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崢嶸歲月 第406章 哭窮

陳燁的話音落下,大統的臉色又是一變,憤怒閃爍着殺意的眼神隨之慢慢變得有些發虛望向打開的殿門,玉熙宮正殿內立時鴉雀無聲,一片靜謐。

好半天,大統臉上慢慢浮起玩味的笑意:“裕王是怕你當真如此造勢,京城臣民譁然,朕會迫於壓力,當真將你立爲太子,因此他纔會爲你進宮求情?”

陳燁嘿嘿笑問道:“父皇,兒臣若當真這麼做了,父皇您會迫於壓力,立兒臣做太子嗎?”跪伏的馮保、黃錦和陳洪全都緊張的瞧向大統。

大統沉默了片刻,也嘿嘿笑着反問道:“你覺得朕會嗎?”陳燁沒有回答,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大統眼中的憤怒和殺意消失了,轉而隱隱露出讚賞之色,低沉道:“你三哥若不是權慾薰心,決不會上你得當的,不過,急切之間,能因勢隨機,倒也難爲你了。”

“謝父皇誇獎。”陳燁伏地叩頭,直到這時才暗暗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

“不過,裕王這麼做不奇怪,怎麼徐階竟然?”大統疑惑的輕問道。

“父皇,要不要兒臣爲您解答?”陳燁嬉皮笑臉問道。

大統一愣,微笑道:“你倒是好靈的耳朵,起來吧。”

“兒臣謝父皇。”陳燁動了一下痠麻腫痛的雙膝,不由輕吸了一口氣,雙手拄地,強撐着慢慢站起身來,苦着臉輕揉着膝蓋。

大統莞爾一笑,這小子自從腦子有了毛病,行事越發率性爲之,在朕面前是一點也不拿捏嬌柔做作,朕反而是越來越欣賞這混帳小子了。

大統微笑着瞧向依舊跪伏的黃錦馮保,淡淡道:“你們也都起來吧。”

“奴才謝主子。”馮保、黃錦和陳洪伏地叩了一下頭,紛紛站起身來。陳燁既吃驚又有些佩服的瞧着沒有絲毫影響就站起身來的馮保等人。

大統微笑道:“你這小子這有什麼好羨慕的,他們是日日跪出來了,你除了有事進宮虛情假意在朕面前跪上一下,自然是不如他們了。”

陳燁嘿嘿笑道:“兒臣說實話,今兒是沒想到父皇會懲戒兒臣,兒臣要是知曉,一定先在雙膝墊上些絲絹棉墊之類的物件。”

“馮保。”

“奴才在。”

大統眼露溫和的沉聲說道:“去太醫院,讓太醫給包紮一下吧。”

馮保陪笑道:“回主子,奴才無礙,已經不流血了,只是奴才如今這樣子實在是,請主子恩准,奴才去擦把臉。”

大統瞧着馮保臉上鬼畫符般血漬已乾的臉,玩味的一笑,點點頭。馮保開心的一笑,快步出了正殿。

大統瞧着馮保興奮飛奔而出的背影,嘴角綻起一抹複雜的笑意,突然說道:“油嘴滑舌的傢伙。朕要罰你,還會事先告訴你嗎?”

大統笑着瞪向陳燁:“說吧,朕等着你說答案呢。”

陳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嘿嘿笑道:“其實答案父皇英明睿智,心裡早就知曉了。”

大統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玩味的笑意:“朱載圳,你要是再在朕面前弄玄虛,就給朕一直跪到用晚膳吧。”

陳燁急忙擺手:“別,兒子這身子骨可禁不住父皇這般的愛護,兒臣不敢弄玄虛,徐閣老之所以沒拒絕我三哥,是因爲他怕。”

“怕?”大統微挑了一下眉梢,臉上詭異玩味的笑意越發濃了。

陳燁嘿嘿笑道:“父皇,您老人家覺着兒臣跟您像嗎?”

大統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深深地看着陳燁,半晌,微笑道:“圳兒,你確實是大有長進,真的長大了。”

“兒臣謝父皇誇獎。”

“圳兒。”

“兒臣在。”

“你呢,你心裡也這麼認爲嗎?”大統怪異的笑道。

陳燁心裡一緊,壞了,作繭自縛,把自己套進去了。腦子電光石火,急中生智道:“兒臣是父皇的兒子,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脈,自然會有些和父皇相像。不僅是孩兒,其實我三哥又何嘗不是如此。我看我三哥,經常能從他的身上瞧到父皇的影子。”

“滑頭!”大統莞爾一笑,並沒藉此停住這個話題,反而又接着問了一句:“圳兒,你想和朕一樣嗎?”

