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

</script> 次日,太孫一醒,身下又察覺到一涼,只覺得整個人都不想見人了,只得再叫人悄悄換了。

這一連幾日都這般,盡做些莫名其妙的夢,且還都跟蕭安相關,太孫都忍不住嘆氣,覺得自己這是中了什麼迷障,簡直就是畜生不如,竟是對自己的好友抱着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

但是回頭想想,他是男,蕭安是女,也總比夢見個男人強吧?

然而這種心思也沒讓他困擾多久,因刑部侍郎石奎帶着人快馬加鞭到了谷陽。

石奎臉瘦長,山羊鬍子,一副怎的都吃不肥的模樣,好似給大慶當官就沒過上過好日子,一臉的苦相加驢臉。聽說當年科舉時還因長得不好看而名次吃虧過。

然而這個人卻沒人敢小看,當年在地方上時就被人稱過斷案如神,還因此娶了個神仙般的媳婦兒,羨煞一衆官員,紛紛稱簡直就是見了鬼了。

當然還得加兩句,一句是走了狗屎運了,另外一句就是祖墳埋得好。

石奎一來,張公公便將所有東西移交在了他手上,朝臣終究是要比內侍要正大光明一些,況後者還是皇帝新任命的。

不過張公公也不用因見到了石奎就覺得自己矮了,他身上的官職雖跟朝上的不是一套,不過級別卻是一樣的,因此說話起來也並不用低聲下氣。

只將自己負責的說了一回,將一切紙質證據交給石奎,張公公便喝了一口茶不說話了。

因資料衆多,石奎也並未說好壞,只是與魏氏說起話來,“不知魏家娘子身邊這位,爲何帶着面具?”

柳貞見石奎狐疑的看向自己,順手將面具挪開了來,露出臉上的傷痕,道:“草民姓柳名貞,多年前不幸遇難,得魏侯搭救,便在將軍府中做了客卿。”

石奎點了點頭,道:“我等前來,其他事可先放在一邊,吾輩想先見太孫一面,不知可行否?”

魏氏沒有攔着的道理,就與柳貞道:“不如你帶着石大人一道去見一見太孫?”

柳貞頷首,對石奎伸手邀請道:“石大人,請!”

太孫吳正在習武堂裡看蕭安練劍。

蕭安只善槍法跟刀法,對劍法並不精通,倒是學過劍舞,因此隨便挑了一把在手裡舞着。

太孫在一邊看得如癡如醉,忍不住將蕭安的身影與夢中的相重疊,頓時覺得鼻頭有些熱,只得偏了偏頭,就看見了柳貞帶着個驢臉到了。

石奎的長相在京城裡出了名的,太孫一眼就認了出來,頓時鼻子裡面也不癢了,鼻頭也不熱了,心也不砰砰砰跳得快了,只端正的坐在那。

石奎上前來與太孫行了一禮,道:“石奎見過皇孫。”

太孫擺了擺手,往旁邊指了指,“石大人不必多禮,請坐。”

又回頭看蕭安還在舞,眼角瞄到石奎在往蕭安的方向看,心裡頓時不喜,我蕭安舞劍也不是誰都能看的,就道:“小安,石大人來了!”

蕭安本想要練完了纔想來搭理石奎這人,然而被太孫打斷,不得不停了下來,朝着石奎走來。

“石大人。”蕭安上前抱拳。

石奎回禮,蕭安就順勢坐在了太孫的另一邊。

京城裡來的欽差,又在太孫面前,自然是由太孫來說話。

然而石奎這樣的身份,太孫也並未上朝聽政,並不好多親近,只尋了普通的話來問:“石大人一路可是順利?”

石奎也一板一眼的道:“謝公子關懷,還算順利。”

太孫點了點頭,有些無話可說的樣子。對不能拉攏的人,他是真的不想多說半個字。

倒是蕭安在旁邊看了石奎一眼,道:“冒昧打擾,不知石夫人有沒有來?”

好吧,蕭安當初在京城裡橫了三年不是沒緣由的,至少在女人緣上着實可以,所以哪家小子捱了揍,願給蕭安說話的還是不少,好些自家娘還得罵自己兒子一回。

石奎一上門就遇見蕭安問他內人,也虧得知道蕭安是個姑娘,不然準得想歪,只冷淡道:“內人尚在八卦山,勞蕭姑娘惦記了。”

可見是還記恨當初蕭安說的那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話,蕭安摸了摸鼻子,起身走了,“你們慢聊啊,我出去走走。”

柳貞也順勢跟着蕭安一道走了,剩下太孫吳與石奎其實也無別的話可說,也直奔了主題去。

石奎之前也聽張公公說了不少,這會兒跟太孫吳只是略略的說了一些。

太孫吳也粗粗把自己一行說了一遍,最後道:“因此我才上書給祖父,請了石大人來,也好將此事查個明白。”

石奎也只是問一問了,更重的是各種人證與物證。

與太孫說了會兒話,石奎便告辭前去看當初柳貞等在八卦山裡搜出來的賬本。

石奎沒有覺得因張公公是內侍就覺得這人心思陰暗,進而懷疑這人的本事,因此順着張公公理出來的來看,竟是覺得也不怪這人能得當今信任。

就這些證據被一條一條列得清清楚楚,邏輯嚴密,沒半分不明白之處。如此他也能看得更明白一些,然後早些前往三關,接過太孫的手繼續查下去。

而地牢裡的人證,他也着人去再審訊了一回。

雖是對張公公的某些手段不太贊同,然而事關重大,重要的是結果而非過程。

因一切交予了石奎,他們又沒有新的證據拿出來,魏氏與柳貞也難得的輕鬆下來。

坐在自己的院子裡,魏氏不得不跟柳貞感慨太孫,“想來他當時說要微服也並不是興起,爲了好玩。”

柳貞也早回過味兒來了,道:“要他不鬧着兵分兩路,想他在三關裡只會當菩薩供着,楊三爺跟南魏的你那兄弟怕都不會讓他管事。”

身體不好當然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往深裡說還是因對太孫吳的輕視,太孫就算是坐在哪什麼都不做,功勞也會擺着,然而下面真做事兒的人卻不願意上面不懂事的來指手畫腳,唯恐耽擱了事兒了。

他們一行卻不一樣,皆是白身不說,張公公是內侍,並沒有那些文人們纔有的破酸規矩,又無底氣壓人,自然是更好從他們入手參與進這事中來。

等着從他們這頭參了手,如今跟石奎一道再往三關,就從搶功的角度來看,楊三爺與南魏也要向太孫表示表示了。

到那時,太孫在一行人中,說話纔是最有分量的時候。

柳貞神色輕鬆,隨口道:“倒是小看了他了,我記得他的師傅是溫行閔?”

太子的兩個嫡子年紀相差不過三歲,因此教學倒是一套班子,其中唯有兩人不同,就是各自的啓蒙老師並非一人。

天子重教養,太孫吳三歲時身體不好卻開始啓蒙,挑的便是溫行閔,一直到現在也不曾換過。

溫行閔已年過五十,也是二十多歲中的進士,不過爲人並無主見,多愛合稀泥,因此多年難以上進,到如今也不過才從四品,着實有些對不起他當年少年才俊的名聲。

然而被他教導大的太孫吳能有這樣的算計,魏氏開口道:“也是個隱藏得深的。”

柳貞也道:“賭性如此之大,也能忍得。”

等着太孫吳有機會等位又得多少年去?且還得是太孫吳一定登基纔會有收穫,放眼大慶,敢如此的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魏氏卻是道:“溫師雖年過五十,不過身體硬扎,再活個二十歲怕都沒有問題,況他子嗣豐盈,又多爭氣,縱觀朝廷也只有他這樣的能忍得住。”換了別人,要走也是走太子的門路去,並不會選擇默默無聞的當一個體弱皇孫的啓蒙老師。

不過再有二十年,太子也都五十了,歷來帝王活得長久的都少,得古來稀者寥寥,也不怪溫行閔選擇了熬。

不過日後誰是太子,誰是皇帝,現下里他們也不在乎,兩人隨意說了些話,便見到了石奎。

石奎去見了關在外院裡的那堆女人,心中多少也有些震動,因此來尋魏氏,“那些女子,也算是對方的罪證之一,不知魏娘子打算如何安置?”

看那情形,從她們嘴裡知道些東西也不太容易,裡面只有一個女子清醒一點,該說的也說了,石奎並不打算再要她們嘴裡的口供。

魏氏回道:“我先本打算着讓她們過一陣好些之後,便留在邊關裡,替那些士兵縫補些衣物等爲生,如今石大人來了,也不知石大人可否有更好的打算?”

