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間地頭早有一名官員在等候了,看到童誠下車過來連忙上前迎接。
“童大人!”
“連大人!”童誠連忙對自己人介紹隨後下車的赫連雲鸞和蘭君芙,“這二人是從雍京來的大人。”要介紹身份時就卡殼了,兩位肯定是不想真實身份暴露才特意打扮的都比較低調一起過來,但是該怎麼介紹呢,“這位是.....”
“蘭大人。”蘭君芙笑着看向赫連雲鸞,別人是冠夫姓,你今兒個就冠妻姓吧。
赫連雲鸞含笑以對,並沒有說話。
看這模樣是默認了,皇上何止是寵愛皇后,簡直是當祖宗要供着了!都跟着皇后姓了,豈不是長輩祖宗!童誠抹一把汗,只好真的就這麼介紹:“對,蘭大人,蘭夫人。”
連庸是個五十出頭的貌不驚人的小老頭,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二人,不鹹不淡拱手做了個揖,連名字都懶得稱呼:“兩位好。”
這態度,顯然是並不歡迎蘭君芙二人。在他看來,這種時候帶着女人家眷來田間地頭,說得好聽是瞭解民情,說的不好聽就是湊熱鬧,當旅遊了。百姓的疾苦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一齣戲,帶着一種施捨疾苦展現自己優越感和上位者身份的演戲罷了。
這種人,他見多了。
反正他也不求什麼,得罪就得罪了。
這態度,讓赫連雲鸞頗感新奇。前幾日他上朝,見過諂媚的,殷勤的,激烈的,滑頭的,第一次見到這般漠視他的。
是因爲他掩藏了身份嗎?
赫連雲鸞好奇地看向蘭君芙,蘭君芙也是挑眉,暗地猜測,都說能人天才性格奇異,這人是恃才傲物,還是就是天性淡然?
童誠被帝后看的又尷尬又緊張,若是以往其他大人,他也可以不理會,但這次是帝后親臨啊!不說對方來意,衝着這份微服私訪暗查民情的心思就知道帝后都是務實的人,是踏踏實實想爲百姓做好事的人。
“咳咳,這位是白麓郡的郡丞連庸連大人,”童誠尷尬的解圍,“連大人可是一名能吏,就是爲人不太會說話。從蝗災開始連庸大人就跟百姓吃住在一起,時刻盯着蝗災情況,連家門都快半個月沒進去了,現在看着都黑瘦了好一圈。甘那縣是每年蝗災都最爲嚴重的地方,連大人也是每年都來,這邊的百姓連大人幾乎都認識了,蝗災情況也是一年比一年形勢要好。往年還會餓死百姓,易子而食,現在情況再差也沒有鬧出人命,這都是連大人十幾年的功勞。”
蘭君芙二人肅然起敬,這人果然是實幹派,難怪這般冷漠,恐怕他還覺得打攪了他的事務吧。
“童大人過獎了。老夫只是依令行事而已。”連庸平靜地回道。
而連庸這種不卑不亢的表現反而讓蘭君芙更加認定此人是個肚裡有貨色的人物。於是蘭君芙也不再廢話多加寒暄,直奔主題道:“連大人,不知眼下甘那縣的災情到了何種程度?”
連庸淡漠的擡眸看了一眼蘭君芙,雖然對一個貴婦人問災情不以爲然,還是忍不住的正式回答,雖然眼裡完全沒看蘭君芙,看的是赫連雲鸞:“不瞞蘭大人,甘那縣自受災至今已損失了九成的良田。飛蝗所過之處不僅寸草不留,就連樹枝上的嫩葉也不放過。”
連庸說到這裡蒼老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痛意,不過緊接着這個倔強的老者卻突然神色一變凌然道:“可越是如此,吾等就越不能放飛蝗過境再去禍害其他府縣的百姓!故老夫與甘那全縣百姓願在此與飛蝗決一死戰!”
童誠又是重重一嘆,解釋道:“甘那縣也是白麓郡最大的良田產地,這邊問題不解決,整個白麓郡秋收都會有巨大虧損,現在還有年底的存糧,但絕對拖不到今年秋冬季。”
“昔日地藏菩薩捨身入地獄,地獄不空不成佛,今日連大人也是捨己爲人,在下亦會與爾等並肩戰鬥。”赫連雲鸞深深感慨,只有到了民間基層,才知道大秦的基業是靠這樣的實幹官員撐起來的,沒有他們,沒有百姓的安居樂業。
連庸見赫連雲鸞在看過周圍令人生畏的蝗山之後依舊能如此堅定地參與滅蝗,不禁有些詫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所謂“蘭大人”。莫非還真是來做事的?
既然是做實事,連庸的語氣就好了一些,嘆氣一聲說出了自己的調查情況:“遭受蝗災大田的土蝗蟲口密度一般每平米爲五十隻左右,嚴重發生區蟲口密度達一百隻以上。土蝗不僅把今年春小麥夏小麥苗吃光,連老百姓的菜園子都不放過,農田夏播剛剛出土的豌豆、苜蓿等青苗已被蝗蟲吃得所剩無幾。更別提還有天上的飛蝗,計算都沒法計數,用網捕捉也不好捕捉,真是氣煞老夫!”
