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一家飛檐突兀。十分氣派的客棧門前,鄭三刀跳下馬車,挑開車簾,笑道:“主人,您看這家客棧可還滿意?”
陳燁躬身出來,打量了一眼客棧,笑着點點頭:“不錯。就是這吧。”跳下馬車,笑着伸手,花嬋玉香腮微微一紅,猶豫了一下,伸過玉手握住陳燁的手,下了馬車。
陳燁借握手之際,輕搭了一下花嬋玉的脈,微笑輕聲道:“不要再生氣了,肝經已有瘀阻,要是再這樣喜歡發脾氣,就不止筋絡拘急,小手發涼了。”花嬋玉一愣,驚羞得急忙掙脫陳燁的手。
陳燁低聲道:“我一會兒給你開個方子,喝下一劑,你晚上起夜和小解發黃澀疼。白帶異味大的毛病就會好了。”
“你、你胡說什麼?”花嬋玉臊的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細弱蚊蚋道。
陳燁微側頭湊到花嬋玉耳旁,低笑道:“不過你這病是因爲心眼小得的,要想去根,除了藥石之力外,還需要加強修身。比如說,多和我這樣難得的聽者說說心裡話,將心裡的鬱悶發泄出來。”
溼熱之氣吹入玉耳內,花嬋玉感覺自己的身子不住的發軟,俏臉紅得一塌糊塗,嬌軀輕微顫抖着,細弱蚊蚋道:“你、你才心眼小呢!”
廖僕趕着馬車飛奔過來,馬車剛剛停穩,劉全寶挑簾瞧了一眼客棧,臉色一變,急忙下車,剛要說話,驚覺到了花嬋玉投射過來的不滿阻止的眼神。劉全寶一愣,到嘴的話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陳燁擡眼瞧了一眼客棧的泥金黑匾:“有鳳樓。這名字起的倒有幾分不俗之感。”邁步走向客棧門口。
劉全寶悄悄快步來到華嬋玉身旁,低聲問道:“大小姐您這是?”
花嬋玉羞紅着臉,斜睨着眼瞧着劉全寶,低聲冷笑道:“你要是再敢多嘴多舌,本姑娘就要你好看!”
劉全寶臉色一變,低聲道:“難不成大小姐是想,這會給東家招惹上麻煩的,大小姐您不是和東家冰釋前嫌了嗎。怎麼會又……”
“閉嘴!誰跟他冰釋前嫌,劉全寶你說話當心點!”花嬋玉漲紅着臉,悻悻的說道,美目瞧着陳燁的背影全是幸災樂禍之色,突然芳心一顫,腦中閃過陳燁剛纔對她說的話,難、難道這一路上他讓我不停的說話是爲了將我心中的積鬱疏泄出來?
花嬋玉美目閃過羞惱,他纔沒這個好心呢,哼,耍弄完我,還要裝出一副虛情假意,本姑娘這回就讓你好看!
客棧門前放着一把長條椅子,椅子上坐着兩位賊眉鼠眼一臉橫肉,敞心露懷,小衣襟短打扮年約三十上下的漢子。
那兩名漢子直到陳燁走到面前,又下死眼狠狠盯了一眼花嬋玉俏媚的臉蛋和挺拔完美的乳房,這才使勁嚥着口水,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望向陳燁,一名漢子皮笑肉不笑道:“哎哎。哪去?”
陳燁微微一愣:“自然是要進去。”
兩名漢子互相瞧了一眼,都露出滑稽的笑容。依舊是那名漢子說話:“瞧着臉生,細皮嫩肉的,外地的?”
陳燁臉色陰沉下來,冷冷的瞧着那名漢子。那名漢子依舊皮笑肉不笑道:“小子,不要用死魚眼瞪着爺,爺難得發回善心,今兒就指你條活路,要吃飯住店,沿着橫街向左走二百米有一家連升客棧,到那去吧。”
陳燁擡眼瞧到櫃檯後站着一位年約五旬,身着藍布長衫,一臉驚懼之色的中年人,估摸着八成就是這家客棧的掌櫃,又瞧了瞧裡面冷冷清清沒有一位食客,座椅板凳都是空着的場面和躲在樓梯口的幾名夥計,冷笑道:“請問你們是這家客棧的掌櫃或是東家?”