石奎其實也並沒想好具體的法子,然而卻擔心被自己夫人知曉,難免會看了不落忍而管過來,因此不如此時自己先將之解決了,見魏氏如此安排,心下里也覺得滿意,只有些其他的疑慮,“我看那些女子面黃肌瘦,眉間脣色黯淡恐有重病在身,也不知能治否。”

魏氏微微嘆氣,道:“石大人仁慈,只是邊關藥物稀少,善女科的更鮮見,能讓她們每日吃飽穿暖已不容易。若是要治病,邊關怕不是好地方。且那些病,多是多年虧空引起,已成痼疾,就是送往醫術最好的京城與江南,只怕郎中們也束手無策。”

身體差,吃得好一點穿得暖一點自然就能補回來,不說是能回到原來的模樣,至少也能活得像個人樣,然而在女科上的那些病症,並非如風寒病症那般好治,又最爲虧人,許一輩子就是那樣了。

那些女子日後能活幾年,魏氏並不看好,唯有能做的,也不過只有讓她們儘量能走出噩夢,活得好一些。

石奎也明白其中的艱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後,才道:“張公公拿出的東西我所帶之人也看得七七八八,也不知何時前往三關爲好?”

魏氏道:“我等意欲後日就開拔,不知石大人覺得如何?”

90|089|

</script> 石奎接手了谷陽裡的一切證據,將紙質的證據封存,並未存在谷陽,而是打算帶着一道往三關裡去。想着等到了落日城先將證據着人送往京城,讓天子過目,也好天子能知曉更多此案細節。

而太孫一行在谷陽停留了許多日後,終於也啓程再回往落日城。

不過此時卻是帶着三千精兵,不是上回那般落魄模樣。

因公開了身份,太孫吳也不用再坐之前的馬車,轉而借用了常將軍儀仗所用,有駟馬並行,裡頭寬敞得坐上幾個人都可行。

臨行前,常家大姑娘送蕭安跟程錦安出門,蕭安上馬前問道:“你可有要帶的東西?我到時候帶回來給你?”

常家大姑娘攆人,“趕緊去軍營領兵了,沒東西要帶的。”

蕭安跟程錦安看了一眼,點頭先行一步。

等人走遠了些,常家大姑娘才問程錦安,“袁福寧如何處置?”

程錦安垂着眼道:“畢竟是陛下欽點,給他們那一家子好吃好喝的供着,把他下面的人一個一個的審,也別拘手段,總會問得出東西。六關糧草要不掌握在自己人手裡,遲早還會重蹈魏侯覆轍。”

常家大姑娘道:“我爹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弄倒了袁福寧,陛下還是會派人來,只怕下一個,連袁福寧都不如。”

程錦安卻是道:“那就換,他不願意走,就想出法子讓他走,換到滿意的爲止。當初魏侯與陛下情義深厚且還被人算計,你爹還沒這層保障,要不狠一些,那位置如何坐得穩。陛下多疑,就是你爹再忠厚,比得過他對魏侯的信任?”

常家大姑娘點頭,聽得程錦安又道:“糧草官之事也不是多急,蕭安跟魏嬸子柳叔他們總是要定居邊關的,到時候咱們一道拿主意,現下是拿到袁福寧的罪證。必須得是鐵證,否則都可能讓他翻身。”

常家大姑娘再點了頭,道:“厲家那幾個呢,總關着門什麼都不說,要袁福寧的事兒都摸清楚了,她還不願意說該如何?”

程錦安對厲家的人從來都沒有好感,“你我受柳叔教導多年,許多事情我們也清楚。厲先生背叛魏侯,有沒有當年魏家大夫人處置了厲先生的外室在裡頭的緣故在裡頭。”

能說動厲先生,對方拿出來的好處必然不會少,然而厲先生能算計魏侯,難道就不是心中早就對魏家有了外心。

常家大姑娘眼睛閉上了又睜開,神色悲然,“當年我還年幼,猶聽說柳先生與我姨母說過,此事乃厲家家事,又涉及子嗣傳承,旁人不得多言。然而姨母不信,爲了厲家嬸子,非得管下來。柳叔又諫言魏侯,換下厲先生,魏侯只當這是小事,還怪柳叔心思不正,看誰都是壞的……”如今來看,終究還是柳叔當年說的沒錯。

這一點程錦安倒也有話說:“此事也怪不得魏侯。魏家子嗣不論男女,皆能上戰場,對魏侯而言,自然是兒女都是一樣,哪能明白有些人對男嗣的重視,如同心魔?”

就是當年厲家之事,程錦安也得說一句天意弄人,“當年那罪奴的確是有幾分心機,也心太大,身爲罪人卻敢慫恿厲先生不容主母,有她在一日厲家嬸子遲早被算計死,也不怪魏家大夫人爲了厲家嬸子要她死,連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想容。可斷人子嗣如挖人祖墳,旁人的家事又哪是好管的。小安自來對女人心軟,不願意真爲難她們,如此何時能得到有用的線索?我們走後,你只管按着自己想的去做就是,只不讓小安知曉就好。”

常家大姑娘臉色稍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厲家嬸子跟她的姨母關係好,然而她父親還是魏侯一手帶大的,她家的榮耀源於魏侯的提拔,對於害過魏侯的人,常鳳不會論半點親疏。

程錦安與常家大姑娘說完這些,便一拱手,上馬追蕭安而去。

蕭安早已帶着三千兵馬從軍營到了城外迎接太孫羽石奎一行。安排了兩千人在前,後面一千人壓陣,太孫等一行正在中間,朝着谷陽到落日城後來才用的官道行走。

雖人衆多,但一路急行,倒是比走小路還要快一些。

三千戶知曉是護送太孫,自然小心了又小心,暗地裡沒少罵蕭安沒能早透出點消息來,好讓他們有個準備,結果被嚇了一跳。

不過太孫的安危,那三人卻都是放在了心上的,畢竟事關全家性命,又有機會升官發財。

蕭安安排好了一切,等到了程錦安,就啓程騎馬親自護在太孫的馬車旁,她一直着的男子裝扮,讓才與太孫等匯合的石奎一行時不時側目。

不過她也不在乎,只管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車,也不去逗弄石大人,拿他媳婦打趣。

因是官道,比小道好走了許多,太孫坐在馬車裡並沒有感到大的不適,便時不時的撈開簾子讓蕭安一道進馬車裡坐也是一樣。

每次都被蕭安拍着馬車車壁給攆回了馬車裡,讓陳十郎一陣好笑。

然而此行也並沒非有多輕鬆,至少石奎便邀了張公公、魏氏等進了馬車商議,此回前往三關該如何行事。

“鐵礦之事與三關商會有關,三關商會又負責與外族交易,諸位不想輕舉妄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情有可原,然而此時已走漏了消息,諸位除了尋常將軍借這三千精兵,便沒別的主意?”

要是石奎早隨他們一道,必然是要先拿下了三關的商戶們,將人控制住了,纔會再來尋求證據,別說什麼怕冤枉他人,官府辦案首先要抓的就是嫌疑者,然後纔是慢慢審案。

魏氏聽這話看了柳貞一眼,柳貞又去看張公公。

張公公只得代他們一行說話道:“我等奉命乃是暗查,在無實證之下,引起恐慌只怕不好。”

說簡單一點就是,他們主要是來視察軍務的,而其他的不過是順帶,萬沒有因小事誤了大事的。

“況三關裡還有楊三爺與南魏的魏九重在,想來他們心中也有主意。”隨後柳貞又添了一句。

事實是,被柳貞等看好的楊三爺與魏九重帶着假冒太孫的小太監苟順,卻是被困在了將軍府中。

只因被帶着繞了一圈子的他們,終於提出了要查賬,而在查了今年的賬目後,決定查往年的,因此一夜之間就被困在了三關將軍府中。

劉希庭也並未苛待他們,照樣的送了一日三餐進來。

然而他們在將軍府中不過兩百護衛輪值,剩下兩百還在城外待命,偏生將軍府中也有數百護衛守着,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劉希庭也不說要做甚,只是把人關着,說是怕有敵襲,爲太孫安全計,只得委屈他們在府裡住着了,等着過一段時日了就好。

風吼城的繁華,長得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又哪是曾遭過敵襲的模樣,要就在風吼城裡老人就會記得,此地至少十年裡都不曾有過戰事了,要打也是往前面一個小關口馬胡關。

苟順不過是個小太監,皇宮裡哪見過這些事,只被這困得連飯都吃不下,最後心裡暗想虧得太孫沒有跟他們在一起,不然就真的被包餃子了。

不過魏九重與楊三爺倒是老神在在,南魏在邊關裡到底還是有些能使喚的人的,他們得到太孫那邊的消息也不少,因出了鐵礦之事,視察軍務這般事就變得並不重要起來,就是查賬,也不過是爲了迷惑三關裡的人罷了。

