。
“夠了!住手!”一直在旁觀看的靳宸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因爲他發現,羅文清此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若再不加阻止,怕是真的會鬧出人命來。
這一頓胖揍讓吳雙雙心裡舒坦了許多,甚至差點忘了羅文清的死活,此刻被靳宸一句話吼醒,她有些後怕的悄悄吐了吐舌頭,而後將羅文清如同拎死狗一般的提起來:“死了沒有?沒死趕緊給我的兄弟們賠禮認錯!”
可羅文清此時已經意識模糊、奄奄一息,哪裡還能站得住,氣息微弱的威脅道:“妖女,你給我等着……”
“靳宸哥哥,你怎的也不管管她,若是將羅公子打死可如何是好……”直到靳宸開口,凌曉曉才從驚恐中反應過來,雖心裡害怕,但看着臉色漆黑的靳宸,她還是適時宜的抱怨道。
“吳雙雙!”靳宸也不去理會凌曉曉,他知道吳雙雙膽大,可沒曾想居然無所顧忌到這般地步,這讓他非常擔心她的安全。
“有事兒?”靳宸雖臉色難看、暴喝如雷,可吳雙雙卻充耳不聞,完全沒當回事,只是看着他問了一句。
“你究竟要鬧到何時?!”靳宸憤怒了,完全是被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樣子給氣的:“還不將羅大人放了!”
“可是他還沒有道歉……”吳雙雙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放肆!”靳宸怒斥。
“將軍息怒!”見靳宸發怒,方平等人卻不知他與雙雙姑娘的關係,只當是靳宸要動手了,此處方平年紀最大,經歷的事情也最多,當下連忙出來爲吳雙雙求情道:“雙雙姑娘只是一時衝動,還望將軍從輕發落!”
“發落?”靳宸險些被方平的話氣樂了。我若是可隨意發落她,事情會落到這般地步嗎?
“你們需得先讓她將人放了再說!”靳宸沒好氣的對方平說道。
將軍這是怎的了?方平被靳宸一句話說的有些雲裡霧裡,怎的好像犯錯的是他一般?雖有些疑惑與吃驚,但此時卻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聽完靳宸的話,方平連忙對着吳雙雙跪下請求道:“還請雙雙姑娘放了羅大人……”
“請雙雙姑娘放了羅大人!”有了方平帶頭,其他軍士也趕緊跟着跪下,齊聲爲羅文清求情。
“使不得、使不得!”見狀,吳雙雙趕緊丟開羅文清,快步走到方平面前,託着他的雙手將他扶起,急聲道:“方大哥趕緊起來!兄弟們也是!趕緊都起來!”
直到軍士們將羅文清擡到一邊救治此事纔算了結了,吳雙雙也不與靳宸說話,只是拿着碗筷,自顧自的盛了一碗飯,而後便坐在一大鍋熱氣騰騰的水煮白菜蘿蔔邊上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靳宸,你在想什麼?”另一邊,唐寅走到正在出神的靳宸身邊笑着問道:“莫不是在擔心她打了羅文清?”
“區區一個羅文清而已,只要不死,那便無甚大礙……”靳宸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我只是在想打撈官銀之策。”
“那你可曾想到?”唐寅聽的暗自苦笑:此番對羅文清動手莫不是你二人商量好的吧?有你全力護着,的確是只要不死便無甚大礙。
“沒有……”靳宸搖頭道:“如此之多的銀子,若是一點一點的往上搬,且不說會不會缺少,便是這時間上也是來不及的。”
“不錯,命人下水一點一點往上搬的確不可取,不是我不信任這些將士,但這銀子多了,難保不會有人起了貪念……”唐寅同樣有些頭疼的嘆道。
“你也沒辦法嗎?”靳宸皺着眉頭問道。
“暫未想到,”說着話,唐寅卻將目光投向正在吃飯的吳雙雙,輕笑道:“不過我覺得她或許會有法子,要不我去問問?”
“這……”靳宸看了眼吳雙雙瘦弱的身影,眼中閃過幾分疼惜,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道:“去吧,若她也沒有你便不要擾她了,讓她好生休息休息。”
唐寅心裡好笑,也不說話,苦笑着往吳雙雙那去了。
“小姐,你沒事吧?”另一邊,明月見吳雙雙臉上帶着倦色,有些擔心的問道。
“沒事,就是有點餓了……”大口大口的將米飯塞進口中,吳雙雙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吃過了嗎?”
“小姐,唐公子過來了……”明月正要搖頭,卻剛好見到唐寅往這邊行來。
“方大哥!”吳雙雙突然放下碗筷,衝着正在遠處看着羅文清的方平喊了一聲。
“末將在!”方平聞聲連忙跑了過來,抱拳道:“雙雙姑娘有何吩咐。”
“你讓兄弟們立刻開飯,吃完後你帶幾個兄弟先去崇明縣,而後幫我準備兩艘吃水足夠深的大船,並往船肚裡裝滿泥沙,我明日要用!”吳雙雙認真叮囑道:“記住了,船越大越好!”
“末將得令!可……”方平應了一聲,但緊接着又看了看靳宸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你先別急,還有呢!”吳雙雙擺了擺手道:“還要準備一些足夠結實的麻繩,以及兩副能夠吃大力的架子!”
說着,吳雙雙又怕他不明白,連忙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與炭黑製成的鉛筆,三兩下將所需物品的結構圖畫了出來遞給他。
“雙雙姑娘,你可曾吃飽了?”唐寅走過來笑着問道。
“你來的正好,你讓靳宸拿個信物交給方大哥,我要讓他去準備些東西。”
“你要做什麼?”唐寅神色古怪的問道。
“撈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