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微笑瞧着奪過酒壺,一杯接一杯喝着的高啓:“老傢伙不至於吧,沒喝過酒嗎?”
高啓仰脖剛將杯中酒乾了,酒杯都不放下,就又倒滿了,不屑的瞧着陳燁:“你知道個屁,這是御酒,你這輩子恐怕都沒第二次再喝上這麼好的酒!”
陳燁搖頭笑道:“你這佔便宜沒夠的毛病該改改了。慢點喝,酒有的是,喝死你都沒問題。”
高啓眼神桌上桌下瞧了一圈,得意的冷笑道:“臭小子,用這麼拙劣的把戲就想騙老夫,你還嫩了點,很想喝是吧,不如這樣,一百兩銀子一杯,你不是賺了千把兩銀子嗎?”
高啓晃了晃右手緊握住的精美三彩福字酒壺,嘿嘿笑道:“十杯應該還有富餘,就算一千兩吧。”陳燁苦笑着搖搖頭。
“嫌貴?”高啓翻了個白眼,仰脖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他孃的現在就是拿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老夫還不賣了!”
陳燁又笑着搖搖頭,突然揚聲喊道:“來人!”
高啓嚇了一跳:“你小子發什麼瘋,在王府大聲喧譁,你想害死老夫嗎?”
陳燁沒理他,拿起精雕的象牙筷子,夾了一筷子油爆肚,放進嘴裡咬得咯吱直響,讚歎道:“地道好吃,來,你也嚐嚐。”
高啓饞涎欲滴的瞧着桌上的全羊宴,嚥了一口口水,嘿嘿笑道:“不着急,這一大桌子菜就是撐死你小子,你也吃不完,等老夫過足了酒癮,再慢慢品嚐!”
高啓端起酒杯正要一飲而盡,耳旁聽到殿外聽事跪問:“王爺有何吩咐?”
陳燁沉聲道:“拿一罈三十年的茅臺來。”
“是!”聽事快速離去了。陳燁微笑望向張着嘴已呆若木雞瞧着自己的高啓,伸手在高啓眼前晃了晃,高啓沒有一絲反應。
陳燁笑着輕拍了一下高啓的肩頭,高啓一哆嗦,酒杯內的酒全都倒在了身上,臉色瞬間白了,急忙將酒杯酒壺放在桌上,撲通跪倒在地:“草民舉止輕狂,冒犯王爺,請、請王爺恕罪!”
陳燁嘿嘿笑道:“草民?不對吧,我好像記得你曾中過舉,是有功名在身的。”
“是、是,王爺明鑑,小老兒剛纔對王爺失禮不敬,請、請王、王爺恕罪!”高啓跪伏在地,叩頭如搗蒜,煞白的臉上全是冷汗。
陳燁笑道:“你何止是失禮不敬,你是當着本王的面公開謾罵,對了,高聘君,剛纔罵的一定很痛快吧!”
“王爺饒命!”高啓嚇得驚叫道。
陳燁嘿嘿笑道:“你放心,你死不了,依大明律,你謾罵侮辱親王貴胄,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僅僅只是在順天府或是刑部門前戴枷三日,再有就是本王順手將你坑蒙拐騙的非法所得全數充公而已,說起來,本王還真的很喜歡你那個獨門小院,醫館府宅一體,別緻,優雅,很合本王的心意。”
高啓身子一軟,已癱在了猩紅的極富異域風情的波斯地毯上,驚嚇的聲音已透出了哭腔:“小老兒狂犬吠日,罪不容赦,無論王爺如何處置,小老兒絕無怨言,甘願伏法。只懇求王爺法外開恩,不要殃及小老兒的家人,王爺求求您了!”高啓掙扎着爬起身子,要接着叩頭。
陳燁一把攙扶住,將高啓拽了起來,大笑道:“你這老傢伙,開句玩笑竟把你嚇成這樣,我就納悶了,當初朝廷徵召你做太醫,你是怎麼有膽子拒絕的?”
