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昌源鎮,下一處有人多聚居的便是孟陵縣。
從昌源到孟陵縣慢行得需七日,好在途中也有村莊幾多,小鎮一二,雖是沒再有客棧,然而卻也能尋農家或大戶裡借宿一二。
從昌源鎮離開那一日起,天氣多有轉涼,太孫吳自也加了衣裳,就是坐在馬車裡也沒那般悶熱。
然而比起當初在馬背上的那半日,即便是馬車裡也能軟臥,到底還是不如在馬上視野開闊,令人神清氣爽。
可蕭安卻再沒請自己騎過馬,在馬車裡呆了兩日的太孫吳總覺得心裡特不得勁,雖有幾次暗示,然而蕭安就是個大瞎子看不懂,頗讓自己鬱悶不已。
身邊的小太監是自幼伺候太孫吳的,自也看出了太孫吳的一點子心思,然而要讓他開口,說是讓蕭安帶太孫吳再騎馬遊玩卻也是不敢的。
一來是太孫吳坐馬車裡行程要比騎馬的要快,如今白龍魚服,恐有不妥,還是要早些到儀仗所在的孟陵縣纔好;二是太孫吳的身子不好,別說是騎馬,一個不小心閃了腰,別人倒黴不怎的,他這個貼身伺候的卻是必然的要死罪的。
想他如今不過十來歲,進宮也不過才幾年,當初就衝着比在家裡日子好過才進的宮,可不想年紀輕輕就死了。
所以一行人中,唯一知曉太孫吳心思的小太監也沉默了。
太孫吳只得每次歇息之時下馬車走走,總不時斜眼看一眼蕭安。
你不是挺積極的麼?怎的一上路就啞巴了。
啞巴蕭安倒也沒再真想讓太孫吳與她一道騎馬,無他,她跟着是爲了給她外祖一家翻案來的,可不是跟着太孫吳慢悠悠的遊歷民間,體察民情。
像請太孫吳騎馬這種事,做過一回就夠了,就當給太孫吳尋個趣味,見見京城外的風光。
最關鍵的還是怕太孫吳的身體有個甚意外,又沒帶有御醫隨行,他們一行承擔不起。
太孫吳琢磨了幾日,覺得這也不是個辦法,只得在歇息時狀似無意與小太監道:“小順吶,你來給我揉一揉腰了。”
旁邊本在討水喝的蕭安一聽,腦袋就湊了過來,“腰怎的了?”
太孫吳見蕭安湊過來就滿意了,道:“許是馬車坐得久了,這一路抖着有些難受。”
蕭安一聽是這般,就道:“不是讓公子躺着了?”坐着這般時日,就是她也受不了。
太孫吳擺手道:“多數時都是躺着的,然腰股也還是不行。”
說完這一句,太孫吳就要往馬車裡去了,“快來與我揉一揉。”
小太監不知曉太孫吳之意,之前也聽聞太孫吳抱怨過,自是進了馬車與他去揉腰。
剩下蕭安摸了摸下巴,坐在馬車車轅之上,眼睛下意識地往馬車裡瞟。
然馬車有竹簾相隔,也看不怎的清楚裡頭,只聽得太孫吳時不時的一聲輕點。
蕭安想了會兒,才跑去跟柳客卿抱怨,“我說陛下這是哪個意思來?公子身體本就不好,怎的就讓來查這個事了。他到底是想與我外祖翻案還是不想呢?”
帝心難測,就是柳貞自認爲猜對了皇帝的心思,等着這一路與太孫吳一道行走,就覺得太孫吳的身子,到底是一個大患,反而倒開始跟蕭安一般在想皇帝讓太孫吳來查此事,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了。
不過這話也不能與一心掛念此事的蕭安說,柳貞就道:“他又怎的?”
“坐馬車裡太晃,說是傷到腰股。當初出京就該帶着個太醫的,這一路小心起來,比打仗還累。”蕭安小聲道。
柳貞哼道:“打仗?你也就戰場上走過兩圈。等再過一日就到了孟陵縣,那有御醫,讓給看看。等會兒與楊三爺說說歇一會兒,行程再慢一些。”
“要真有個萬一,我們可賠不起。”柳貞眼神陰鬱起來,只將蕭安打發了,覺得太孫吳真真就是個大麻煩。
打發了蕭安的柳貞回頭就尋了魏氏說道此事,“公子的身體……”
這些魏氏都是看在眼裡的,與柳客卿道了心中想法,“等到了孟陵縣就好,到時身邊伺候的也多些,我們也放心得多。就是做事兒,也是下面的人做,哪能勞累到他的?只容忍這一二日即可。”
這也是沒法子的忍讓,柳貞心中明白魏氏說這話的意思,只憂心道:“我只怕小安心裡急了。”翻案這種事,自是越早越好,只怕久遠了許多事就再也查不出來,倒時就是在傷蕭安的心。
魏氏倒是不擔心這一點,“她是我女兒,還不知道她性子?雖是脾氣大了點,然也不是沒心沒肺的人。說起公子的身體,怕是要比我們還要擔心的,總忍得住這一回。”
算下來整個京城裡,跟蕭安真正交好的,也不過這麼二三罷了,太孫吳幫她們幫得不少,蕭安也不會把別人對自己的好當做理所當然。
這一點品行,她的女兒還是有的。
等魏氏將此事說與楊家三爺聽,楊三爺自然知道他們一行目的爲何,然而到底皇家血脈爲重,要連魏氏等人都不急,他自然更看重太孫吳的身體。
秉着來查案的張太監自也不急,他自進宮後便基本不曾出宮過,這宮外的風光,就是處處不如皇城裡美,也讓他心中覺得沒皇宮裡的那般壓抑。
見衆人都同意,楊三爺纔將此事去請示太孫吳。
被小太監揉着腰的太孫吳:……
“也好。”良久後太孫吳才幹巴巴道。
等次日上路,日頭早出山頭,太孫吳眯着眼睛看了會兒馬車,又看了看蕭安那匹駿馬,道:“各位既是不急,不如騎馬慢行?”