陳燁身子輕微一顫,低下頭,沒有回答。

大統微笑問道:“怎麼不回話,不敢回答嗎?”

“啊?”陳燁擡起頭,一臉茫然,尷尬的笑道:“父皇讓兒臣回答什麼?”

大統深深地瞧着陳燁,半晌,笑了一下:“你在鹿野的事,錦衣衛報上了一些,朕也大致瞭解了一些,朕的話,你沒違旨。不過你對朱英僉的懲罰也實在是過於霹靂手段了,竟然將他……”大統古怪的笑着搖搖頭,接着說道:“俗話說,打了不罰,罰了不打。你敲了朱英僉那麼一大筆銀子,怎麼還將他吊起來示衆,有些過於羞辱他了,畢竟是太祖子孫,你這麼做會讓其他藩王寒心的。”

陳燁躬身陪笑道:“父皇責備的是,兒臣之所以這麼做,一是那混蛋實在是太過分了,搶了銀子不說,還打殘了兒臣女人父親的一條手臂。”

大統點點頭,微笑道:“鹿野李二,圳兒是叫他二叔吧。”“是。他是兒臣在鉅鹿李莊認的乾爹李老漢的親弟弟。”

大統笑了一下:“說你的第二個原因吧。”

陳燁嘿嘿笑道:“兒臣這麼做,就是想給他們一點緊迫感,讓他們能以最快的時間乖乖的掏銀子贖人。”大統微笑看着陳燁:“若是朕沒記錯,官洲錦衣衛所呈送上來的密報,你敲了朱英僉一千萬兩銀子,黃錦,朕沒記錯吧。”

“回主子,主子說的沒錯,密報上確實是這麼寫的。”黃錦躬身,陪笑道。

陳燁瞧着大統和黃錦一唱一和,心裡一動,今兒進城弄得這麼一出,該不會是想敲詐我的銀子吧?

大統笑眯眯的瞧着悶聲不語的陳燁:“圳兒,你怎麼不說話,難不成錦衣衛那幫子奴才誇大其詞,報錯了?”

陳燁躬身道:“回父皇,兒臣是敲了朱英僉一千萬兩,不過兒臣估摸着,朱英僉未必能有一千萬兩的家底,雖然是太祖時就分封的藩王,可這雜碎是個敗家子,兒臣聽聞,他聲色犬馬吃喝嫖賭,糟蹋銀子無數,據聞他爲了還賬,將湖廣封藩的大部分產業都遞給周王、襄王等一些藩王。因此兒臣估摸着,封藩的田畝、浮財以及爲數不多的產業,至多不會超過五六百萬兩。”

大統眼神與黃錦飛快的碰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越發和藹了:“圳兒此言倒也不虛,對楚王的所作所爲,朕也曾有過耳聞,五六百萬兩楚王還是能拿的出來的。不過話說回來,五六百萬兩家底,在民間也是鉅富之家了。圳兒得了這筆銀子,不知會怎麼用?”

你恐怕不是耳聞吧,從我弄住楚王朱英僉,他的家底想必你就精打細算過不止一遍吧。這麼看起來果然是在打我銀子的主意。

陳燁嘆了口氣,苦着臉道:“回父皇,雖然五六百萬兩乍一聽好像是很大的一筆財富。其實真要是拿來乾點事,也就是杯水車薪而已。”

大統險些沒跳起來,怪異的瞧着愁眉苦臉的陳燁,嘿嘿笑道:“圳兒,這話說得過於聳人聽聞了吧。”

“兒臣絕沒半句虛言,若是父皇願意聽,兒臣就和父皇說說兒臣打算如何用這筆銀子。”

大統木然的看着陳燁,半晌點點頭,沒滋沒味的說道:“既然你想說,朕倒不介意聽聽。”

“父皇知曉,兒臣蒙父皇擡舉賞識,做了掌管天下藥醫的藥醫部尚書,兒臣已看到明發上諭的邸報了。嘿嘿,多謝父皇,兒臣終於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兒臣在鹿野重新選舉了藥董會,制定了南北方齊頭並進開設藥行分號和醫院的計劃,計劃是制定了,藥董們還有兒臣都很歡欣鼓舞,可冷靜下來,仔細一覈算,在咱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州縣都要開設分號醫院,這需要極其龐大的一筆銀兩才能實施。

