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羣剛剛從邊城戰場回來的士兵雖然不想聽古帝的命令,然而他終究是南域的帝。他們的父輩又是跟隨古帝身邊多年的戰將。
早在他們還在兒時的時候,他們就被灌輸了絕對不能背叛古帝的命令。
然而他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也是一心繫天下的鐵血男兒!不若古帝年輕的時候有多麼的風光,這個時候,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昏庸了!
他們真是替已經埋入黃土裡的父親們不值!
他們鐵血一生,將這世上最忠的心,最珍貴的生命,都獻給了什麼人啊?
古帝伸手指向前方:“還不迎敵?”
那羣跪在地上的人身子微微一顫,沉聲應了是。起身抽出長劍便向着那前方而來的暗衛兵衝了過去。
古帝冷哼一聲,眯着眼睛看着楚青道:“你們速隨朕而來!”
鳳兒怒極反笑,她耳邊甚是靈敏,早早的就聽見牆外那一片的喊殺之聲。想必是那東離的士兵趁勝之勢闖到了這南域的京城來了!
她忽然很可憐眼前的這個男子,忽然爲那些生長在南域的百姓們所悲哀:“古誓天,你若聾的話,應該能聽得見那進攻的號角聲吧。”
鳳兒話落,果然就聽見一陣冗長而又低沉的聲音響徹整個天地。他們南域的號角自古都是清脆而短促。
僅是一聲,就叫古帝沉了臉色。倒叫鳳兒喜上眉頭。
“古誓天,菱菱她到底是看錯了你。”鳳兒垂下眸,看着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的唐菱柔:“你以爲你能逃出去?我們不是南域的人,喬裝打扮成投降的人自然可以留一命。但是你呢,你作爲南域的君王,你以爲你能夠逃出去?”
她輕笑着看着他:“怕是萬死,也不爲過吧!”
古帝未說一語,忽驅馬向她們走來。
楚青瞧的分明,他的視線,一刻都沒有落到唐菱柔的身上。他看了一眼楚青,復又垂眸看向了她懷裡的楚千墨。
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古帝擡起眼,淡淡的看着楚青道:“是你自己跟着朕走,還是讓朕用唐菱柔的性命來威脅你?”
楚青眉尾輕輕一顫,就聽古帝道:“她身上的傷和毒是伶兒下的。然而伶兒自小就跟在朕的身邊。”
“古誓天!”直到此刻,鳳兒才真真的怒了起來,她看着他的眸子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你身上有菱菱的解藥!?”
“哈哈哈,”鳳兒忽然仰天狂笑兩聲,滿目悲憐的看着唐菱柔喃喃道:“菱菱啊菱菱,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爲何這麼多年,你受盡折磨而不死。又爲何這麼多年,你在這南域久久不能離去。原來,原來我們都沒逃過這惡人的手掌心啊!”
“古誓天!”鳳兒的面上掛着令人驚心的笑意:“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滿心悲慟,忍不住擡頭問天。人心險惡,她只求老天睜開眼,讓唐菱柔親眼瞧瞧,她執着了這麼些年,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帝王者,無須有什麼好下場。”古帝輕喃一聲,復又看着楚青道:“有你在,東離便不會輕易攻打掉南域。”
神醫面世之時便與天陸的君清宸緊緊的聯繫在了一起,楚青在他手上,君清宸自然不會
見死不救。
以那男子倨傲的心態,也斷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女人處在危險之中。是以,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如今他的樂趣,便是攜着楚青,站到南域那高高的城牆之上,俯眼看那百態衆生,是如何在這天下之中,苦苦掙扎的。
若在以往,楚青早就斷然拒絕。然而她只是微頓了一下,就將一臉懵懂的楚千墨交至鳳兒的手上。
一道暗影忽然衝向了楚青的袖口,楚青手指微微一動,便將赤小九軟軟的身子往袖口深處塞了塞。
她不會驅馬,是以,跟在古帝身後的時候,走的很慢。
鳳兒大驚,身子微動,十幾把明晃晃的刀便齊齊的架在了她的脖頸之上。她面色微白,絲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楚青與古帝離去。
楚千墨難得的乖巧,看着楚青的身影喃喃道:“孃親....”