如今見劉希庭把他們困起來,倒是讓他們看明白了些事,至少他與三關商戶怕是不太乾淨。

“不過只是圍困,並無苛待,送來的飯菜也如往日一樣豐盛可口。看來他心中也在猶豫,許是被人逼着不得不動手了,然而到底還是不敢大逆不道。”魏九重喝了一杯酒道。

魏家還有人在外面,發現他被圍困,自然會往六關裡送信去與蕭安等知曉,他們的人總會想出法子來的,以他得到的消息,太孫等一行也該往三關裡來了。

在等着太孫一行的日子裡,只要不去刺激劉希庭,反而與他拖着些,他們一行的安危也不會真有問題。

當然,前提是劉希庭千萬別發瘋真想反了。

因此蕭安等一行一到落日城外,就遇見了南魏的人,得知了他們一行在風吼城的近況。

石奎臉色不太好看,圍困太孫,怎麼看都是劉希庭活得不耐煩了,也慶幸還好太孫與楊三爺等分道揚鑣,否則是真的危險。

魏氏倒是不擔心的模樣,“只是圍困,還沒有下手,就說明劉希庭心中想法並不那麼堅定,也無非是想給自己點時間,好把賬目鋪平。”

不過劉希庭接掌邊關也不久,卻會爲賬目之事圍困楊三爺一行,那就證明在南陽侯時他在裡面也並不乾淨,就是往南陽侯身上推,也推不夠,這才慌了手腳。

只是不管何種猜測,他們也得快快進城,然後商議出個法子來。

落日城中只有掌事的小衙門,面對京中欽差的名帖,還有一句太孫隨行就慌了手腳,從落日城到風吼城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時間,就是想去風吼城討個主意,此時也行不通的,只得先讓人送了信往風吼城,再親自出了城門去迎。

把人迎進了小衙門中,掌事的才道:“聽欽差大人的意思,此行還有貴人隨行,不知這隨行的貴人與風吼城中的貴人是何……”

石奎打斷道:“風吼城中的自然是假的!”

掌事的心中一喜,正欲開口,就聽得石奎又道:“風吼城中的太孫不過障眼法罷了。”

這是承認他們與風吼城中的太孫是一夥的了,掌事的心中一沉,不得不繼續面帶微笑,道:“那不知貴人將在賤地踏足幾日?我等也好籌備。”

石奎道:“許一兩日罷了,你且隨我去接貴客上門。”

太孫吳與蕭安等雖之前同在城外等候,不過因太孫亮明瞭身份,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要等着城裡的官員先將石奎迎進了城,再聽石奎的主持,準備好一切,才往城外來迎接太孫。

蕭安此時坐在馬車裡,跟着太孫面對面扯淡,“落日城有的是錢,就是讓商戶們湊,也能湊出個十里紅毯來。我跟着公子,也算是佔個便宜了。”

太孫忍不住翻了白眼,“說得好似你進宮就沒走過。”

大慶的禮法,皇宮裡從宮外朱雀門到宮內,只有皇帝繼位、封后及太子大婚時纔會處處鋪上紅毯,其他時候只設在樓臺室內之間與朝殿之路。

不過宮內偶爾有舉辦筵席之時,也會在宮門內開始鋪上地毯以示慶賀。

蕭安進皇宮進得不多也不少,但每一回都是能湊上這份熱鬧的,這紅毯子少說也走得見怪不怪了纔對。

說什麼沾他的便宜,其實就是酸落日城比谷陽有錢。

蕭安哈哈一聲別過話頭,便等着石奎帶着小衙主前來迎接他們一行,儘量的將太孫的存在宣揚出去。

太孫看着蕭安,試探着問:“等我回京之時,你真的不回去?京城裡纔是你的家。”

蕭安頭枕着雙手,擱在了馬車壁上,撇嘴,“不去。京城哪有邊關裡自在?京城裡的是南陽侯府,魏家早就不在了。”

太孫道:“此番事了,魏侯也會翻案。”

蕭安嘆氣,“可那也是我大舅母大表哥的家啊!”

就便是她跟她母親尷尬的地方,她母親跟南陽侯和離,她又不願意住在南陽侯府,然而回孃家,又哪是好回的,就是她外祖父翻了案,她跟大舅母關係也不好,就是大表哥繼承了爵位,還有個孝道壓在頭上。

這要說與她們母女撐腰,還不如南魏。然而南魏又不是開善堂的,兩邊到時候少不得也是各有所需。

兩個白身,在邊關還能混,在京城裡要寄人籬下,她可不願意。

“還是邊關好,等我上了戰場,給我娘掙了誥命回來,再讓她回京過好日子去。”蕭安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求人不如求己,她娘當年是幾品的誥命,她也得掙個幾品的回去,纔有臉讓她娘回京城去呀,不然怎麼跟往日的誥命們來往。

蕭安是不在乎自己怎樣的,卻是不想要別人說她孃的半分不好。

太孫也知曉自己再勸也無用,便沉默了下來,一直等到落日城一切準備妥當,且石奎帶着谷陽裡的小衙主攜帶谷陽裡的秀才舉子們一道前來迎接。

本小衙主的意思是自己身份低微,不如前往風吼城中的知府與縣令一道前來迎接,更顯尊重。

然而風吼城中是如何情形,石奎又哪有不知的,只讓小衙主先將太孫迎進了城中,再在落日城中等風吼城中的知府與縣令來見。

這也不過託詞,等進了落日城的小衙門,還需得商議下一步當如何。

然而等一行進了小衙門,這一路一直不太愛說話的張公公卻是出言道:“劉希廷既然只是將人困住,還未有別的動作,許未必想與楊家三爺如何。下臣幸與之一個故鄉出來,許能在其中有轉圜?”

91| 089|

</script> 在座的衆人,皆將目光放在了張公公身上。

張公公來自於哪,除了當年帶他進宮的老太監,許也只有宮中掌內侍檔案的管事太監纔會知曉。

此時張公公說到自己的來處,衆人心中還有些驚愕,這與劉希廷來自一個鄉里,還真是巧了,也不知道皇帝在派他出來時是否知曉此事。

或者,正因爲知曉張公公與劉希廷來於一個地方,這才選定了張公公隨太孫一行?

張公公的話,是對着太孫說的。

太孫也才知曉張公公的來處,就道:“公公可識得劉希廷?”

張公公回道:“未曾進宮前,也聽說過。”

石奎心中有數,就在一邊道:“還請張公公說上一二,也好讓我等有個準備。”

太孫也點頭,“張公公但說無妨。”

張公公朝着在座的一拱手,就說了起來,“我自幼無父無母,許多事也不過是聽旁人嘴碎得知一二,並不敢擔保其中真假,還請諸位自行甄別。我早年得一家寡婦收養,聽得她說過,劉希廷自幼命苦,母親早逝,父親在他十歲那一年也過世了。因家中並無家資,又家族不容,連破房屋都族中無賴強佔,因此一直在山中以野食爲生。後來在山中時偶遇一夫子,因那夫子心軟,家中又無嗣子,便被夫子帶回了家中撫養。那夫子家中只得獨女,也是嬌妻早逝,一直不曾再娶,後來便將之收爲女婿,教導他讀書識字,以求給女兒一個依靠。”

“後來,”張公公一頓,“後來劉希廷讀書不行,在夫子去世後又恰逢抽丁,便從了軍。”

蕭安聽得津津有味兒,“然後呢?”

魏氏倒是知道然後,“然後劉希廷在邊關娶了孟家的女子,靠着岳家提拔,一路向上,到如今就是三關大將了。”

蕭安立即就呸了一聲,“忘恩負義的東西!”

要不是有原來那夫子收留他,怕是他連活都活不下來,人家將獨女交給了他,想來一個夫子家中還是略有薄產的,竟是回頭就娶了別人。

然而魏氏卻比蕭安想得要多,“當年劉希廷來邊關時據聞是二十左右,想來當是成了婚的?”

張公公道:“且有一子。”

這就是停妻另娶了,不過武將多重軍功,要能打仗這與他前途也並無礙,就是讀書人也少不了有這種人,何況是不懂這些的武將。

魏氏就道:“那他妻兒呢?”

張公公回道:“因家中沒了壯丁,女弱子小,族人刁難,頗爲不易,張將軍那時也並未混出頭來,不過幾年便紛紛病故了。”

魏氏道:“張希廷再娶之時在二十五上,想來也算不得停妻另娶了?不過家中原配妻兒接連病故,也是一樁慘事了。”

也不是人人都是魏氏,離了男人還能得自在,這世道的許多女人,要不依附男人,卻是活不成的,就是小孩也是如此。

張公公不再說話,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石奎道:“就算如此,你與他也並無干係,如何能在其中轉圜,能讓聽你的?”

張公公道:“當年收養我的寡婦,恰住在他家隔壁,我與他夭折的長子,也算是一道長大,情義非常,若能從其中入手,他許能聽我一言?”

橫豎他們是要再試一試張希廷的,讓張公公去,也並無妨。

張公公見衆人無異議,這才一笑,起身去寫了信函,着人前往風吼城送信,邀張希廷一見。

附在信封上的,還有一個陳舊的錦囊,張公公與衆人解釋道:“此乃他原配親手爲兒子所繡,後又贈與我,想來這般更能令人信服一些。”

衆人點頭,也不管張公公這話裡的真假,便着人去了風吼城。

太孫一行進了落日城,就控制了小衙門,那掌事的小衙主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人往風吼城中去,卻半點緣由也不知曉不說,連再送信去風吼城都沒了機會。

六關裡來的千戶們幹事十分麻利,此時已經將落日城中的相關商家全抓了起來,只往小衙門裡塞。

小衙主嚇了一跳,“諸位這是發生了何事,怎的就抓了這麼多人?”