兩名漢子臉色立時猙獰起來,那名漢子厲聲道:“不想死就給老子滾!”
陳燁嘴角綻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淡淡道:“三刀,將這兩個亂吠的畜生扔到街上去!”
兩名漢子勃然色變,剛想站起身來,眼前一花,剛感覺到眼前似乎多了一個人,身子就如騰雲駕霧一般從陳燁頭頂飛了過去,狠狠的摔在了大街上。
兩名漢子被摔得七葷八素,哎呦聲剛到嗓子眼,坐着的那條長條凳子又狠狠的砸在兩人身上,啪喀,木凳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四分五裂了。
哎呦聲立時變做了淒厲的慘叫聲,那淒厲的叫聲就彷彿是被百十名暴徒強暴蹂躪了一般。
鄭三刀獰笑道:“兩個沒長眼的雜碎,老子最尊敬仰慕的主人你們也敢惹,老子扒了你們的狗皮!”
“算了。”陳燁衝鄭三刀微微一笑,邁步走進客棧內,鄭三刀被陳燁這一笑,笑得全身的骨頭立時輕了三兩,眉開眼笑的腳底板發虛跟着進入客棧內。
花嬋玉俏媚的小臉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輕輕握了握粉拳,低聲笑道:“我看你這回還怎麼得意,哼!”又冷冷的瞪了劉全寶一眼:“算你曉事!”邁動蓮步輕扭綿軟纖細的腰肢走向客棧。
劉全寶臉色變了幾變,眼睛微眯打量着街道兩側,剛纔還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街道,由於這場突變,已變作仿若流寇擾城一般,紛紛臉露驚駭慌不迭的向街道兩側退去,四周的商鋪也開始手忙腳亂的上着門板。
劉全寶收回目光瞧着地上慘嚎打滾的那兩個漢子,低聲道:“廖僕!”廖僕閃身到了兩名打滾慘嚎的漢子身前,右腳如蜻蜓點水一般在兩人的命門輕踢了一下,慘叫聲戛然止住,兩名漢子仿若斷氣般一動不動了。
劉全寶擡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多捱一時算一時吧,廖僕。稍時若是銀子擺不平,你就馬上回返官洲去見李公公,讓他救東家。”
“爺,廖僕回去送信,你不會有事吧?”廖僕低聲問道。
劉全寶眼中閃爍出暴怒:“再說這樣的話,就馬上給老子滾!”廖僕低垂下頭。
劉全寶嘆了口氣,拍拍廖僕的肩膀:“你記住了,你只有一個主子,你我是兄弟,一輩子的兄弟。”廖僕身子一震,腮幫子上的肉動了動。輕輕點點頭。
劉全寶又瞧了一眼地上的那兩名漢子,又嘆了口氣,邁步走向客棧,廖僕急忙跟隨在後。
“幾位老爺,你們還是趕緊走吧,你們惹下塌天大禍了。”掌櫃面如土色,連連作揖道。
陳燁微笑道:“掌櫃的,不必害怕,有什麼拿手的菜多上幾個,樓上還有房間嗎,四個上房。”
掌櫃的苦笑道:“你還有心情吃酒住店,小老兒這回被你們害苦了,小老兒不做你們的生意,幾位請吧。”
陳燁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擡手推開紅木大窗,微笑瞧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臉上浮動着淡淡的笑意,坐下,瞧着客棧掌櫃:“你開店做生意,哪有往外哄客人的道理。無怪你這生意這麼冷清,還被地痞流氓欺負。”
掌櫃的苦笑道:“他們要真是地痞流氓就好了,算了,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們是外地人不知天高地厚,我讓你們走是爲了你們好,趕緊走,也許還能保住命,幾位還是快走吧!”
陳燁眼中閃過異色,微笑道:“看來剛纔那兩個傢伙不是一般的地痞嘍?難不成是這彰德府哪家官宦豪紳家的家奴?”
劉全寶猶豫了片刻,沒有瞧花嬋玉,沉聲說道:“東家,這次恐怕真的會有麻煩,全怨全寶沒有及時勸阻東家,東家,掌櫃的說得有理,咱們還是儘早離開彰德吧。”花嬋玉恨得銀牙直癢癢,美眸閃動着怒火暗暗瞪着劉全寶。
陳燁微笑瞧着劉全寶:“連全寶兄都這麼說。看來陳燁是惹上惹不起的主嘍?”
