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無人應答,孟傳美的聲音本來就微弱,加上她刻意抑制自己的聲音,即便是殿內有人,也聽不清楚,也就是張大官人武功過人,耳力超強,方纔聽得一清二楚。
孟傳美道:“你忘了……你全都忘了……你忘了當年在這裡你對我說過的話,你忘了對我許下的承諾……”
張大官人心中暗忖,孟傳美所說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十有八九是喬夢媛的親生父親,算算孟傳美的年齡,張大官人往後倒推三十年,孟傳美那個時候很年輕,以孟傳美的出身,不可能跑到這山溝溝裡來尋找小石窪村的普通村民,最大的可能就是來找這裡的知青,張大官人想起了當年從蘇媛媛手裡得到的那張照片,照片上有八個人的合影,這其中有許常德、陳天重、王均瑤、沈靜賢、董德志、陳愛國,還有兩個人的身份成迷。這其中許常德和王均瑤、沈靜賢之間關係複雜,陳天重和沈靜賢之間談過戀愛,可孟傳美根本沒有在這裡插隊的經歷,她究竟和誰有着情感上的糾纏?
張大官人越想越是迷糊。
孟傳美此時趴在佛像下,嘴裡低聲唸唸有詞,誦唸着佛經。等了約莫二十多分鐘,她仍然入定般趴在那裡。
喬夢媛終於忍不住,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母親的模樣也是心中一驚。
張大官人悄悄從一旁閃身出來。至於他聽到了什麼,當然不會透露半點風聲。
喬夢媛抱住母親的身體,心疼道:“媽,您怎麼了?您到底怎麼了?”
孟傳美低聲道:“我沒事,我沒事……都說過讓我靜靜。你們讓我靜一靜好不好?”
喬夢媛道:“不!您要是跪着,我陪您一起跪着。您要是誦經,我陪您一起誦經,從現在開始。您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您做什麼,我也做什麼!”
張大官人聽得暗暗心驚,難不成孟傳美當尼姑,喬夢媛也要跟着當尼姑不成?真要是那樣,可就苦了自己了,跟着喬夢媛屁股後面顛顛了這麼久,到最後人家出家了,那啥……這不是逼着讓自己以後對佛祖不敬嗎?張大官人這思維發散的可不是一般的廣。
孟傳美道:“我已經出家。早已割斷了這俗世的牽絆,你這又是何苦?”
喬夢媛默默不語,仍然跪在一旁,她的性情外柔內剛,決定的事情自然不會改變。
孟傳美看到女兒如此堅決,也只能由着她。
張揚來到玉佛殿外,看到大和尚濟善站在香爐旁,張揚走了過去,微笑道:“濟善大師別來無恙?”
濟善口宣佛號道:“多謝張施主仗義相救,貧僧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向張施主表達謝意。今天總算遇到了。”
張揚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這說明我和大師有緣。”他轉身向玉佛殿看了一眼,低聲道:“大師之前可曾見過這位孟施主?”
濟善道:“似曾相識……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或許是我看錯了,這天下間長得相似的人實在太多。”
張大官人留意濟善的表情,感覺濟善應該沒有撒謊,張揚道:“大師感覺她和誰相像?”
濟善笑道:“這世上相像的人實在太多,我想不起來……”他的話被手機鈴聲打斷。
張揚的手機響了,他向濟善笑了笑,走到一邊去接電話,電話是林秀打來的,山間信號不是太好,張大官人聽得斷斷續續,嗯啊了好久,換了好幾個位置,方纔聽清林秀在說什麼。
林秀道:“張揚……孟傳美的血液化驗結果出來了,她可能得了放射病……”
“什麼?”張大官人大聲道。
“放射病!就是長期接觸放射性元素,所以造成了她的身體慢性損害。”
張揚皺了皺眉頭,這件事有些太過離奇,孟傳美怎麼會接觸放射物質?
林秀道:“醫生建議她最好來醫院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
張揚點了點頭道:“好,我儘快安排!”他又向林秀表達了謝意,這才掛上了電話。
此時天空中閃過一道電光,隨之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張揚擡頭望去,只見空中陰雲密佈,眼看一場暴風驟雨就要來臨。
孟傳美終於結束了誦經,喬夢媛叫來張揚,讓他幫忙將孟傳美扶起,兩人攙扶着孟傳美出來。
孟傳美向喬夢媛耳語了幾句,喬夢媛點了點頭,原來孟傳美是要方便,張大官人自然不好在場,喬夢媛攙着母親經由西山寺的後門去了後面的樹林之中。
張大官人就在後門處等待,方纔等了一會兒,就感覺到天空中有黃豆大小的雨點落了下來,張揚暗叫不好,他們也沒帶傘,這下只怕都要被澆成落湯雞了,雨瞬間就變得很大,張大官人暗暗叫苦,難道是孟傳美在寺廟周圍方便,激怒了老佛爺,所以特地下了一場雨懲罰她?