寧千戶把人一推,不客氣道:“奉旨辦事,莫要阻擾,否則連你也抓進去。”

落日城裡的牢獄乃在衙門的旁邊,這些人先抓了來,且還要點數,這纔會投進監牢裡。

那掌事的被寧千戶一推,往後一退,差點摔倒,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冷氣從腳心只往上串。

被抓來的都是當地的大商戶,要他們犯了事,他這個管事的又如何逃脫得了,只恨不得自己生了順風耳,好能聽見貴人們的事兒。

然而他沒長上順風耳,只得往這些千戶裡打聽,着人拿了自己的珍藏,就約着千戶往自己屋裡去。

千戶們哪不明白這裡面的勾當,不過比起這點子金銀珠寶,到底還是升官重要,紛紛着人拒絕了,竟是連下人帶來的禮都拒了。

掌事的這才徹底慌了神,也不求千戶了,百戶們總是能求一求的。

然而百戶們,又哪如千戶們知曉得多,自然是千戶怎麼說他們怎的做,最後銀子灑了出去,竟是沒得個有用的消息來。

掌事的才徹底認命,整個人如喪考妣一般,卻還得打起精神來,將衙門裡的貴人伺候好,好希望能垂憐一二。

從落日城到風吼城,有商戶們灑銀子開道,修的官路極爲好走,這一去也只不過大半日。

等到張公公收到回信之時,正是第二日的清晨,想來都是連夜趕路的。

劉希廷在信中也並未多說,也知曉了府中乃假太孫,真太孫正在谷陽,請張公公去風吼城一見。

張公公看了信,與衆人道:“我欲前往風吼城,公子以爲如何?”

太孫吳道:“既然他有轉圜之意,我等一道前往也可。”

這倒並不是因太孫沒有底氣不顧皇家尊嚴要對劉希庭上趕着,而是石奎乃是欽差查案,時刻如金,半點浪費不得,可沒時間等着風吼城做這做那的。

當然,太孫也可以先留在落日城中,等着石奎先前往風吼城,再等着那邊的知府縣令們準備好了一切來迎接。

然而如此,卻要喪失在此事中的主導地位,這種實打實的權力跟不要緊的虛面規矩一比,誰重誰輕一看就明白。

況自己連正式的太孫都不是,大慶禮法裡,正式的太孫就得皇帝下旨冊封,自有它的含義:就是皇帝有意讓太子繼位後他再繼位,順了順序在那,就是下一任皇帝也輕易改不得,除非是太孫早死了。

所以他現在雖是被一般老百姓叫做太孫,又也說太孫吳的,實際上真按了禮法,也不過是皇帝的嫡長孫而已,就石奎叫他,也稱之爲皇孫而不是太孫,那太孫儀仗不過是出行所擡身份罷了,這規矩不規矩的,也沒那麼講究。

且還有那麼一句話叫:事急從權。

因此石奎拒絕且提出反對意見之時,太孫就這麼直接了當的說了。

這人要流氓起來,且還在高位,下面的人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太孫沒上朝領官職,說不上比石奎官大,但攔不住太孫運氣好能投胎,乃是王朝嫡長孫,血統比石奎高貴。

沒辦法,石奎只得答應,又看了一眼屋子裡當啞巴視規矩禮法於無物的人,心裡也明白了些事兒,他是來查案的,不是來跟太孫講禮法的師傅,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浪費時日。

這太孫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至於到了風吼城,會遭遇到怎樣的局勢,也還得去了再說。

風吼城也有一萬將士護在周邊,以便及時應對敵人來襲,不過分了兩軍營,乃一南一西。但從谷陽到風吼城,並不用經過兩軍營,倒也不怕半路被攔截。

等到了風吼城外,風吼城裡常駐兵馬不過三千,就是劉希庭是個獨夫,不在乎家族生死的,那風吼城裡的知府縣令可不是小家子裡出來的,各自的兄弟姐妹多的是,就是妻兒也有在京中留着的,可沒武夫那麼心狠,丟掉一家子人不要,就要跟着他與皇權做對。

當然,要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他們也總得找出別的法子來。

魏氏是一點都不擔心,南陽侯被絞下兵權沒多久,在邊關也算還有餘威,蕭家那幾個從軍的就是被排擠也沒這麼快,比起不在乎家族的劉希庭,被家族培養又被族中前輩提拔的蕭家人,可不會不在乎族中生死,也不會拿自己一家子的性命來湊熱鬧賭個沒指望的未來。

是故,一行人又極快的啓程前往了風吼城,因不放心落日城裡的情況,石奎留下了刑部的一位小掌事與一百護衛看守牢房,等着把風吼城的拿下後,集中押解在一個地方再來審訊。

而谷陽城的小衙主得知對方一行要走,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被告知他與師爺怕是要跟他們一道前往風吼城去見縣令與知縣,頓時也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高興是因他早與風吼城的縣令知府打好了關係,作爲上官的親信,去見上官並不是件令人害怕的事;然而也有不高興的地方,就是自己都還不知自己爲何被一道帶着走了,說是護送太孫一道前往風吼城,這個理由是他信算他傻。

就在太孫一行離了谷陽之時,谷陽的另一道城門外迎來了一身喬裝打扮的婦人——林氏。

林氏與自己兒子被秦泰暗中送走,走到秦泰安排好的小鎮,突然就後悔了,只把自己兒子安排好,就帶着一人悄悄趕了回來。

這一路,她也想了很多,秦泰待她一片深情,她要就那麼走了,不就顯得薄涼,又與南陽侯那般的負心人有何區別。

因此此回,就是刀山火海,她也願意與他一同承擔!

92| 089|

</script> 太孫前往風吼城一路上極爲平安,在風吼城外三十里見着了在準備迎接太孫儀式的當地縣令。

縣令一邊着人去告知知府,一邊前來求見了石大人,還請太孫的儀仗暫時停留,等他們將城中護衛做好了,又看了吉時,纔好請太孫入城。

縣令的藉口找得倒是好,風吼城裡來邊關與外夷交易的商戶多,進城來做生意的蠻夷更不少,人員複雜,不好貿然讓太孫貴足踏賤地,有陷於危險之疑,這個責任他一階七品小官着實擔當不起。

說到情深處,他還得哭一哭,唱一唱對皇家的忠誠之意,倒是讓人真不能拒絕,文官講起禮法規矩來,是能豁出命的。

谷陽裡的小衙主見到縣令,只恨不得抱着上級狠狠哭一場,然而此時也不是哭的時候,等着縣令與石奎談完事,趕緊上前來稟告。

石奎說是前來邊關辦案,一進谷陽城就將谷陽裡的商戶們,連鋪面裡的小二都沒放過半個,他還真不知曉是爲了何事,只得來求問縣令大人解惑。

縣令與知府在一個城中辦公,知曉的必然要比小衙主的要多,然而這種事也不可能說給更低一階的小衙主來聽,假意安撫道:“不論是何事,懼有我與楊大人在,爾等不必擔憂。”

有這一句,小衙主就放心了,只管跟着縣令忙着城外迎接太孫的佈置。

太孫的到來,縣令曾徽也是從小衙主的來信裡得知,不過風吼城中早已有了一位太孫,落日城中的就有些讓人懷疑。

但懷疑歸懷疑,小衙主乃是縣令的心腹,也不會胡亂傳信,縣令不得不拿着信前去請教知府。

知府是見過風吼城裡的太孫面的,如今再跑出來一個,也不會輕舉妄動,而是邀了劉希庭前來府中核對。

劉希庭再回將軍府中一問,魏九重與楊三爺就知曉是太孫一行已經來了,也就不作否認。

如此劉希庭也不能拿他們奈何,不說手裡的人質已變得不值錢了,要他把人咔嚓了,回頭纔是將自己的罪名給定下,連後悔都沒悔去的地方。

就是投降蠻夷,他殺了也算是半輩子的外敵了,這十來年三關雖是平靜,可是要他對着當初殺得痛快的人俯首稱臣也沒那麼好接受,他到底也是讀過書的人,雖然忠君之心沒見讀出多少,不過起碼的廉恥還是有,自忖一代英豪,沒得向不如大慶的蠻子折腰。

也幸好隨後太孫一行有人來送了信,才讓他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被真正的太孫看在眼裡,除了來信之人說明自己的身份讓他毫無印象和那隻讓他嚇了一跳的錦囊外,他倒是十分感激這一封信的。

