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這般大方任他他還不知足,實在讓人頭疼,“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現在就是男的。”我轉身揹着他,提步往案几便去。
身後一陣風拂過我的脖頸,我愣了一下,頭上的玉冠髮簪斷成兩節掉落,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音,隨後而來的是我那一襲青絲至上而下的劃過我的臉頰,垂落在我的肩上。方纔定是後面的人搞的鬼,我轉身看他,“你這是作甚?!”
他依舊無風無浪的臉上勾起一絲笑,“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到底是男子還是女子?”
我指着他,“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此時,手持團扇的老鴇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哎呦,公子,方纔青梅竹馬可是……”來到門口後,看我了我便愣了愣。
我看着剛進來的老鴇一張臉頓時被團扇半掩,露出了譏諷的笑,“哎呦,這不是方纔那位公子麼,怎麼搖身一變成了黃花小女子了?”她繼續嘲笑,“難怪,難怪方纔要叫小倌呢,媽媽我還真以爲這麼個大好青年斷袖了呢,喔呵呵呵。”
我瞪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墨晨,心裡的委屈一時如泉水般涌出,“你滿意了吧!”而後,提步往外面跑去。我提着衣襬下了樓梯,一步一步將木質的樓梯踩得噔噔作響,大堂中正在溫柔鄉樂不思蜀的人都齊齊看向我,我毫不理會,徑直往門口跑去。
方到了門口,我便撞上了一個龐然大物。我擡頭,看到的是一個滿臉鬍子的壯漢。正想繞道而走,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一雙渾濁的眼眸不懷好意的看我,“小娘子走這麼急是要上哪去?要不過來陪陪你大爺我?”
我掙扎着被他抓住的手,狠狠道:“放開!”
他仰頭大笑,“這小娘子,還有幾分骨氣,你大爺我今日就要你了!”
我看了看大堂,一雙雙眼睛都看着我這邊,如今這街頭惡霸強搶民女的場景讓我這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妖怪情何以堪,說出去是要丟鼠族的面子的啊!我掙着他的那隻粗壯的手,“放開我!”
那大鬍子來了興,□□的雙眼讓我心裡作嘔,“我就不放,大爺今天還指望着你陪呢。”
“放開她!”一個好聽的男音響起,我循聲望去,正是墨晨。心裡的氣還沒消,並不想哀求他救我。
那大鬍子興趣更濃了,“喲,方纔這小娘子長得是這般嬌俏迷人,又來個長得這般傾國傾城的美男子,這可叫大爺我走了運,看我將你們統統收入府中,一個大房一個二房!哈哈哈!”
大堂隨即一陣鬨堂大笑,我偷偷瞄了一眼墨晨那張靜若止水的臉,果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被這麼個大鬍子當衆調戲竟然還這般淡然。
但是下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想錯了,幾乎是在一瞬間,一柄鋒利的長劍指上了大鬍子的脖子,耳鬢處的一縷亂髮輕飄飄地落地,大鬍子鬆了我的手,在那一刻我明顯感受得到他身體一震。
持劍的是墨晨,只不過一瞬,我看不真切,大抵就是他拔了身後一個劍客的佩劍,速度極快地上前一步指上了大鬍子的脖子!在場的人都呆若木雞,大鬍子自然也是愣了。那柄泛着冷光的長劍只離他的脖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張紙的距離,只要稍一用力,大鬍子的腦袋便會落地。
大鬍子一具虎背熊腰的身子抖得跟篩子一般,哀聲道:“小的不識大體冒犯了大俠,還請大俠饒命!”
墨晨不屑冷笑,“這大蘄國有你這般鼠輩真是壞了我朝風氣!”
那大鬍子的身子還在抖着,連聲音也跟着一起抖,“是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瞟了一眼墨晨,本來我就氣他,方纔他又將這個猥瑣的大鬍子與我們高貴典雅的鼠族扯到一塊,令我愈加不爽。我轉身便快步向着樓外混雜的人羣中走去。身後傳來老鴇的聲音,“那位公子,你別走啊,方纔與你一同的女子叫了我們樓裡的兩個小倌,吃了我們樓裡的點心還沒付賬呢?”然後是金算盤啪啦啪啦的聲音,還有那花樓中越來越模糊的歡笑聲。
之後,我便沒聽到了。一路快步回到客棧,進了房,關了門,和衣便上了牀蓋了被子。心裡一股委屈的氣怎麼也消散不了,鬱積在心,一種想回□□山的情感愈加濃烈。
門外想起了敲門聲,我沒理,也不想理。今日他那般欺負我,令我在衆人面前丟臉,縱使我有五百多年的忍耐功力,也無法忍受這般屈辱!
