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縣衙內宅。
葉問天靠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臉上愁眉緊鎖,也不見了往日的悠閒。
穆醫丞和許醫令站在葉問天身旁,誰都不敢出言打擾。
兩人怎麼都想不明白,醫卿大人爲何要救區區一個醫士,纔不到二十歲的張力。須知濟世醫社共有醫士數百人,一個新加入的毛頭小子,實在不值得醫卿大人爲此與按察司衙門對着幹。
濟世醫社是牛,但是也僅限於瘟疫期間,與省一級的高官對着幹,真的值得麼?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葉問天依然如老僧入定一般,許醫令實在有些忍不住了。
許醫令小心翼翼地道:“醫卿大人,這個……”
葉問天睜開了眼睛,看着穆醫丞和許醫令,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
穆醫丞見葉問天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動,開口道:“醫卿大人,今日之事……”穆醫丞想了想,又覺得難以措辭,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葉問天將穆醫丞和許醫令的疑惑之色盡收眼底,輕輕嘆了口氣。道:“那毛頭小子張力,雖說有些才華,卻也不值得我與山東按察司鬧翻……”
許醫令瞪大了眼睛,道:“是啊!屬下怎麼也想不明白,若說醫卿大人是爲了醫丞或是醫令,還說得過去……”
穆醫丞也道:“咱們濟世醫社光醫士便有好幾百人,那張力不過一個新晉的小子……”
葉問天不答,而是反問道:“那山東按察僉事吳大人,乃是什麼背景的?”
穆醫丞和許醫令頓時一愣,顯然有些吃驚:醫卿大人,問這個幹什麼?
穆醫丞低頭思索片刻,開口答道:“屬下若是記得不錯的話,這吳大人,乃是東林黨人。”
葉問天微微點頭:“這下想明白了麼?”
穆醫丞奇道:“東林黨與醫卿大人不是一個路子,吳大人如此這般行事,難道是針對醫卿大人?”
葉問天淡淡的道:“是,也不是!”
穆醫丞好像有些明白了,心裡猛地一驚!
葉問天看着穆醫丞的表情變化,微微點頭:“明白了?”
穆醫丞頭上滲出了黃豆大的汗滴,喃喃道:“我明白了,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那張力,而是——”
許醫令就算有些木納,此刻也反應了過來:“是——穆醫丞!”
葉問天看着驚慌失措的穆醫丞,開口道:“好一手聲東擊西!居然想不動聲色的扳倒我葉問天的人!”
葉問天接着道:“穆洪峰,你知道我爲什麼親自來這蓬萊縣處理瘟疫嗎?”
穆醫丞點點頭,滿臉尷尬之色:“屬下先前在黃土山處置不當……”
葉問天微微頷首,道:“那屠殺病人的命令,若是真的實施,我也保不住你!”
穆醫丞一臉愧色:“屬下當時也是有些驚慌失措了,故而——”
看着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部下,葉問天道:“這種不顧百姓生死的命令,誰下達誰遭殃,言官們的口水,能把你淹死!就連我,也不敢下這種命令!”
葉問天很快話鋒一轉,道:“這事你處置不當,好在後面生了變故,你這命令並沒有實行——”
屋子裡氣氛有些壓抑,穆醫丞和許醫令都不敢接話。
葉問天看了穆醫丞一眼,道:“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以後遇事切忌驚慌,你既爲我葉問天手下頭號大將,須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穆醫丞神色一凜:“醫卿大人教訓得是,屬下記得了。”
葉問天點點頭:“此事揭過不提,以後小心些就是了。單說張力這件事,你們知道關鍵之處在哪麼?”
穆醫丞道:“此節屬下已經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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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醫令也附和道:“屬下也想通了。”
葉問天頷首道:“說來聽聽。”
穆醫丞道:“那張力作奸犯科之事,若有人揭發,自然該由我濟世醫社稟明朝廷,再做處置,地方衙門根本無權過問。可是山東按察司卻裝模作樣的來抓‘郎中’張力,就是爲了避開張力的‘醫士’身份。”
葉問天點點頭,道:“繼續說下去。”
穆醫丞接着道:“按察司衙門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爲了表現出他們‘不知道’張力的醫士身份!”
穆醫丞長吸了一口氣,又道:“如此一來,他們將所謂的證人證詞上報北京,便名正言順了!”
許醫令道:“正是如此。張力怎麼死不死,怎麼死,他們壓根就不關心。他們要的,便是這證人證詞由他們呈送上朝廷!原本若是醫士觸犯律法的話,必須是由我們濟世醫社上呈朝廷的!”
穆醫丞一臉氣憤:“想必他們也知道,若是由醫卿大人將張力此事稟明朝廷的話,他們的計劃就實現不了!”