因此張公公就先帶了兩百精兵進了風吼城,能得進將軍府與劉希庭一見。

到將軍府門外,張公公好好的打量了一番這府邸,到底是要比六關裡的將軍府要闊氣,且大得多,風吼城也不愧是三大關裡最富饒的地方。

再往裡走,裡面的花草樹木假石流水,無一不是精雕細琢,要是見識少的,免不得會看花了眼來。

瞧着這一路的風景,張公公心裡就在暗算南陽侯在邊關十多年到底有撈了多少好處,或者是劉希庭這些年撈了多少好處。

劉希庭也並未坐在外院的正廳裡等待張公公,反而站在了大廳門口,一直到張公公出現在眼前,便趕緊上前了幾步,道:“貴人前來,不曾遠迎,實在是過意不去。”

再走近一看,竟然是內侍模樣的人,劉希庭心中更爲小心翼翼,比起石奎那樣的文官,卻是內侍離皇帝最近,許多時候更說得上話來。

不過張公公在皇宮裡見到過劉希庭,而劉希庭卻是沒見過張公公,因此並不識得張公公之人,只聞得張公公在宮裡的大名。

稱張公公爲貴人,也是有緣由的:能救自己出這囫圇的怎麼稱貴人都不過,要再不要臉一點,叫聲乾爹都能叫得。

張公公也擺出了在宮中面對小宮女與小內侍的傲慢神色來,一邊跟着劉希庭往正廳裡走,一邊道:“劉將軍客氣了,也是你我有緣,方纔有今日之見吶。”

劉希庭這人年過五十多了,能坐大將軍的位置,也並非是沒有能耐的人,就張公公這般的傲慢級話中有話的模樣,也不見得生氣,反而將人往上座裡請。

按規矩,就算是張公公宮內的品級,也比不得劉希庭的二品,然而他卻是半點不在乎的坐了下去,讓劉希庭坐在了下首處,着實跌破了來給兩人斟茶的丫鬟的下巴。

張公公並未先說話,只輕輕抿了一口茶,品了其中味道,好似與茶香一般悠久綿長下去。

而騎馬難下的劉希庭便比不得張公公穩得住,然貿貿然說到正事也不恰當,畢竟兩人還不曾相熟,只得尋了話道:“之前公公着人送了信與我,又給了一個錦囊,說起來讓公公見笑了,那針法與我前頭妻室的一模一樣,想來公公也是綏鄉之人?”

綏鄉乃劉希庭的故鄉,他起初不知來信人送那一個空着的錦囊有何意,後來見得自己夫人派人送了錦囊過來與自己,才突然相起了前頭妻兒之事,再才憶起前頭妻子的針線來,再看到裡面的針線繡字,才知許是遇到了故人。

張公公這才慢吞吞的開口道:“也是將軍軍務繁忙,貴人多忘事吶。”

這話就有些味道了,劉希庭忙道:“不敢不敢。公公這話是嚴重了,讓我這老匹夫心裡惶恐得很。”

從這便可知劉希庭爲何能幾十年時間能從小兵爬到大將軍的位置上來,這臉是徹底是不要的。

張公公輕輕一笑,“不過與將軍開個玩笑。將軍仔細看一看我,可是覺得熟悉?”

劉希庭聞言就擡眼看向上首的太監,張公公面白無鬚,五官說起來也不算是平常,這要換個女兒家看着,要不知他身份也說不得要動心一二。

不過劉希庭看着面前的人,卻是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眼前這人,年紀不過他的子輩,要說兩人來自一個地方,且還相識,劉希庭就覺得張公公這面貌倒是眼熟了,只是眼熟歸眼熟,他已多年不記得早年之事,這也只能是相熟不相識的程度。

人都是這般,出身時多卑微,到混出頭那一日便有多不想起曾經的落魄來。張大將軍年幼時過得苦,即便是後來得人收養,先岳父對他也不錯,然而也還是有寄人籬下之感。

只有到了邊關,他與許多人一樣從軍,身邊並無故人,不用說到自己的那些悽慘之事,反而日子覺得過得有自在起來。

等到了能在這頭娶妻生子,步步高昇,就覺得了這邊關之好,那故鄉就算再比邊關富饒一些,然那富饒也與自己無關。況這風吼城這些年怕也比自己的故鄉要繁華一些。

張公公見劉希庭看了自己半晌,並不敢貿然開口相認,便是知曉並未認出來,心中不知作何想,就自報了名頭,“張將軍不認識也不奇怪,當年張將軍來邊關時,我也不過五六稚齡,如今二三十年過去了,往日如塵過,人總是朝前看的。”

劉希庭只得順着話道:“公公說的是。”

張公公又輕輕一笑,“當年在樑家鎮,我就住在將軍家的隔壁,還與令郎交情匪淺,也是因此才得了將軍前夫人送的一個錦囊,這些年一直心懷感激,便將之存留至今,只沒想到還有用到今日之時。”

張公公的話讓劉希庭有些摸不着頭腦,當年樑夫子隔壁確實是有住着人,不過是誰這些年過去了他實在是有些記不清,就是隔壁有沒有這個孩子,自己的先夫人於他有何種恩情,他也都記不起來。

不過張公公也並非是要劉希庭記起這些往事來,又道:“因此這回我等隨太孫來邊關視察軍務,聽聞將軍將楊家三爺與南魏的人扣下了,念着往年情誼,這纔在太孫面前打了包票,親自來了這一趟。”

話裡的意思,這也是看在了劉希庭當年夭折的長子面上,否則他也不會管這一檔子閒事。

“劉將軍到底是阿蒙的父親,我瞧着將軍也不是有異心之人,您說這話說得對不對?”張公公接着再道。

劉希庭聽到這最後一句差點就熱淚盈眶了,也不去想張公公到底是先岳家隔壁的哪一位,只連連點頭,道:“公公說的是,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沒別的心思啊!實在是、實在是這風吼城,也不是面上看着那般平靜。我之前也不知這邊的太孫真假,只是這風吼城裡往來蠻子也不少,要有個萬一,這時節又是蠻子騷擾邊關之時,真是半點閃失都來不得,因此才委屈了楊家三爺等。只想着先將安全做好了,其他的事也不急在一時。”

瞧着這一口一口爲楊三爺一行安危着想的模樣,可見這武將口舌伶俐起來,也不差文官些許的。

張公公嘆了一口氣,“話是這麼說,然而楊三爺就怎的誤會了將軍?還着人往太孫這邊送了信?將軍可知,這楊三爺可是皇后娘娘的孃家人,陛下素來敬重皇后,將軍你這是闖了大禍啊!”

93| 089|

</script> 張公公一聲你闖了大禍,頓時將劉希庭嚇得一跳,忙起身作揖道:“還請公公救我!”

張公公看着對着自己垂首的人,頓時心中起了一股子鄙夷之心來,然而此時也還得將人雙手擡起,“將軍又何必客氣,我來了,便是爲將軍來的。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這事兒也總要拿出個章程來,你說是不是?”

劉希庭順勢也重新坐了下來,一臉苦惱道:“公公說的是。此事還全憑公公在其中轉圜了。”

張公公道:“既是聽我的,我也不得不勸將軍一回。之前的事不說它真假,總歸是沒造成大的危害,將軍此刻要做的是,將楊家三爺及南魏的人請過來,大家就當是一場誤會,說開了就好,就是到了太孫那,也好有個說辭。”

劉希庭一聽就順勢道:“我本也無它意,全是爲了楊三爺等人好哇,這還請公公在楊三爺面前與我美言幾句了。”

張公公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

劉希庭便叫人進來,讓請楊三爺與魏九重前來大廳見一見太孫遣來的來使,隨後在心中開始估量,這太監藉口着同鄉之情來跑這一趟,自己要給出多少好處纔夠塞住這人的嘴,自己庫房裡值錢的又有哪幾樣。

他可不信張公公與自己說了這般多,就只是因當年與自己長子相識,少不得也是爲了趁機撈些銀錢來的。

兩人就在大廳裡靜默的喝茶,張公公突然道:“劉將軍可知太孫最忌諱什麼?”

若張公公說的是太孫最喜歡的是什麼,許劉希庭還不會多急迫的想知道,只管讓人來了,暗自裡試探觀察,總能得知一二,然而說到忌諱這種事,卻沒這般簡單,卻是一開始就不能出錯的,事關太孫對他的初次印象。

張公公這一句話,就讓劉希庭的心定不下來了,這人一次又一次的賣自己人情,偏偏又不說自己所求,讓他心中有些不安。

然而太孫的忌諱,卻是他急需所要的,畢竟若能搞定了真太孫,楊三爺這邊不說好打發了,就是軍務之事,也未必不能遮掩過去。

要軍務之事能得以解決……

劉希庭臉上堆滿了笑,鄭重道:“還請公公直言,若以後有何差遣,某當生死以赴,必達所願!”

這一份承諾足夠重,一方大將的能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誰也輕忽不了。

張公公心裡聽得直好笑,面上卻是爽快一笑,“劉將軍果真是痛快人!”