君思奕額頭上滲出一層的汗,看着楚青被古帝帶走,心中一陣的焦急,意念一動,身體不堪負荷,他便覺得眼前忽然一黑,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一直靜靜躺在鳳兒懷裡的唐菱柔,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
古帝沒有食言,倒真帶着她緩緩的向着南域皇宮最高的城牆而去。那羣跟着他們的心腹在到達城牆下方的門口時就靜靜的站在一邊,絲毫沒有引他們上去的意思。
古帝下了馬便向上走去,楚青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翻身下馬,跟隨在他的身後。
這座城牆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一進去,便能瞧見滿頭頂破碎飄揚的蛛絲,這裡光線極暗,幾乎每走五十來米,纔會有一盞燃着煤油的燭光,在黑夜中,靜靜的跳躍着。
穿過長長的暗室般的隧道,又走了長長的蜿蜒而上的暗梯,她踩着燭光下古帝投下來的身影,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兩人一路沉默着向上。
直到一道光驟然出現,古帝那揹着光的身影看向她,伸手指着下方道:“你看,這便是朕的南域。”
她踏上城牆俯眼望去,只見眼前或高或低樓層鋪在極其廣闊的地域之上,莊稼暗河,人造橋流貫穿而過。
如今到了秋天的季節,一些泛着青的黃葉時不時的被那冷冽的風吹向了天際。秋天的季節似乎總是會帶着一絲悲涼的味道,充斥在人的鼻口之間,叫人不能迴避。
由遠至近或黃或白或黑的鐵騎正踏在這片土地之上,明晃晃的閃進眼中的光芒讓她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天上那已經沒有溫度的太陽,還是那一柄柄沒有人性的刀口閃着的嗜血的光芒。
號角聲不斷,喊殺聲不斷。
耳邊不時的傳來陣陣或嘶喊或哭泣或悲慟的聲音,令人厭煩的,忍不住閉上雙眼!
一道尖嘯的破空聲忽遠至近的傳來,楚青還未來得及睜眼,身子忽然被人猛的一推。
城牆之下,驟然傳來一道驚叫:“父君!!”
‘噗——’的一聲利箭穿碎身體的聲音傳來,緊接着便是一道悶哼聲自她耳邊乍響。
楚青猛的睜開雙眼,就見中了箭的古帝驀地吐出一口黑血,黑血一出,他面色立即一白,身形微微一晃,便單膝
跪了下來。
楚青心中一動,忙伸手扶住他,極速的搭上他的脈搏,她眸色驟然一沉,盯着古帝的那泛着白的發頂,沉聲道:“你果然中了毒。”
古帝看着胸口處那通體泛黑的長箭,喘着氣平息了一會兒,才低聲一笑:“你是神醫,自然有解救的法子。朕,朕,對此,還是有信心的。”
楚青呼吸忽然微微一促,她似乎聽見高高的城牆之下,隱隱的傳來疾馳而上的腳步聲。秋風瑟瑟,帶了一陣綿綿的細雨。
“你知道楚軒不是你的兒子,”楚青淡淡的看着遠方,那裡是即墨嬴的五十萬大軍正向南域的中心趕來。
黑壓壓的一片,似吞噬一切生命的潮水。
“自己的孩子會是什麼樣,朕比誰都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他快死了,語氣裡全然沒有之前看着的那般強硬昏庸,倒帶着一絲的俏皮:“天陸那羣老東西想騙朕,早了一百年了!”
讓她忍不住想起楚千墨那個熊孩子。
“你是故意將邊城的士兵都召集了回來,好讓強弩之末的即墨羸的兵,歸你南域所有。”她似乎沒聽見他的回答一般,繼而說道。
末了,楚青淡然嘆息一聲:“你根本就沒有必要這般做。古宛伶這般高傲的女子,又怎會真的在敵軍來的時候退避三舍。
你即便是中了毒,也有解決的法子。又何必將自己弄到這般境界,惹了一身的罵名留存於世。”
古帝輕笑一聲:“丫頭,你既爲神醫,就該知我身上的毒,並不是你們二人能夠解的。”他輕咳一聲,輕輕拭去嘴角的黑血:“伶兒那孩子是朕養大的,她的脾性,我自然瞭解。”
他似乎將心裡的什麼東西給放下了:“朕若不這般做,那皇甫老頭還不知道要隱忍到什麼時候纔會爆發。朕百毒不侵,自然不懼。可伶兒那丫頭看着精明,卻是太過於無心無肺。留這麼一顆毒瘤在她身邊,叫朕百年之後,又怎能躺的安穩?”
他忽而有些哀怨:“別看伶兒那孩子機警,脾氣上來了,也是頭拉不回頭的倔牛。”
楚青輕笑:“是那日她說要放棄身份,與我一同浪跡天崖?”
“可不是,”古帝淡淡一笑:“若她只是個尋常的公主,朕也就隨她去了。可偏偏,她是整個神煌大陸都知曉的名將。
亦是整個神煌大陸萬般懼怕的鬼醫。她的畫像早就已經傳遍各個至上權欲的人手中。若真與你出去了,朕保證,你們兩個過的,絕對不是安穩的日子。”
“不逼逼她,又怎能激起她心中那股子狠勁。”古帝似乎說累了,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即墨嬴根本就勝不了伶兒。皇甫慶亦被朕給帶走了。南域,朕,終究沒有負它。”
長風徐徐,楚青微眯着雙眼看着遠方有些灰暗的天空,久久未發一語。
城樓敞開的大門那兒,隱隱傳來了急促而來的喘息聲。
楚青瞧見,一抹涼風忽然席地而起,捲起一片片的枯葉,在她頭上打着旋兒的衝向了天空。枯葉如此渺小,被強勁的風帶着不斷的旋轉,翻騰,直至一躍沖天,消失不見。
那風呼嘯而來,輕拂而去。
帶來一道輕微的,淡淡的,令人心下一揪的低喃聲:“你恨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