葉問天露出一絲冷笑:“張力?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而你穆洪峰,纔是他們的目標!張力是由你穆洪峰親手招錄,而且你正是負責濟世醫社的人事,這‘失察’二字,足以讓你醫丞之位不保!”
穆醫丞滿頭大汗,恨恨地道:“若是張力此事由咱們上報朝廷,張力怎麼處置先不說,醫卿大人自然有辦法撇清屬下的干係!可是現在他們在‘不知情’的掩飾下,已經將所有證人證詞上報了朝廷,這,這是先下手爲強啊——端地好一條毒計!”
張力這小子死不死,怎麼死,沒人關心!
可是,穆醫丞這醫丞的職位——卻牽動了所有人的心!
更深一層,雖然此事面上還扳不倒葉問天,不過卻會對葉問天的聲名造成巨大的打擊!
場面有些壓抑,穆醫丞和許醫令顯然都知道事態嚴重!
許醫令有些按捺不住,開口道:“醫卿大人,現在山東按察司已經上報了朝廷,咱們想掩飾或者是撇清干係已然是不可能了……”
穆醫丞用了整整三十年時間,才爬上了醫丞的高位,此刻一想到自己便要失去醫丞的職位,不由得有些不甘心。
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呢?
葉問天淡淡一笑,道:“怎麼,怕了?昔年天啓朝中,閹黨和東林黨鬥得那麼厲害,我們濟世醫社被逼站隊,我都有辦法化解!這點鬼蜮伎倆,老夫還不放在眼裡!”
天啓年間,閹黨魏忠賢和東林黨鬥爭激烈,誰都想拉攏濟世醫卿葉問天,以壯大自己勢力。
可是,站錯隊伍的後果很嚴重。葉問天沒有選擇任何一方加入,而是選定了自己現在的靠山!
這靠山,閹黨和東林黨都投鼠忌器!
……
曾醫令內宅,宋醫士小心翼翼地躬身立於曾醫令身旁。
曾醫令正坐着喝茶,他心情很好,一連喝了三大杯茶水。
此刻又舉起茶杯往嘴邊送,卻怎麼也喝不到茶水。
低頭一看,杯中卻哪還有水?
宋醫士連忙道:“醫令大人,小的再沏一杯來!”
曾醫令有些尷尬,道:“不必了!”
曾醫令將茶杯放在案几上,一臉的小人得志的神態道:“哈哈,這次穆洪峰可要真正倒大黴了!”
宋醫士賠笑道:“是啊,醫令大人算計得如此絲絲入扣,連北京城的李醫丞都讚不絕口呢!”
曾醫令笑道:“李醫丞已經聯絡好東林黨的言官,只要這案子送呈到了京師,誰也不敢遮掩!”
明代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給事中組成,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其政治地位卻極爲突出。
明代從明初朱元璋開始,便從制度上賦予了言官廣泛而重大的職權。大凡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衙門,從皇帝到百官,從國家大事到社會生活,都在言官的監察和言事範圍。
明代的言官們,有如“瘋狗”一般,戰鬥力爆表!
不過,這“瘋狗”可不一定是貶義,就算你皇帝做的什麼事情只要看不過眼,老子也要咬上幾口,你皇帝還拿我沒轍。
任何明代的皇帝都愛惜羽毛,殺言官這種事,皇帝們內心就算是再不爽那都是不屑於去做的!
這言官放到幾十年後的韃子朝又不一樣了。
韃子朝養的言官已經連戰五渣都算不上了,不過是些奴才而已,亦可稱爲“哈巴狗”,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宋醫士諂笑道:“只要穆洪峰一倒,醫令大人自然是指日高升啊!”
曾醫令一陣奸笑:“嘿嘿,嘿嘿嘿——”
一陣意淫之後,曾醫令又沉思了半晌,開口道:“這次咱們從張力這賊小子身上着手,摟草打兔子,看來是沒有絲毫破綻了!就算葉問天想保穆洪峰,也不可能了!須知我大明的言官,只要張嘴咬人,任你玉皇大帝也招架不了!”
宋醫士附和道:“是啊!上次黃土山之事,咱們功虧一簣,實在是太可惜了……”
曾醫令皺了皺眉頭:“那次也算是老天幫了穆洪峰一把,他屠殺的命令都下達了,可惜兵卒們卻染病潰散,沒有執行……”
曾醫令突然厲聲喝道:“這一次,我倒要看看,葉問天憑什麼能救那穆洪峰!”
宋醫士道:“救不了,救不了呀!山東按察使司早已辦成鐵案,案卷移交上呈到了京師!嘿嘿,葉問天就算想遮掩,又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