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陽駐京辦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因爲提前知道張揚到來,於小冬專門安排好了飯菜,張揚出人意料的沒有喝酒,簡單的吃了點,便和顧佳彤來到他的辦公室內,去香港這幾天,他對平海發生的事情都不清楚,所以想從顧佳彤這裡得到一些情況。
顧佳彤爲他泡了杯龍井,兩人隔着辦公桌坐着,張揚道:“江城那邊怎麼樣了?”
顧佳彤道:“李長宇和秦清都沒有交代任何的情況,秦清沒有什麼問題,可李長宇被調查出許多事,不但查出了他包養情婦,而且還查出他在春陽期間曾經有不少的經濟問題,各方面的證據對他都很不利。”
張揚早就知道李長宇和葛春麗的事情,至於李長宇貪污他也並不驚奇,畢竟當初他發現李長宇玩車震的時候,李長宇曾經一次性給過他一萬塊,作爲一個縣委書記,單憑着那點工資是拿不出這麼多錢的。其實真正要查,又有幾個領導能保證在經濟上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張揚不信,打死他都不信,可李長宇現在的處境微妙,這些事又一併爆發了出來,看來他的前景很不妙。
張揚道:“佳彤姐!這次我去香港,安老曾經當着我的面證實,他投資清檯山旅遊開發的錢乾乾淨淨,不是黑錢。”
顧佳彤冷靜道:“口說無憑,除非拿出確實的證據,張揚,我看這次李長宇很難推卸責任!”
“顧書記怎麼說?”
“他說對黨內的腐敗分子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張揚充滿信心道:“你幫我轉告顧書記,我已經找到了切實的證據,很快就能夠證明清檯山的投資沒有任何問題。”
顧佳彤咬了咬嘴脣,俏臉上卻露出一絲爲難之色。
張揚敏銳的覺察到她的異樣,輕聲道:“怎麼了?”
顧佳彤很艱難地說:“我想……我想爸爸不會站在你這邊!”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如同霹靂一般震響在張揚的內心,張揚猛然醒悟,這件原本沒有任何切實證據的事情,之所以越鬧越大,背後一定有人在悄然推手,身爲平海省的一把手,如果顧允知想要蓋住這件查無實據的事情,只需要一句話就能夠做到,根本不會鬧到讓中紀委介入,可他爲什麼始終冷眼旁觀,聽之任之,到現在又表明了他堅決打擊腐敗分子的態度?難道他要一步步打蛇朝上,藉着清檯山事件製造一場平海省內的政治風暴?
顧佳彤其實早已看出父親在這場政治風暴中起到的作用,對於政界的事情她不想過問,尤其是涉及到父親的,她始終認爲,只要父親去做的事情,肯定有他充足的理由。她所關心的只是這場風暴究竟會不會波及到張揚,在她看清父親的真正目的絕不是幾個小蝦米的時候,她放下心來,就算波及到張揚,她也有足夠的信心將張揚從這場政治風波中解脫出來。
從張揚前往香港開始,顧佳彤才逐漸意識到張揚並不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更主要的原因是,這次平海發生的政治風暴,首先波及的就是對他最爲重要的兩個,李長宇和他的關係亦師亦友,無論他和李長宇的相識通過何種方式,可現在他和李長宇之間的情義已經很深,張揚是個懂得感恩的人,沒有李長宇,他就不會進入仕途,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是李長宇幫助他一步步認識了官場的面目,他對李長宇心底深處早已存下了義字。
秦清更讓張揚割捨不下,雖然他和秦清之間從未表露過心跡,可從秦清不惜聲譽,勇敢站出來爲他洗脫嫌疑的時候,張揚就已經明白了她的心跡,前些日子自己遭遇政治危機,又是秦清力排衆議,堅持保護了自己,他對秦清那是割捨不斷的情。
張大官人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決不能眼睜睜看着李長宇和秦清落難而坐視不理,他低聲道:“可是李長宇和秦清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錯誤!”
顧佳彤嘆了一口氣,張揚在政治上無疑是不夠成熟的,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應該說並不適合官場,在官場上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站錯隊,無論李長宇還是秦清顯然都不是站在父親的隊列之中,他們的領隊是許常德,甚至可以說,平海北部多數幹部都是許常德的班底,這種情況在江城的體制中表現的尤爲嚴重,父親對許常德不滿意,所以他纔會先後兩次出手幫助張揚,想到這裡顧佳彤又感到父親太現實,他做每件事都有他的動機和目的,輕易不出手,出手一定要符合他的政治利益。在政治上,他很少顧念個人的感情。
張揚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經顧佳彤一說,他才意識到這件事遠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背後還存在着這麼多的複雜關係,顧允知在平海的地位毋庸置疑,如果他想要通過這次事件把許常德打下來,那麼就不會輕易中途收手,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也不可能忽然偃旗息鼓雲消霧散。張揚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他在顧允知面前的影響力應該幾乎等於零,打擊許常德他並不反對,可是打擊許常德卻要付出李長宇和秦清的重大代價,張揚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發現自己的政治境界和真正的高手想比相差的實在太遠。
顧佳彤起身來到張揚身後,從後面抱住他,她很不忍心看到張揚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想幫他,可是她瞭解自己的父親,他絕不會因爲親情而改變自己的政治決定。
“明天我回江城一趟!”
顧佳彤搖了搖頭道:“我不許你去,現在正是最敏感的時候,你選擇這個時候回去,只會招惹麻煩!”