張大官人站在門檐下避雨,等得有些焦躁,忽然聽到樹林之中傳來一聲悽慘的尖叫,那聲音卻是屬於喬夢媛的。
張大官人臉色一變,當下再也顧不上什麼避嫌,全速向聲音發出的地方衝去。
喬夢媛趴在懸崖邊,頭髮凌亂,身上的衣衫全都被風雨打溼,周圍見不到孟傳美的身影。
張大官人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一把將喬夢媛抓住,喬夢媛悲痛欲絕道:“我媽……我媽她從這裡跳下去了……”
張揚舉目向下望去,卻見這山崖下雨霧悽迷根本看不到底,如果孟傳美從這裡跳下去,肯定凶多吉少了。張大官人有些納悶,孟傳美連站幾乎都站不起來,哪來的力氣跳崖?難道這一直以來她都是在僞裝?
喬夢媛哭得傷心無比,她的手中還握着母親的佛珠,她悽然道:“我要去找我媽……我要去找她……”張大官人一把將她拉了過來,緊緊擁抱在懷中。
喬夢媛悲慟到了極點,一口咬在張揚的胸膛上,張大官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一口差點沒把他的胸肌給咬下來一塊。張揚忍痛擁住喬夢媛,大雨瓢潑,將兩人的身上衣衫全都打溼。
濟善和周山河聞訊趕來,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是大吃一驚,西山寺後面林中的這座懸崖叫忘塵崖,很少有人知道林中藏着這麼一座山崖,孟傳美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在張大官人看來,眼前的事情是孟傳美都計劃好了的,她堅持前來西山寺,其目的就是在玉佛前訴說心事,了卻心願,完成了這件事之後,她藉口去方便,算準了張揚無法跟隨,然後趁着喬夢媛不備,從忘塵崖上跳下。
喬夢媛哭得暈了過去,張揚抱着她回到西山寺內,濟善安排了一間禪房給他們,張揚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知道這樣,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到西山寺來。
張揚利用內力將喬夢媛身上的衣物蒸乾,點了她的昏睡穴,將她放在牀上,望着喬夢媛臉上的淚痕,張大官人心中唏噓不已。離開禪房,濟善走了過來,他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張施主,我忽然想起,剛纔那位孟施主,過去應該來過這裡。”
張揚點了點頭,這件事不用說他也猜得到。
濟善道:“大概是三十年前了,那時候正是鬧得最兇的時候,小石窪村的一夥年輕人糾集起來要破四舊,他們要砸了玉佛,燒了西山寺,我師父因爲阻止他們,被打成重傷,當時我還年輕,性情衝動,看到如此情景,就從廚房內抄起一把菜刀要跟這幫人拼命。就在這時候,山下上來了一羣知青,他們說服了那幫年輕人,我記得當時有個人說了一句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但是指我,也是說那幫年輕人,最後總算制止了這場毀廟的行爲。”
濟善緩了一口氣道:“後來我和其中一個人成了朋友,他對佛學的研究很深,經常過來和我師父談論佛經,他的悟性連我師父都自愧弗如。”
張揚道:“大師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濟善皺了皺眉頭道:“時間太久了……”
此時周山河和小沙彌一起跑了過來,兩人在剛纔的那片樹林中搜索了一陣子,並沒有找到孟傳美的影蹤,看起來孟傳美的確跳崖了。
張揚將喬夢媛交給濟善照顧,他決定去忘塵崖下尋找孟傳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濟善見他堅持冒雨前往,就讓小沙彌給他們帶路,經由一旁的山路繞行到谷底尋找。
小沙彌宇光帶着張揚和周山河一起前往忘塵崖下,下方的山谷叫忘塵谷,因爲下雨的緣故,山路難行,多處小路都被山洪沖毀,繞行到谷底的時候,雨下得越發大了,三人分頭尋找,在谷底搜索了十多分鐘也沒有找到孟傳美,最後還是小沙彌宇光發現,頭頂上有禿鷲盤旋,他指向上方道:“禿鷲是不是尋找食物的?”
張揚眯起眼睛看了看上方雨霧縈繞的山崖,深吸了一口氣,沿着山崖攀援而上。
張大官人超強的攀爬能力,讓其餘兩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張揚的身體消失在雨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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