“睡了麼?”門口響起墨晨的聲音,我看到了紙糊的門上印了他的身影。心裡只覺氣憤,不想理他,便轉了個身向着裡面。
良久他才說:“那你好好休息。”
我翻身過來,看到印在門上的影子淡去,而後是隔壁房的開門關門聲。我將被子往上提了提,鼻子一陣酸意襲上腦門。一點要道歉的意思都沒有,我生氣了他也毫不在乎!
終究我在他看來只是一個丫環,在他心裡的位置不知可有冰山一角。那一晚,我很晚才入睡,想了很多,五百年以來的東西記得的都想了一遍,包括在□□山的時候與蒼弦,與孃親,與二叔發生的種種瑣事。大抵,這世上只有他們纔是真心待我好的。
第二日一早被吵醒,客棧外的一棵樹上停滿了麻雀,叫聲甚是聒噪。我起了牀,打算要去向墨晨辭別。
我決定了要回□□山,與墨晨要去的京城正好反方向。
我想就算蒼弦不在紫陰山,但是若孃親他們還在□□山,回去一趟讓他們知道我還在這個世上也好。二十幾年前的那一場我與除妖師的打鬥之後便銷聲匿跡,本來是要灰飛煙滅的,蒼弦用性命救了我,他們還不知道,在他們心裡我早已不復存在。若是他們突然看見我,該是很高興纔對。
我開了門,見到在門口一身白衣如雪的墨晨,不知他是正好路過還是無意路過,我正想說話。他便先開了口,“這個給你。”
我看他遞過來的東西,是一支上好的青玉簪,昨日我的玉簪被他的暗器打碎了,結果我也沒再撿起,沒了髮簪,我的一襲青絲還是零零散散地披在背後。我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淡淡說了句,“多謝。”
而後,他站在那裡不知要說什麼,我便開了口,“墨晨,我要走了,正想去與你辭別。”
我看到他眼裡的眸光黯淡了,不知他這樣的變化代表什麼,良久他問:“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我屬於我的地方。”我將視線移到走廊的紅漆護欄上,“很久沒回去了,我孃親該是擔心了。”
“你不是說你在這世上無依無靠麼?”他問。
原來他還記得,那是我一開始爲了讓他收留我編出的謊言,連我自己都早已忘了。“那是我騙你的,我的孃親和二叔都在這世上活得好好的,我這次就是要回去找他們。”
我想我編出這麼個謊言來博取他同情他該是很生氣,結果他沒有,我想是因爲反正我要走了他也不在乎了吧。
“什麼時候走?”他聲音低沉,不似平時那般清脆之中帶了磁性。
“現在。”我答。
他臉色變得有些奇怪,我說不出他到底是因爲什麼而變了臉色,大抵是因爲沒有我這個丫環陪着他,他一路上孤苦伶仃很是寂寞。我看他沒什麼話要說,便先開了口,“我走了,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當然,這話該是他對我說纔是,這一路上我知道都是他在照顧我。我提步向着樓梯走去,比起今日,我沒了昨日的怒氣,走樓梯很是平穩,也沒發出什麼聲響。客棧裡的小二見了我,便彎腰客氣地道了句:“姑娘慢走!”
出了客棧的門,左拐,混入了趕早市的人流當中,我便一路向着□□山的方向走去。
我沒了妖力後便覺得這個世界很大,去一個地方少則幾天,多則幾年,我與墨晨此次分離後,怕是以後都不能再見面了。孃親說過,我們妖精的這一輩子很長,但是真正與自己一同走下去的卻是隻有幾個,其他的都註定是路人。我想,我與墨晨便是路人,相識短短兩月,然後匆匆離別,以後毫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