高啓驚恐的瞧着突然大笑的陳燁:“王爺,您、您這是?”
陳燁將高啓按着又坐下了,笑着拿過酒壺,晃了晃:“還有酒。”爲高啓倒了一杯酒,遞給高啓:“喝了壓壓驚吧。”
高啓驚魂未定的急忙雙手接過:“謝、謝王爺。”慌不迭的仰脖喝了下去,嗆得大聲咳嗽起來。陳燁笑着輕輕拍打着高啓的後背。
半晌,高啓才緩過勁來,又要跪下謝恩,陳燁一把拽住,笑道:“老傢伙沒完了,再要這麼軟骨頭,我可真要一腳把你踢出去了。”高啓勉強笑了一下,坐在圈椅上的身子依舊在輕輕顫抖着。
陳燁笑道:“要不要再來一杯接着壓壓驚?”
“不、不用了,小老兒謝王爺。”
陳燁笑着又爲高啓倒了一杯酒,高啓猶豫了一下,拿起仰脖喝下,長出了一口大氣,眼神驚疑閃躲着瞧了陳燁一眼,突然躬身施禮道:“小老兒斗膽請問王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您怎麼突然又、又成了王爺?”
陳燁笑着嘆了口氣:“身份的驟然變化,說心裡話,我到現在也在適應中。”陳燁將進宮的經過大致說了一下。
高啓恍然道:“小老兒老眼昏花,雖然瞧着失憶的王爺面善,但無論如何也不敢想您就是王爺。”
陳燁點頭笑道:“申時行見到我也是面露震驚,但也沒敢想鹿野藥商的陳燁就是景王。”
高啓陪笑點頭:“申大司寇都不敢想,小老兒自然就更不敢想了。噢,王爺無恙平安回京,與聖上父子團圓,這等天家喜事,小老兒也跟着高興不已。”
陳燁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情緊張恭敬地高啓:“老傢伙,你該不會打算從此就這樣和我講話了吧?”
高啓躬身陪笑道:“您是親王貴胄,尊卑有別,小老兒不敢放肆。”
陳燁微微一笑:“說的也是,本王看你剛纔驚恐萬狀的模樣,心裡也是很有些失望,也很納悶,你那點哄弄天下醫者的虛名該不會是花銀子買來的吧?”
高啓臉色漲的通紅,嘴角顫動,露出一抹屈辱,忍了片刻,終於按捺不住,躬身道:“王爺明鑑,小老兒雖然醫術平庸,但這點虛名卻也不屑作假。小老兒不應徵太醫院,充其量罪及小老兒一人,不會殃及家小。因此小老兒無所懼怕。”
陳燁咧嘴一笑:“你是說剛纔我要不說查抄你的家產,就算枷號三日,你也不怕嘍。”
高啓咬牙道:“回王爺,是。小老兒不能讓家小因小老兒一人之罪,落得衣食沒了着落。”
“你是捨不得你坑蒙拐騙的銀子吧,你這要錢不要命的老東西!”陳燁鄙夷的說道。
高啓臉色一紅,嘿嘿笑道:“王爺這話小老兒不敢苟同,小老兒診病的診金是高了些,但小老兒瞧病卻並不騙人。”
陳燁嗤之以鼻的一笑,拿起酒壺又爲高啓倒了一杯酒,高啓滿臉受寵若驚:“王爺如此恩遇,小老兒可是受用不起啊。”
一名聽事捧着五斤裝的小酒罈走入殿內,陳燁接過酒罈,放在桌上:“下去吧。”小聽事躬身退了出去。
陳燁笑道:“怎麼樣,我沒騙你吧,來,咱們今日一醉方休!”
高啓尷尬的笑笑,躬身施禮道:“王爺不惜屈階恩遇,小老兒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小老兒有個羞於啓齒的毛病,就是酒後無德,口無遮攔,小老兒酒已過量,萬萬不敢再喝了,萬一酒醉再冒犯了王爺,小老兒就真的罪該萬死了。王爺若是沒別的吩咐,小老兒懇請告退。”
陳燁靜靜的瞧着高啓,突然綻顏一笑:“你該不會忘了咱們的約定了吧?”