劉希庭見狀,才知對方竟是想要自己一諾。

自己的地位在哪劉希庭比誰都清楚,只是想不到一個內廷裡的內侍想要的竟是有些出乎他所料,換句話說是沒想到這位內侍竟有這般的野心,敢與邊關大將勾搭,然而想到能在內廷裡也能有上這麼一個能知曉消息的人在,這似乎也不是一筆賠本的買賣。

“公公客氣了。”劉希庭立即回之一笑。

兩人在此時,似乎是默契十足,說定了一切。

於是張公公對着他招了招手,示意劉希庭上前來聽,事關太孫機密,總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即使是這大廳之中只有兩人。

劉希庭活到這把年紀,臉皮早就厚得比護城牆還厚了,也不在乎張公公這舉動對自己的輕視,只起身湊上前去,微側着頭,露出了耳朵來。

張公公的身子朝前傾,伸出手去攀劉希庭的肩,垂下頭,眼神卻是閃過一絲嘲諷,嘴角輕輕一扯露出惡意的微笑,好似要嗜血的惡鬼。

就這一刻,劉希庭就知曉遭了。然而許是上了年紀,又許是十來年的安穩生活腐蝕,讓他在感知到危險的瞬間未能及時的躲開。

而張公公手中藏着的刀子已經沒入了劉希庭的脖頸之中,滲出鮮豔的血跡來。

張公公出手之快,要是蕭安在,便會知曉這一出一收之間並不比她的速度慢上半眼,當是苦練許多年纔有的手速,還與她的槍法一樣的準。

劉希庭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張公公,眼睛瞪得極大,眼底還帶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知爲何這人對自己動了手,然而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對方一道的想法讓他連半點出聲求救的想法都沒有。

其實兩人都知道,劉希庭此時是出不了聲了,張公公的刀不只劃破了他的喉嚨,更是毀了他的聲帶,讓他根本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張公公往後一仰,微微躲開了劉希庭那隻手,同時伸腳向劉希庭腹部踢去,只將石墩一般的劉希庭踢得連退了兩步。

此時劉希庭的脖子,流出的血透過那隻捂住傷口的手細縫中透了出來,如泉涌一般朝着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墜落,再濺起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爲……爲……”劉希庭已經知道自己遭了道了,然而卻是想要死個明白。

張公公此舉,是因太孫的旨意,還是?

張公公卻十分閒心的掏出手絹開始擦自己手中那半截快刀片上的血跡,將目光從刀鋒移到了劉希庭的臉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劉將軍要問我爲什麼?當然不是因爲太孫示意了。”

這就是他自行動作了,劉希庭覺得自己並未得罪過這位宮裡的內侍過,卻不知爲何今日要死在他的刀下,只覺得滿心的不服。

然而再張嘴,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只能死死的盯住眼前的人,想要把這人刻進自己骨子裡,就是在地下做鬼了也不會放過他。

張公公覺得自己已經十分仁慈,見得劉希庭要死了,少不得好心與他說個清楚,讓他當個明白鬼,“劉將軍當年另攀高門,派人回家鄉殺死自己妻兒之時,可想過有一日會有報應?有人願意與她們母子報仇雪恨?”

本還想要掙扎的人臉色頓時一白,整個人都僵了下來,站在一動不動,只嘴脣動了動,到底連張開都不及。

張公公殺了人,心中有些往日難以滿足的饜足,連眉眼都帶了笑意出來,嘆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劉將軍有了好前程,想要娶別的女人,這也是人之常情,誰又捨得放着上好的前程不要呢?不過換了旁人,只消在邊關不聲不響娶了,只當家鄉里的妻兒沒了,或是報個死訊回去,讓家鄉的妻兒當自己死了。這種人這邊關也不少,劉將軍想來也是見得多的。再不濟,一封休書,只將妻子休了也不是不可,留下幼子丟在家鄉只任他生死就好。可偏偏劉將軍是個心狠的,救命之恩的恩人之女,有着血緣的兒子,說負就負,說殺就殺,竟是一個都不想放過。”

“你說,如你這般的畜生可該活在這世上?且這賊老天還讓你活得越來越好,可見這天下是沒有天理可言的,這天道其惡也昭昭。”張公公滿眼憐憫,“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讓我來行了這個真正的天道,來爲你那一對可憐的妻兒討個公道了!”

本已無多生息的劉希庭終是明白了一般,閉上了眼倒在了地上,身下很快又沁出了一地的鮮血來。

張公公重新坐回上座,看着死去的劉希庭,卻是突然笑了起來,笑到最後流出了兩行冰涼的眼淚,也不知爲誰而流。

楊三爺跟着魏九重在劉希庭的管事來請他們往大廳時,就知他們已無危險,雖來的是張公公,然而張公公也不是凡人,自然是該算計準確纔是。

因此兩人帶着假扮太孫的苟順輕行慢走的跟着管事前往大廳,心下里已經在想張公公與劉希庭會說些什麼,他們又該與劉希庭如何。

前面帶路的管家性急,畢竟是將軍囑咐要快快帶去見人,然而到底也是貴客,催促不得,只得心裡暗暗着急,腳下腳步又加快,盼着幾位貴客能懂得起。

可惜跟着的幾人許是沒明白管事的意思,並不在意管事的快慢,只隨着自己的心意而走,還邊走邊說起了三關裡的風光來。

待得終於進了將軍府待客的大廳,先進廳中的管事傳來一聲殺豬般的驚呼:“將軍!”

其聲音之淒厲,比之上古流傳下來的靡靡之音還能繞樑三日而不絕,隨後管事的便如喪犬一般跑了出來,神色驚惶,抖着手指着裡面,“來人啊!來人啊!”

楊三爺與魏九重卻是心有靈犀的一回頭,見得一兩百精兵全站在大廳外,在此時已經形成了半個包圍圈來。

之前他們三人邊走邊說不曾在意,不知在自己一行往前走之時,那些人已經跟在後面一步一步收縮。

兩人雖不知大廳裡發生了何事,看管事這神態也知道不好,而外面這些精兵的舉動,更是說明了裡面發生的事,都在張公公的算計之中。

管事的自然是沒叫到人,將軍府的外院裡也有護衛看守,他不過才勉強叫了兩聲,就被站在門外的精兵一巴掌劈暈了過去。

將軍府中有他們的兩百護衛,還有張公公帶着的人,這會兒想來也早就聯絡上了,即便是將軍府中的護衛,兩廂對峙,他們也未必會輸。

想到這一點,魏九重便與楊三爺伸手請道:“既然來了,進去看一看也未必不好。三爺以爲如何?”

至少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不至於一眼瞎,被人牽着鼻子走。

楊三爺點了點頭,這會兒心下里的想法與魏九重算是不謀而合。

不過下一瞬,張公公就已經走到了門口,目光掃向大廳外的人,神色冷然,聲音不高不低只夠面前的人聽到,道:“劉希庭謀逆,已被伏誅,還請諸位守住將軍府,等太孫前來處置。”

邊關的府邸風格與京中、江南等地不同,京中、江南的府邸外院大廳爲了待客,只有三面木壁,正對大門的方向除了柱子並無遮擋,也好讓坐在裡面的人觀賞外面的歌舞戲曲等,而邊關裡苦寒,冬長夏短,爲避寒,房屋多爲泥土石磚堆砌,大家族裡正門方向立有八門,天氣冷時只開得兩門,裡面生着炭火,用以取暖,遇着下大雪太冷時節,更是連兩扇門也關閉了,只靠大廳中頂樑上空透氣。

也正是因這種結構,張公公對劉希庭動手之時,外面的人竟是半點也沒聽到聲響。

張公公這話一說,跟着張公公一道來的兩百精兵自然是明白事情的嚴重,領兵的兩百戶眼神一動,互相示意下點了點頭,幾個動作下去,跟着的人已經明白一切。

楊三爺與魏九重萬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卻還是朝前走了一步,就是劉希庭死了,他們也要看到劉希庭的屍體纔算是作數,也好與張公公商議出個法子來才行。

被劉希庭困在將軍府中,他們雖都心有怒氣,然而都沒有讓劉希庭死的想法,一個死人,閉上了嘴,不能親口認罪伏法,其實也是一個禍端。

如魏侯當初直接一抹脖子死了,如今便能夠翻案,這裡面能拿來做文章的地方實在是太多。

更甚至,楊三爺與魏九重已經在想,張公公此舉後面的深意是什麼,是否還有別的人的影子在裡面。

94|089|

</script> 大廳裡,劉希庭的身體已經冰涼,大理石地面上以脖子爲中心的一片血紅的鮮血還未曾凝固,足可見人死去並不久。

“張公公,你這是?”楊三爺還是開口道。

張公公看着劉希庭的屍體,順勢還踢了一腳看了看死活,見真沒氣了,才道:“之前這老匹夫同意與我相談,我本負太孫之命,想要將兩位安全帶出將軍府,更想讓劉希庭能親出城門迎接太孫,以示沒有二意。本也是一番好心,卻沒想到此人狼子野心,竟敢威脅於人,說是太孫若不同意將賬目之事平了,便是連太孫也逃不掉。我爲太孫計,便先下手爲強,將之伏誅。”

跟在楊三爺與魏九重身後假扮太孫的小太監苟順聽得呀的一聲,一臉驚恐,活像親眼看見了劉希庭說出此狠話來。

張公公此話說得冠冕皇堂,襯上胸前的血跡顯得更爲正義秉然,不過在場的兩人誰信誰傻。

然而這話不管是真是假,楊三爺與魏九重都沒有想要此時來說個明白,到底還是要等太孫來了做裁定。

只是在將軍府裡殺了劉希庭,他們可沒落到好來。楊三爺是皇后母族,自然底氣夠重,便道:“請問張公公該如何收場?”