劉全寶臉露歉疚的說道:“東家,那攔在客棧門前的兩個傢伙是彰德府鎮守署的人。”
陳燁一愣:“鎮守署?!”瞬間恍然:“鎮守太監?”
劉全寶點點頭:“是,彰德府鎮守太監姓金,單字一個亮字。”
陳燁心裡清楚,明史記載,有明一代,從明成祖永樂八年任命內官馬靖巡視甘肅成爲第一位鎮守太監起,太監鎮守邊鎮省府兩級就成了常例,其主要目的就是對掌控一方一省兵馬大權的總兵官以及省府兩級地方大員不放心,大明朝的皇帝認爲對他們最可靠最忠心的是宮裡的內宦,因此派他們分駐邊鎮省府監視這些手操軍政大權的武將文官,他們認爲最便捷最放心。
陳燁沉吟了片刻,問道:“剛纔那兩個傢伙說的連升客棧是這個金亮開的吧。”
劉全寶點點頭:“回東家,每次全寶來彰德分號,住的就是連升客棧。怎麼東家想去連升客棧,這樣也好。看在李公公的情面上,多給些銀子,想必金公公不會太計較的,畢竟不知者不罪嘛。”
“對對對,幾位老爺小姐,你們還是請吧。”掌櫃的忙說道。
陳燁突然望向花嬋玉,嘴角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全寶兄,陳燁這個人歷來是吃軟不吃硬,前倨後恭的事更不會做,今兒我就在這吃定了,大不了去彰德府牢住上幾晚嘛,嬋玉不知有沒有興趣去府牢遊玩遊玩?”
花嬋玉心裡一跳,強笑道:“您是大掌櫃,您如被抓去府牢,嬋玉豈敢不跟隨,嬋玉長這麼大去過的地方不少,可唯獨沒去過大牢,正好進去見識見識。”
劉全寶心裡直苦笑,罷了,若鎮守署當真來拿人,只有讓廖僕去請李公公了。
掌櫃的都聽傻了眼,不敢置信的瞧着陳燁等人,還、還有人盼着進大牢的?!他們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不過聽他們剛纔的話他們的來頭也不小,也與一個什麼李公公交情匪淺。也是,不然也不敢這麼囂張。這、這兩頭我都惹不起,我還是躲了吧!掌櫃的眼珠閃爍了一下,正想悄悄向後退。
陳燁微笑道:“掌櫃的,我想來想去還是你這家客棧最合我的口味,我們住下了,快去炒幾個好菜,還有不要忘了,四間上房。”
掌櫃的差點沒哭出來,驚嚇的直作揖:“老爺,您是我的親祖宗,小老兒知道您不怕,可是小老兒怕,你就高擡貴手,饒了小老兒吧!”
鄭三刀一瞪眼,手按住長刀刀把:“再他孃的囉嗦,擾俺主人的雅興,俺他娘一刀劈了你!”
掌櫃的嚇得身子一軟差點坐在地上,驚叫道:“老七,牛眼你們他娘還不趕快打掃上房,三全快、快讓後廚炒菜,所有拿手的好菜全都上來!”
鄭三刀嘿嘿笑道:“這還差不多。你他孃的是屬毛驢的,非得打着你才走!”