高啓躬身道:“能得王爺如此賞識,小老兒真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只是小老兒生性懶散,又心無大志,王爺的大事,小老兒實在不敢與聞。”
陳燁微微一笑:“你先別忙着溜,本王說的大事你就不想聽聽嗎?”
高啓瞧着陳燁臉上淡淡的笑意,心裡一陣陣的發緊,慌忙道:“王爺要說,小老兒洗耳恭聽就是。”
陳燁笑道:“聖上已將天下藥醫大權交給了我。”
高啓臉色微變,陪笑道:“恭喜王爺,天下醫者包括小老兒以後都要仰承王爺開恩了。”
“這話說到點子上,本王也不謙虛,你們以後能否再行醫,還真要看本王點不點頭了。”
高啓臉色又是一變,滿臉堆笑:“是,你是王爺,慢說是我們這些瞧病賣藥的郎中商賈,就是天下百官誰敢得罪王爺您,呵呵呵呵。”
高啓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鄙視。想敲詐醫者?歷朝歷代還沒人敢如此倒行逆施,不是老夫藐視你,你若真敢公然敲詐,那你就會看到後果是怎樣?哼!
陳燁微笑道:“本王知曉,本王的話,你心裡很不服氣,甚至是蔑視。”
陳燁擡手阻止高啓辯解,微笑道:“不過本王告訴你,你想錯了。本王並不是想巧立名目盤剝天下醫者和藥行。本王是想將形同散沙的醫藥行業規範統一起來。”
高啓一愣:“不知王爺想如何規範統一?”
陳燁笑道:“咱大明朝的醫者,若想行醫,按朝廷規制,必須到所在省府州縣參加醫事考覈,考試合格者,才准予行醫。”高啓默默點點頭。
“這個制度原本倒也無可厚非,可是由於疏於管理,再加上主管各地醫藥的惠民藥局從成化年間就將各地醫官逐漸替換成了宮裡聖濟殿分派的內宦,考覈醫事制度已形同虛設,任何人只要交上二兩銀子,就能行醫。甚至不去考試,私自行醫,也無人過問,因此如今藥醫行,魚目混珠,混亂不堪。”
高啓嘆息道:“王爺說的是,如今天下各省府州縣醫館倒是林立,可醫館內不是一些醫術平庸的郎中大夫,就是一些只認銀子毫無醫德的敗類坐堂行醫,再加上那些騙人錢財根本就沒一點醫術的遊方郎中江湖騙子更是比比皆是,小民百姓有病得不到醫治,反被騙取了錢財,這些黑了心的混蛋與圖財害命的匪類無有差別,甚至更可惡鹿野杏林堂的設立就是小老兒和那幫志同道合的老友無奈之舉,爲的就是能讓他們中少些庸醫。唉,可是效果甚微!”
陳燁點頭道:“因此本王要整頓醫藥行業,首先進行全國考試,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州縣行醫之人都要重新進行考試,合格者才准予行醫。”
“全國考試?”
“不錯,如科舉考試一般。”陳燁道:“頭幾批要求他們進京參加醫事資格考試。以後等各省機構完善,可以在各省府州縣參加考試,但是考試要分等級,取得縣一級行醫資格,只准在本縣或者其他縣行醫坐堂,不得進州府行醫,若想進州行醫,就必須參加州醫事資格考試,取得行醫資格,才能在本州或其他州行醫,以此類推,府省同樣如此,最後若想成爲行醫天下的名醫,就必須進京參加全國考試。取得資格,才能成爲行醫天下的名醫。”
高啓驚呆了,怔怔的看着陳燁,半晌,纔回過神來,喜形於色道:“真能如此,這可是造福天下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高啓興奮了片刻,皺眉搖頭道:“王爺,您若真這麼做,會砸了許多人的飯碗,他們一定會反對甚至會私下串連抵制王爺這樣做的。還有聖濟殿派駐各地的內宦,他們?”