劉希庭在三關裡的聲望,雖不如蕭家然也不是假的,各路姻親更不是虛的,後面可是實打實的軍戶,否則他們何須跟他客氣,還到要太孫來解圍的地步。

如今聽聞太孫已經到了風吼城外,將軍府中他們的人多,可劉希庭的人更多,張公公把人給殺了,將軍府上傳信出去也不難,這引起的後果不敢讓人深想。

眼瞅着這時日還短,張公公自個兒殺了人,自然是要張公公自己收尾的,到此刻楊三爺與魏九重又覺得這事兒不像是太孫的旨意了,反倒像是張公公執意爲之,畢竟在他們眼裡,太孫吳還只是個呆在皇宮裡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哪做得來殺人放火的事。

張公公看了一眼楊三爺,道:“因此,某才請了三爺與魏家九郎君前來,爲的就是拿個主意。兩位以爲當如何?”

這是要將收尾的事情丟給他們了,魏九重在心裡罵了句娘,並不打算搭話,只看向楊三爺,還是按照之前的規矩,一切以他爲首。

南魏是要一個機會入仕,然而這個出場的機會並不需要多驚豔,相比起北魏的赫赫軍功,南魏還是比較喜歡細雨潤無聲這種方式來,因而這一次的功勞,南魏並未想要多少,唯一不過是想要個入仕的契機罷了。

楊三爺不知南魏的打算,然而也看出魏九重是不想管這閒事的,心裡也跟着罵了娘,乾脆直言道:“那不知公公此舉,是受太孫之意,還是自己擅作主張?”

這就是要真軍中譁變,就要推出一個太監出去平憤了。

張公公勾起嘴角,語重心長道:“若是能死下臣一人,能平這三關護得公子,我等必然不畏去死。總比不過,讓公子受半分損傷。只不過,要劉希庭不死,我等一行怕連說一句護得公子安危的資格都沒有罷?”

推他出去平憤當然行,不過他立下這麼一個大功,與太孫有救命之恩,誰敢讓他平憤去?

讀書人是要講究道義的,甭管這道義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得要張公公自己願意去赴死纔是圓滿,否則只事兒日後總歸有隱患。

而楊家和南魏,都是愛惜羽毛的大家族,對上張公公這般的流氓手段,還真有些頗爲爲難。也有畢竟此時還不到最緊要關頭的緣故,這種事要直接點破了,也有些顏面難存。

楊三爺只得道:“不說這些,就是此時,我們一行可出得了將軍府?”

將軍府中劉希庭的親衛不說,就是風吼城中有的兵馬,就算是劉希庭死了,他們也未必出得去,張公公實在是沒幹出個好事兒來。

張公公卻是一臉無賴模樣,道:“那不如就等了。公子總是要進城的,蕭安帶了常將軍借的三千兵馬,應對城裡這些當是綽綽有餘。”

“至於別處的,”張公公一笑,“楊三爺覺得那些人在劉希庭死後沒自己的小心思?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水涼。這人呀,都是要爲自己打算的。”

在人心的把握上,這幾位,又哪是張公公的對手呢。

太孫的確是準備儘早進城,然而城中要佈置一番,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之前在谷陽不過是風吼城的副城,自然不用大張旗鼓的迎接,如今是在知府所在之地,又有將軍府在。

不說是知府要前來迎接,就是劉希庭也得一同前往,才顯得鄭重。

不過等着知府派人前往將軍府請劉希庭前往官府一敘之時,才知曉將軍中竟是出了事。

有太監代表着太孫前往見劉希庭的事情,簡知府當然是知曉,但他萬萬沒想到兩邊竟到了兵戈相對的地步。

將軍府外,劉希庭的長子已經帶兵圍了將軍府,而將軍府裡兩方對峙,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初劉希庭要攔着太孫儀仗在軍營裡的兩百護衛,簡知府是知道消息的,不過那兩百護衛也不是被攔在了城門外,於他而言並沒有責任,因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總歸自己心裡也有些應對之策,不至於受到牽連。

然而此時兩邊就這麼對上了,城門外有個真太孫在,還有欽差在,他該如何應對?

還有隱約傳來的,據聞欽差是爲了查鐵礦山之事而來,而秦泰與他說過的那些話……

簡知府能當上三關知府,家世自然不會低微。不似一般鄉紳人家出身,即便少年得意,不借助旁人勢力,也只得在地方苦熬,若運氣好,年過五六十,才能在京中堪堪有立足之地。

簡知府父輩以上三代,皆爲三品大員,祖上也是書香門第,若是追溯到前朝,家中也出過大官,總得來看算得上是一門書香門第榮耀及今。

這三關雖在邊關,也屬苦寒,然而自從三關通了商路,卻也算是肥差了。

因此爲了能得這個差使,簡家也沒少往吏部裡使力,如今三關裡出事,簡知府就是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自己家中那幾百族人。

秦泰與他所言之事,他哪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然而人生在世,總有取捨。

秦泰是商戶,他的取捨,與自己這個讀書人的取捨自然不一樣。

wωω •ttkan •¢ 〇 就之前此事他已寫信回族告知家中長輩,然而此時他身爲三關知府,受到牽連已經是必然。既然如此,簡知府的眼底也帶了算計。

“來人,去將秦老闆請來。”簡知府道。

下人應聲而去,卻又極快的回了來,“啓稟大人,聽秦泰府的人說秦老闆並不在府上,小的又去了米鋪裡問,也不曾打聽到秦老闆的蹤跡。”

秦泰這是逃了,想把一切推給別人。

簡知府想起跟秦家嫡支面和心不合的秦泰,此人又無妻兒之憂,能躲得一命,日後說不得如何逍遙。

可他逍遙了,自己就合該去死?

人在河邊走,焉能不溼鞋,他當了三關的知府,也不可能說渾身清白,但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也未必不能補救一二。

想起將軍府中的事情,簡知府知曉自己是管不了的,然而卻也能與城外的太孫通個信兒。

念及此,簡知府召了身邊的師爺,來將此事說了。

作爲簡知府身邊倚重的人,要說沒收過商戶們的賄賂,那決計是不可能,如今聽到三關商戶竟是參與進了私開鐵礦此等大事裡面,只覺得心神俱裂,半晌回不過神來。

這般模樣,裡頭會有怎樣的糾葛,簡知府又哪不明白,只嘆了口氣,道:“你乃我的師爺,跟着我也許久,我自問沒有對不起師爺你的地方。就是我盼着你好,可如今事關重大,也不是誰都能逃脫的,約莫也只能認命了。”

被嚇得回不了神的師爺眼中流下兩行淚水,“老爺就讓我留下一子罷!”

他跟着簡知府的時日不短,兒女也算是成羣,就是小妾,屋子裡也有兩房,生了三子三女,如今最小的那一個兒子不過兩歲,爲妾侍所出。

人一輩子求個風光,一爲光耀祖宗,二爲延續子嗣。

此時他們俱已逃不脫,唯有能做的,似乎也不過是與自己留一條血脈下去,許有哪一日,自己的牌位又能被人供奉,不至於到了地下窮困潦倒,還無顏面對先人。

簡知府嘆道:“許也未到那地步,只是你還是去準備準備罷。有備無患,也是好的。”

師爺對着簡知府拱了拱手,回去安排小兒出府之事,簡知府想着跟着自己在邊關裡的妻妾兒女,在京城裡的兄弟姐妹族人,也是滿臉淚痕。

他的兒女早已年長,最小的都已十二,除了在京城裡的長子,其餘俱在三關裡,這又哪是如師爺那般好送走的,如今也只得與他一道受苦了。

現在再說後悔的話已遲,就是爲了自己那一家子,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棄暗投明這一條,許還能個恩賜,能不牽連家人族人。

簡知府着心腹在城中注意着那些商戶,與安置好了小兒的師爺一道前往了城外。

迎接太孫是要有規矩的,然而刑部侍郎石奎來邊關卻是來查案,他們卻可以先接觸一番,至少這個投名狀,要給得及時、鄭重,而不是等着人到了再說,到那時也就全沒用了。

師爺咬着微微抖着的牙,小聲道:“老爺,這樣可行?我們是真的冤枉啊!”