父皇,您看,就算僅是在縣裡開設分號和醫院,兒臣大致估算了一下,若沒有合適的鋪面做分號,必然要新蓋,至於醫院肯定是沒有合適的鋪面,一定要新蓋的,還有掌櫃、夥計、郎中等等,沒有數千乃至萬餘兩銀子恐怕很難將分號分院運轉起來。咱大明一千多個縣,遭此類推,這五六百萬兩銀子也僅夠一半的縣開始分號分院,這才僅是縣,還沒估算州府開設分號分院大致需要的銀兩呢……”陳燁掰着指頭,磨磨叨叨說着。

大統緊抿着雙脣,腮骨不住的繃起,終於忍不住,一拂大袖,站起身來,臉色有些發青,瞧着陳燁一眼,又開始在御座前轉起圈來。

黃錦臉色也有些發青,頻頻用眼神暗示陳燁,可陳燁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掰着手指頭,自顧自地說着。

大統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黃錦,驚得黃錦急忙躬身,不敢再給陳燁使眼色了。

大統嘿嘿乾笑道:“好了,不必給朕掰細賬了,朕知曉你財大氣粗,這些都難不住你的。”

陳燁躬身苦笑道:“父皇,您知曉兒臣現在最怕聽那句話嗎,就是您這句財大氣粗。兒臣跟你說句實話吧,兒臣現在已到了捉襟見肘,舉步維艱的境地了。”

大統猛地閉上眼,強忍住衝過去爆踹陳燁的念頭,使勁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淡淡問道:“怎麼會這樣?這才離京沒幾日,朕還以爲你是財源廣進呢,怎麼就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陳燁嘆了口氣,苦笑道:“兒臣這回回鹿野,被朱英僉糟蹋的總號分號倒還是小事,重新修葺翻新,也不過幾萬兩銀子而已。關鍵是,鹿野鎮今年年景實在是不好,除了四月開市還算差強人意,可才過了個把月,就大旱鬧起了暴民,南北藥商全都嚇跑了,藥市只能歇業。要不是李準指揮有方,鹿野鎮恐怕也會被暴民洗劫夷爲平地。

好容易這一切禍劫都過去了,鹿野藥市也準備籌備着重新開市,又讓楚王朱英僉那混蛋給攪了,這不一直到現在鹿野藥市也沒重新開了市,眼瞅着再過十幾日,就是十月了,到了十月就是鹿野藥市休市的時候到了,要想開始做生意只能等到明年四月。

這滿打滿算今年兒臣的藥行就做了一個月的生意。坐吃山空幾個月,吃吃老本兒臣倒也不是太在乎。可是父皇,不是兒臣訴苦,兒臣今年實在有些破財,先是爲救葉掌櫃的姐姐,葉家大姑奶奶,兒臣帶進京的四百萬兩全都如數孝敬給了父皇。

父皇千萬別誤會,兒臣能孝敬父皇,這是兒臣莫大的榮幸,兒臣絕無絲毫怨言。還有這回兒臣回鹿野,不僅要採辦籌集應天水患所需藥材,還要採辦救災的糧米,這兩筆支出,就是兩百萬兩白銀,這還沒算將藥材和糧米運抵應天災區的支出開銷,父皇,您老人家算算,不是兒子哭窮,兒子就是有一座金山,這麼只出不進,也不夠應付的。”

“這麼說你的意思是要告訴朕,你現在沒銀子了,不能再替朕這個君父分憂了?”大統鐵青着臉,微喘着粗氣,低沉的問道。

陳燁覷了一眼雙眼又開始涌動暴怒的大統,低聲道:“兒臣心有餘,可實在是力不足,還請父皇能體諒兒臣的難處。”

“你要朕體諒你的難處?”大統咯咯笑了,笑聲又尖又飄:“那朕的難處是不是你們這些做臣子的就可以不聞不問,任由朕難死!”

黃錦驚嚇的撲通跪倒:“主子,您是天下臣民的君父,普天下臣民奉養君父一人,絕沒有臣子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陳燁翻身跪倒,低垂着頭。

剛洗完臉,興沖沖飛奔進正殿的馮保,瞧到殿內烏雲蓋頂隨時就可能暴風驟雨的氣氛,驚得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了,也趕忙撲通跪倒,心裡欲哭無淚的哀號道,咱家今兒是怎麼了,明明瞧過黃曆的,我這是又衝撞了哪路過往的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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