呵呵,我讓你們不急,讓你們不急!
裡面除了張公公,其他人都是騎馬趕路的,太孫吳這話一出,張公公就笑着看了太孫吳一眼。
張公公是怎樣的人吶,自是明白了太孫吳之意,一臉笑意陰柔,“也好。我這輩子還沒騎過馬,今日既是不忙,不如勞煩大家教一教,也好日後趕個行程。”
張公公說要學馬,說實在的在場的其他人倒是隻有柳客卿身份適合來教了。
然而柳貞素來不喜內侍,心裡不那麼願意,但一想到魏侯的翻案,這股子不甘願也得壓下去,該折腰時需折腰。
不過蕭安比柳貞的反應要快得多,在一聽劉公公要學騎馬,立馬就毛遂自薦了,“張叔不如我教你?”
張公公摸了摸臉,道:“我比小兒你當是大不了多少纔是。”
叫叔太老,還是叫兄罷,人是怕見老的,張公公也不另外,老了就腿腳不靈便,不受主子喜歡了。
可惜蕭安沒聽得出張公公的話中意,大咧咧道:“都叫我小兒了,我要喊爹都沒錯。”言外之意是你都把我當晚輩看了,叫一聲叔也不冤枉。
出個門就討了個女扮男裝的‘兒’的張公公:……
發現蕭安隨口叫誰都能叫爹的衆人:……
魏氏心中有股子悲涼,開始反省自己當初是不是錯了,要是當初果斷的與南陽侯和離,尋個法子將兩個孩子帶回魏家,是不是蕭安就不用在邊關裡呆上那麼多年,從而教養有礙,如今成了這般模樣。
柳客卿在旁邊趁機拍了拍魏氏的手,以作安慰。其實心裡也苦着,隨便認爹這個,蕭安可千萬別把他供出來了。當年他是想騙着蕭安叫他爹,可沒想蕭安見誰都叫得出不是。
就是張公公心中先是有些悶悶,隨後又想開了,自己就是個無根的,本也沒指望有個子嗣續香火,只等着年邁再收個乾兒子給自己日後養老便罷,如今被人叫聲爹也沒吃虧,要虧也是虧了魏氏去。
好在魏氏心裡正惆悵着,壓根兒沒想到這方面去,也不是個愛計較這些的人。
故張公公心裡倒是高興了,就算是個女娃子,跟蕭安學馬的時候倒也認真,沒跟宮裡似地,沒事兒就折磨折磨小太監小宮女們那般,愛作耗。
蕭安教人騎馬十分簡單,先是牽馬,隨後不久就是踩鞍上馬,等上了馬,不論是馬怎的不喜歡,自牽着繮繩,俯身抓着馬就對了,等着馬自個兒消停了,基本上騎馬就算是成了第一步。
張公公在這方面許是有天賦之人,牽着馬時便順便替馬撓了撓癢,再踩鞍上馬便順利得不行,雖不是蕭安那等烈馬,然而這一般的馬要被不熟悉的人騎到底還是會有所抗拒。
然而張公公上馬後被馬抗拒得並不久,等着俯身將馬頸毛理順,馬就已經習慣了這個陌生的人在背上,雖走得並不快,然而也算是順當。
旁邊瞅了一路發現自己的提議便宜的是張公公的太孫吳,只微微垂了嘴角沒吭聲,心想我一個堂堂的太孫在這你不來抱大腿,你跑去教張公公騎馬作甚?
沒個眼力見的王八蛋,太孫吳在心中把蕭安罵了一回又一回。
被罵到的蕭安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冷到了,要是這路途裡受了涼可就不好了。
因此蕭安見張公公騎得還不錯,便回頭往太孫吳這裡來,“公子可覺得有些冷?”
太孫吳突地聽到蕭安這一句,心裡還是挺高興的,至少說明在蕭安心裡,自己還是比張公公重要的。
不過本來想說有點冷的太孫吳話到喉嚨又咽了下去:要萬一自己說冷,又被趕進馬車裡了怎生是好?
“也還好?可是你受了涼?”太孫吳一臉關心道。
蕭安這種不穿衣服都能熱得起來的人哪會着涼,忙道:“不曾。”
張公公回頭已經下了馬,牽着馬回來與太孫吳投桃報李道:“公子不如一試?”
蕭安頓時牙就疼了,張公公要不小心摔着哪了,她可是不在乎,可太孫吳要不小心閃一下腰,她都得心疼個半死。
“要不公子與我共騎?”蕭安立馬跟話道。
張公公這會兒臉色終於也變得詭異了,看向蕭安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