“我有幾個方法,是從各種書籍上專門看了之後總結的。”這時蘭君芙插話道。她還真沒瞎說,既然是爲了蝗災而來,自然是要想好解決的辦法,他們是來治根本的,又不是來做慈善的。
“哦,書上的啊,”聽到這話連庸有些意興闌珊,語氣又不鹹不淡起來,“老夫也看過書,還挨個試驗過,可惜十幾年,地上的土蝗還好研究對付,天上的飛蝗幾乎是完全沒辦法。”
蘭君芙渾然不在意,直接開始說方法:“一是,飛蛾撲火法。諸君見過夜間飛蛾撲火吧?昆蟲具有趨光性,到了夜間都喜歡往明亮的有火光的地方去,只要百姓一到夜裡就在田頭點起火堆。等飛蝗看到火光飛下來,就集中撲殺;同時在田邊掘個大坑,可以邊打邊燒。”
這是唐玄宗時期著名的“姚崇滅蝗”,還是這位“救時丞相”的一大政績,這個方法就是姚崇發明的,對付飛蝗正好。
不用說,連庸聽到此話就是眼前一亮:“是這個理,嘿,我也想過用火燒,就是大白天的一放火,飛蝗都飛走了,這邊放火,蝗蟲到那邊啃莊稼,可氣死老夫了!”
他研究多年的蝗蟲,自然明白蝗蟲的畏火,所以想到了用火燒,偏偏就是差了一步把它們先吸引道火堆旁。他開始怎麼都想不到怎麼讓蝗蟲自殺式的自己飛到火堆旁,就算點起火堆也不過起到驅逐飛蝗的作用。最初時還能在土蝗多的地方連着土蝗產卵的老窩一起燒,用的次數多了,連土蝗都知道一堆柴就立刻跑路,那段時間氣的他天天在家大罵“蝗蟲比人還狡猾”。
他怎麼就忘了蝗蟲趨光的本性呢?明明每晚上點蠟燭吸引到飛蛾他也看到了,怎麼就是沒注意?
哦,那時他要麼是忙着研究記錄蝗蟲生活習性的筆記,要麼是忙着咒罵蝗蟲,哪有心思想什麼趨光性。
想到這裡,連庸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鬍鬚,果然夫人說的對,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己是着相了!還是外人看得清楚。
連庸這個蝗蟲專家都讚許了,瞭解他的童誠和完全還沒弄清楚蝗災的赫連雲鸞自然只有聽從的份。連庸這下語氣熱切多了:“還有呢?第二條呢?”
“二是,天敵滅蝗法。諸君可是養過雞鴨?知道雞鴨飛鳥喜歡吃什麼嗎?”看到連庸熱切,蘭君芙故意賣了個關子。
連庸是正兒八經的百姓出生的孩子,想了想就迅速回到:“蜈蚣?小魚?”
“準確來說是小蟲子。”蘭君芙回憶起前世的見聞道,“我曾經見過有個縣城的百姓春夏之交時瘋狂捕殺鳥雀,造成生態失衡,到了夏季,夏蝗遍野,再也沒有天敵的蝗蟲過境,完全沒法控制。人有人的階級,弱點,敵人,動物昆蟲也有昆蟲的敵人和弱點,我們叫食物鏈。蝗蟲食物鏈的上端,就是喜歡吃伺昆蟲的鳥類,禽類。”
“所以我們可以積極採取生態防治措施,用牧雞、牧鴨,甚至‘牧鳥’的方式滅蝗。”說着蘭君芙看向童誠和連庸二人,這句話不單單對這種有用,日後他們記得此方法,大力推廣養殖雞鴨,除了對滅蝗蟲有效果,還可以促進白麓郡的養殖業,對百姓來說也是致富的一條路子。
“那得要多少隻雞鴨?”連庸對這個法子不那麼有自信,“而且雞鴨吃不到天上的飛蝗。”
蘭君芙專治不服:“讓人去鄰郡買鳥,專門讓花鳥販子去,他們知道哪種鳥最喜歡吃蝗蟲。”
童誠卻贊同的點頭:“這是個好主意。鳥還不會罷工不會偷懶,可比差役苦役還有用!”
鳥吃蟲子還能飛,確實對飛蝗有用,連庸也點頭了,又聽童誠說起差役偷懶,忍不住倒一肚子的苦水:“您是不知道,這些農田百姓夏播剛剛出土的豌豆、苜蓿等青苗都被蝗蟲吃得所剩無幾,更別提夏小麥了,讓百姓家再這麼下去,吃什麼啊!百姓氣的也跟着我們一起滅蝗蟲,但人也是要吃飯的,飯都吃不飽,哪有力氣跟着我們一起滅蝗蟲?老夫還研究多年蝗蟲的習性,還特意研究蝗蟲喜歡居住產卵的地方,五月初就發動人去找蝗蟲卵了,奈何總是有人偷懶,有人抱着僥倖心理,說什麼萬一今年不會有蝗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