要知道是走私兵鐵,就是給師爺十個腦袋他也不敢幹,他有家有業,跟着個待自己不錯的官老爺,兒子長大未必不能科舉有成,一展宏圖,和那些只要錢不要命的狂徒又哪會一樣。

他是收過商戶們的銀子,然而這也都是商戶與官員之間的約定成俗,並不知道就此會引來大禍。

簡知府卻是比師爺想得明白得多,“在我等收他們銀子那一刻,就與他們站在一條船上了,他們好,我們自然就好,他們不好,若是小事,他們如何都不能撼動我們一二,然而但凡大事,牽連無辜不知凡幾,況我等並不無辜的?”

從城中到城外,簡知府坐了馬車,在馬車搖搖中,與師爺道:“縱然是逃不了,我們也得去試一試,若能護住妻兒自然是好事,要護不住,能有一二功績,也能將功折罪,不至於丟了闔族性命。”

師爺道:“可我們手中的東西……老爺,到底是不夠啊!”

誅九族的罪,跟商戶走私兵鐵外其他物的證據相比,一如宏山,一如鵝毛,輕重一眼就知,只怕是毫無用處。

簡知府當然知曉自己手裡捏着的商戶們的把柄跟私開鐵礦、走私兵鐵算起來都如塵埃一般不值一提,然而人到絕路,總是要試一試纔會死心。

馬車搖搖晃晃走到城門口,簡知府搭着師爺的手下了馬車。

官道雖平,然也並無京城那般巨石鋪面,道上的塵埃泛起,不時就將簡知府幹淨的鞋子沾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然而此時誰也顧忌不得此事,只朝着太孫儀仗的方向而去。

本在佈置外面的縣令得知知府大人來了,忙上前迎接,“一切還未佈置妥當,大人要有什麼吩咐的,只管使人來說就是,何必親臨?”

按理知府大人此時該在城中召集當地的一應官員、鄉紳大族商議如何迎接太孫之事,雖之前有太孫儀仗迎接過一回,然而此回也要更爲鄭重的。

知府大人此時,怎的都不該在這個地方來。

簡知府只是點了點頭,道:“我聽聞與太孫一道前來的還有奉命查案的石大人,我與石大人在京中也有過交情,因此特來拜見一番。”

說是兩人有交情,縣令頓時心裡就鬆了點氣,將簡知府往石奎那引,“原來大人竟認識石大人,幸事、幸事。”

要能說動人情,他們也好逃過這一劫,就是被髮配回老家種田,也好過全家級自己性命不保啊!

只不過簡知府所言的,與石大人之間的交情,在石奎這裡,就是想了半晌,發現往日簡知府也在京中任職過,兩人雖不在同一部,然也有共同相識的朋友,在一起喝過幾杯酒,應酬過而已。

這要說交情,石奎石大人跟滿朝廷的官員都有交情了,誰讓刑部主管的事兒多,京中哪家都少不得會惹事的族人,總免不得要跟刑部的官員打個交道。不說送金銀這些俗物,至少請喝一頓酒,聽一回曲兒的事兒卻是少不了。

因此得知簡知府自稱故人相來求見,石奎就已經知道是怎的回事了。

能知曉來求見,並非是關着城門謀算別的事兒,也算是腦子清楚的,石奎覺得見一見也無妨。

等着那簡大人一進馬車,對着石奎一拱手,隨後便跪在了馬車裡,臉上頓時熱淚滿盈,“求石兄救命!”

這一來敘舊,就是往自己膝蓋上抹眼淚,石奎就是再好的脾氣也得變脾氣了,何況他還是個脾氣沒那麼好的。

“簡兄這是?還是快快請起,莫要折煞了石某!”石奎冷眼道,也不伸手去扶。

這一伸手就是給臉了,然他卻不想給簡知府的臉。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石奎說,這都是自己招惹的禍事,也別怨天尤人了。

簡知府也知道自己這麼跪着不像樣,又見石奎並未表示出善意來,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處了,也就起了身,坐在了一邊,抹了眼淚道:“之前聽聞石兄來邊關之事,本心中喜悅,當能與石兄再聚一回。想當年與石兄一別,已有六載,也不知靜寧兄今年好否。”

簡知府嘴裡的靜寧乃是石奎好友,靜寧本姓薛,也是出身大家,與石奎不同的是,爲人爽利,交友遍天下。

石奎看了簡知府一眼,這人拿兩人共同的好友靜寧說話,他免不得也要柔和一二,也不說靜寧如何,只是嘆道:“多年未見,不曾再見是此時,簡兄你糊塗啊!”

簡知府一路高升,雖不見得多快,然而也比許多人快了些,也算是祖上積德,遺澤後輩,然而誰又想得到,簡家幾代清名,就要敗在了簡知府的手中。

石奎此話一出,簡知府免不得又要流一通淚,自覺對不起祖上赫赫光輝。

然而簡知府也有冤屈要講,“不瞞石兄,家中長輩能與我謀得此位,也算耗盡心血。我雖不才,然也沒傻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地步。實在是,小弟卻也是到如今才知曉秦家那一家子商會膽大包天之事!”

“我三年前調來風吼城,自然是想幹得漂亮一些,也好調入京中,能得更進一步。只是石兄也知曉,這風吼城中,不只有知府衙門,也還有將軍府在。當初南陽侯在此,論起出身,論起於國有功,簡家是萬萬不能與蕭家相比。而這三關裡的商會,領頭的乃是三關的林夫人,她乃南陽侯愛妾,爲南陽侯生得獨子,在六關魏侯出了事後,邊關裡轉正的說法一直不絕於耳。我也慚愧,未能守住讀書人的氣節,爲了能坐穩這知府的位置,便與人有了牽連。”

簡知府泣道:“可我又哪知曉這裡面會有兵戈之事來?三關商會成立十餘年,小弟不過初來三載,要說把這一切怪罪在小弟身上,小弟也是冤啊!”

這知府也算一方大吏了,換了別的地方,自然是說一不二的存在,然而在三六九關裡,三座將軍府一壓着,幾萬精兵圍着,又哪來與人爭鋒的底氣呢,少不得也還是與人交好,只求個平安順遂,好藉機得個幾年的優,能點入京中,也算是混出了頭來了。

這能硬着骨頭跟幾個關口裡的將軍府橫着來,不怕死不怕丟官的正直人就大慶朝也沒幾個。簡知府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慫了些。

“我本想將那秦泰捉住,好抓來讓石兄處置,看當如何是好。不曾想那人素來狡詐,竟是完全沒了蹤影!”簡知府連連搖頭,臉色怒然,一副未想到的模樣,隨後又擡頭與石奎道:“但便是如此,我已着人盯着了城中各處,他若是出現在城中,必然會露出蹤跡來!這風吼城,他休想逃出去!”

第021章 南魏北上心莫測(二更)第001章 王府妻妾各亂象第084章 鳳陽城中事已平(二更)第051章 見故人蕭安出刀第008章 爲產業情人失和(二更)第043章 谷陽來的俏姑娘第161章 1.28第97章 089|第168章 1.28第151章 1.28第038章 孟陵城中衆聚首第006章 魏氏巧言爲和離(三更)第87章 0107第150章 1.28第149章 1.28第036章 昌源鎮中三人遊第089章 |第168章 1.28第167章 1.28第068章 見慘事魏氏心冷第170章 1.28第128章 1.28第143章 1.28第042章 不知何處見罪君第055章 常家夫人迎魏氏第108章 099|第026章 往事紛沓如流水第152章 1.28第191章 1.28第015章 暗棋佈盡風雨起第061章第081章 魏氏閒來教愚女第005章 景王生恨王妃樂(二更)第169章 1.28第107章 099|第075章 鳳陽城中尋故人第142章 1.28第107章 099|第115章 1.28第104章 099|第199章 1.28第051章 見故人蕭安出刀第170章 1.28第022章 潛龍出淵莫奈何第005章 景王生恨王妃樂(二更)第124章 1.28第167章 1.28第075章 鳳陽城中尋故人第178章 1.28第032章 落華亭見太孫吳第201章 1.28第004章 內患已除御外敵(一更)第084章 鳳陽城中事已平(二更)第124章 1.28第019章 族人上京欲休妻第125章 1.28第009章 新房被燒再失和(三更)第081章 魏氏閒來教愚女第026章 往事紛沓如流水第99章 089|第175章 1.28第029章 保爵位蕭侯尚主第045章 急車行馬出落日(二更)第176章 1.28第162章 1.28第198章 1.28第072章 軍中勢力也非簡第070章 畜生人行畜生事第062章 太孫呆愣惹人嫌第008章 爲產業情人失和(二更)第107章 099|第88章 0107第036章 昌源鎮中三人遊第006章 魏氏巧言爲和離(三更)第021章 南魏北上心莫測(二更)第035章 睡姿不雅蕭公子第159章 1.28第036章 昌源鎮中三人遊第155章 1.28第95章 089|第066章 證據爭奪見人心第167章 1.28第030章 匆匆別離往南魏第115章 1.28第189章 1.28第192章 1.28第87章 0107第198章 1.28第130章 1.28第137章 1.28第032章 落華亭見太孫吳第102章 089|第128章 1.28第107章 099|第115章 1.28第148章 1.28第171章 1.28第131章 1.28第113章 1.28第200章 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