陳燁冷笑道:“這不足爲奇,古往今來,只要想打破某些固有格局,就一定會有阻力。本王心裡有準備,你放心,泥蝦鱉蟹掀不起多大風浪的,還是那句話,不參加考試,取得行醫資格,在大明朝就不要再做夢,坑害病患至於宮中內宦,只要他們有這個膽子跟本王作對,本王倒不介意摟草打兔子,一鍋端!”
高啓心裡一震,激動地瞧着陳燁。
陳燁微笑道:“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本王要成立醫院。”
“醫院?”高啓疑惑的問道。
“不錯,醫院。本王要在大明各省府州縣都成立醫院。它區別以往的醫館,你我都是行醫之人,都知曉,咱們診病可說是人體所有病症都能開方診治,但你高聘君不能不承認,你的醫術博而不精,能治和治好病患的病是有天壤之別的。”高啓贊同的點點頭。
陳燁笑道:“術業有專攻,很多醫家都對人體某一病症有精到的醫治手段,但對其他病症卻未必能準確的診治。因此我所要建立的醫院,就是根據人體的臟腑分門別類,成立專治科室,將那些對某一臟腑診治有精準或獨到醫術的醫家組織起來,對這一病症進行最有效的治療,讓病患在最短的時間解除病痛,這樣做既節省了病患忍受痛苦,尋醫問藥,探尋病情的時間,還節省了他的銀錢。”
高啓震驚的瞧着陳燁,半晌,連連搖頭:“不妥,不妥,醫道講究辨證施治,綜合治療,才能達到病患病癒,王爺這樣做,請恕小老兒直言,您這是以偏概全,不僅不能使病患病情得到緩解,反而有可能延誤病情,害人性命。”
陳燁微笑道:“不會的,病患進入醫院,先由像你我這樣的綜合診治郎中進行診治,通過望聞問切,大致得出病患得的是何病,然後再將病患推薦到專治該病的郎中大夫處,再經他診治,確定病情,這樣纔對病患進行治療,就不會出現大的偏差。”
高啓皺眉沉思了片刻:“王爺今日所言,小老兒聞所未聞,真是讓小老兒大開眼界。但小老兒還有疑問,斗膽請王爺解惑。”
陳燁微笑道:“請講。”
“小老兒敢問王爺,萬一您所說的專科郎中再次誤診,這又如何是好?”高啓懷疑的問道。
陳燁微笑道:“老哥心裡清楚,若是尋常頭疼腦熱的小病,我剛纔所言的綜合郎中就能開方診治,無需專科診治。能去專科診治,病情一定很嚴重,就必須住院。”
“住院?”高啓疑惑的問道。
“不錯,爲了準確醫治病患,病患就需要留在醫院進行專業的醫治,隨時根據病情,調整診治方案。因此病患就不能回家,要一直住在醫院的住院部,有專人看護。”
“王爺是要將病人關起來?”高啓大驚道。
陳燁搖頭笑道:“不是關起來,而是爲了讓病患早日康復。當然住院與否,隨病患自己做主。不過,本王相信,要不了多久,病患都會明白,在家裡是無論如何不如在住院部能讓病情更早的痊癒的。”
陳燁瞧着沉思的高啓,笑道:“再說老哥剛問的誤診問題。老哥是當世名醫,活人無數。知曉你爲病患開方,病患按方吃藥,藥不過三副,病情就應有起色,若無起色,就需換方,或是加減藥方,可若病患服藥,依舊不見起色,那就要專科的所有郎中進行會診。”
“敢問王爺,何爲會診?”高啓又不解問道。
陳燁解釋道:“就是全科室所有能診治病患的郎中大夫共同爲這名病患重新進行診治,拿出醫治方案,這是第一步。若是依舊沒有效果,就必須通告院長,由院長抽調各科室精幹郎中集體會診,本王想,這樣就應該能診治出病患的病情。但萬一這樣再無效果,醫院若是開在縣或是州,那就派人到府或是省請分院或總院更好的郎中大夫前來,進行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