掌櫃的臉色煞白:“幾位老爺小姐稍坐,小老兒去、去沏茶。”慌不迭的轉過身來,跌跌撞撞的奔向櫃檯。
有鳳樓門前橫街左側二百米外坐落一家外表看上去活脫鄉鎮車腳行大車店模樣的客棧,客棧左右各十幾米都是空地,直到二十米外才有酒肆商鋪。
一舊一半新兩頂軟轎在十幾名小衣襟短打扮的彪形漢子的簇擁下顫顫悠悠來到客棧門前。
轎伕剛放下軟轎,那頂舊的藍布軟轎就轎簾掀起,聽事吳元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轎,一溜小跑來到那頂半舊不新的精綢軟轎前,掀起轎簾,諂媚的笑道:“乾爹,您老人家慢點。”攙扶着一個胖乎乎活脫布袋和尚一般穿着一件同樣半新不舊的湖綢直裰的中年人從軟轎內走出。連升客棧內也飛奔出十幾個同樣小衣襟短打扮的彪形漢子,全都翻身跪倒:“小的們叩見金公公。”
“乾爹,這大熱的天您老人家還要親自跑一趟,不就是個臭藥商嗎,兒子說了,這點小事兒子就代勞了,可您,您、您是不是信不過兒子啊?”吳元笑容裡透出一絲哀怨,邊攙着金亮邊細聲慢語道。
金亮擡頭打量着滿是灰塵的泥金匾額,眯着眼,咧嘴笑道:“元子,不是乾爹不信你,是乾爹這輩子沒啥喜好,你說乾爹這大半輩子,再漂亮的女人那也只是個擺設了。俺爹也不喜歡聽個曲說個鼓書啥的,就喜歡看着人家從口袋裡拿銀子給我,我跟你說,那就跟大熱天喝碗井拔涼水那麼舒坦。”
吳元微垂着頭,輕撇了一下嘴,忙陪笑道:“乾爹,兒子蒙您提拔,終於也算熬出了頭,您老讓兒子去收城稅,兒子心裡感激着呢。可是乾爹,兒子有一事不明,還請乾爹能教教兒子。”
金亮收回打量着匾額的目光,笑着問道:“啥事?說吧?”
“乾爹,照說咱這一天進項也不少,可爲啥乾爹要把你在城裡的布莊、茶莊和客棧都弄得這麼寒酸,乾爹,您瞧瞧可這條街望去,就屬咱家的客棧最破,乾爹要是捨不得錢重新裝修,這街上看着那家客棧好,咱們拿過來不就成了,何必?”
金亮嘴角一咧,露出一抹笑容:“元子,你說的那叫搶,乾爹要那麼做了,和地痞惡霸有啥區別,這不成了下三濫了嗎。乾爹是喜歡錢,可乾爹喜歡的清白錢。還有你說乾爹的鋪面都寒酸,那我問你,咱的生意咋樣啊?”
吳元一愣,急忙笑道:“好的不得了。”
“還是,你瞅瞅就是這麼破舊的客棧,還有多少人打破頭都住不進來呢,你說乾爹我爲啥還要裝修呢。再說了,弄得那麼張揚,費銀子不說,還會遭禍的。元子你記住了,這人哪,無論什麼時候,還是藏拙的好,小心沒大錯。”
“是,兒子記下了。”吳元忙道。
金亮這才笑着望向跪着的那羣彪形漢子,眯成一條縫的眼中射出興奮貪婪之色:“都跪着幹什麼啊,還不快帶我去見財神爺。”
爲首的彪形漢子一愣,擡頭迷茫的瞧着金亮。金亮氣得一跺腳:“就是花記藥行的掌櫃劉全寶。”
“回李公公,今兒倒是住進來兩個外地藥商,可、可是沒有花記藥行劉掌櫃。”那名爲首漢子說道。
金亮一愣,望向吳元,吳元臉色一變,忙躬身道:“乾爹,兒子看得真真的,劉掌櫃進了城。”
“那這是咋回事?”金亮擡眼望着街道。
吳元顫抖着說道:“也許、也許有啥事耽擱了吧,乾爹不着急,劉全寶一會兒準到,乾爹,要不兒子陪着您進客棧等着吧。”
金亮狐疑道:“元子,你說劉全寶不會是去他的分號了吧?”
“不會,劉全寶每次來彰德都規矩的很,都會先到咱這,再去分號的。”
“那會不會住別處了?”
“乾爹放心,再給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吳元冷笑道。
金亮咧嘴笑道:“那咱們爺們就等會兒,他是財神爺,值得咱一等。元子,你知道他的分號掌櫃攜了十幾萬兩銀子跑了,乾爹爲啥就當不知道一樣,任由這麼多銀子從眼皮底下溜走了?”
吳元猶豫着嘿嘿笑了起來:“兒子、兒子不敢說。”
“元子你很聰明,乾爹知道你明白這是爲什麼,這也是爲什麼鎮守署數十個聽事,我就收你當了乾兒子,你是個材料,有這份往上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