在顧佳彤的勸說下張揚終於打消了近期返回江城的打算,反覆考慮之後,他選擇先給杜天野打了一個電話。
杜天野對張揚的來電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他現在仍然在江城沒有返回,微笑道:“張揚,從香港回來了,一切還順利嗎?”
張揚意味深長道:“總算活着回來了,被人強抓了壯丁,免費給他們打了幾天工,只差沒把我這條性命給搭進去了。”
杜天野知道他所指的是國安臨時徵用他加入行動計劃的事情,不禁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好半天方纔止住小聲道:“老邢是我的好朋友,人很不錯,我讓他多照顧你!”
“他有沒有把安老出資的證明給過你?”張揚並不想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這件事。
杜天野沉吟了一下:“張揚,每個部門有每個部門的規定,老邢無需爲我負責,他的證明也見不得光,這件事你不用管了。”
“可邢朝暉說過,他現在有安老出資沒有問題的證據,既然有證據,就可以證明清檯山旅遊開發項目沒有任何問題,也就是說你們針對李長宇和秦清的調查沒有意義……”
杜天野大笑起來:“張揚啊張揚,你這個春陽駐京辦主任管得真是越來越多了,我們中紀委的事情什麼時候也輪到你當家了?”他的語氣雖然友善,可是從他的言辭中仍然可以聽出不悅的成分,朋友歸朋友,工作歸工作,他認爲張揚目前所說的已經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張揚道:“杜哥,清檯山旅遊開發項目最早是我牽頭的,就算追究責任也追究不到他們的身上……”
杜天野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和張揚談論下去,他低聲道:“叫我杜哥就不要探討工作上的事情,作爲中紀委的工作人員,需要你協助調查的時候,我自然會找你!”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張大官人聽着電話裡嘟嘟的忙音,心裡這個怒啊,我靠,你狗日的居然掛我電話,麻痹的,不就是個中紀委五室的主任嗎?你牛逼啥?當初哭喪個臉求我救你女人的時候怎麼不掛我電話?張揚在這裡鬱悶着。
杜天野的電話又打了回來,他也覺着掛張揚的電話心理上有些過意不去,這廝怎麼也是文玲的救命恩人,自己這麼做多少有點忘恩負義,他嘆了口氣道:“張揚,聽哥一句話,這件事你就別跟着摻和了,該怎麼做,我自有分寸,而且你要相信黨,相信政府,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乾部。”
杜天野給張揚打電話的時候,正在江城聽荷軒的包間內,他之所以在這裡,是接受一位老同學的私人宴請的,這位老同學就是江城市市委書記洪偉基。洪偉基、杜天野和現任平海省省長許常德全都是同期中央黨校的同學,他們三人的私交很好,洪偉基和杜天野因爲年齡相差不大,所以他們兩個更爲親近一些。
無論是洪偉基還是杜天野都心知肚明,在眼前這種敏感的時候,他們並不適合接觸,所以洪偉基私下邀請杜天野見面也是經過一番斟酌的,這次見面很隱秘,很私人,私人到洪偉基連秘書司機都沒有通知,自己開車來到了這裡。
杜天野來平海已經十多天,這段時間他的主要任務就是調查清檯山旅遊開發中的資金問題,首先牽涉到的就是李長宇和秦清,他們被雙規之後,沒有交代任何實質上的問題,在杜天野的眼中,這種幹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的的確確沒有任何的問題,還有一種就是他們的心理素質極好,嘴巴很硬,這兩種人都是杜天野欣賞的。
聰明人在一起相處,往往用不着拐彎抹角,洪偉基覺着他和杜天野都屬於精明的那種,而且他認爲彼此的關係很好,應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所以洪偉基一見面就開門見山道:“老弟,我今天請你過來,一是爲了跟你敘敘舊情,二是爲了瞭解一些情況。”
杜天野和洪偉基碰了一杯,兩人喝得都是茶,真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了。
洪偉基道:“長宇同志和我是老同學,他的工作能力,工作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清檯山旅遊開發項目,無論港方的資金有沒有問題,可是這個構想是好的,我來江城雖然時間不長,可是我也想走綠色經濟的道路,我對這個項目是贊同的。”
杜天野道:“李長宇不僅僅是清檯山的問題,我們去春陽調查情況時候收到了許多舉報信,反映他在春陽縣任職期間,在經紀上、作風上都有着相當嚴重的問題,對一個黨的幹部來說,他顯然已經逾越了自己的指責,對政府,對老百姓是不負責的。”
洪偉基嘆了口氣道:“多數都是些查無實據的事情,老弟,今天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就實話實說,在中國做官很難,做官也很容易,如果你想渾渾噩噩的混下去,這官很好當,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做些事,就不可能不得罪人,就不可能堅持住所有的原則,只要大方向沒有錯誤,一些旁枝末節的小事不可以否定一位幹部的所有成績。”
杜天野微笑道:“很多優秀的領導幹部都在陰溝裡翻船,別小看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往往它們纔是最致命的。”
洪偉基沉默了下去,抿了一口茶,低聲道:“其實你和我都明白,李長宇很無辜!”
杜天野很狡猾的回答道:“我是代表中紀委來檢查工作,我的任務是查清這件事,至於最後的處理,輪不到我來過問。”
洪偉基道:“老弟,你們要查到什麼時候?”
杜天野道:“我下週會返回北京,把目前的問題向上面彙報一下。”
“問題都是越查越多,你們做紀委工作的應該明白,這天下間就沒有查不出問題的幹部!”
杜天野笑了起來:“所以,要好好做官,千萬別被我們紀委盯上。”他慢慢放下茶杯,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聽說許省長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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