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用過晚飯的張力和康興安、高元良三人,坐在客廳裡,正大眼瞪着小眼。
隔壁傳來錦衣少女嗚嗚嗚的抽泣之聲,三個大老爺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康興安臉上掛着幾分壞笑道:“嘿嘿,少爺,要不你到隔壁去看看?”
“看,看你個大頭鬼!”張力沒好氣地罵了一句,“要去你去!”
“別呀——,我看老高去正合適。”康興安笑嘻嘻地看着高元良。
高元良將指關節捏得吱吱作響,陰陰一笑:“你小子跟我學拳腳也有些時日了,要不咱倆出去練練?我也想看看你小子是不是青出於藍!”
“高大爺,我錯了……”安子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張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三人又重新陷入冥思苦想之中……
等了半天,張力打破了沉默,開口道:“別傻愣着呀,都說說有什麼主意?”
康興安撓了撓頭,道:“要不咱們去找人伢子買個丫鬟來?”
高元良搖搖頭道:“現在外面瘟疫橫行,哪有人伢子願意將人帶到蓬萊縣來賣的?根本買不着。再說了,就算你找到人伢子,去買了個來歷不明的丫鬟來,若是感染了瘟疫,可怎麼辦?”
顯然高元良說得在理,三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忽然,康興安眼前一亮,脫口道:“不如請隔壁的楚二孃來?”
“楚二孃?”張力一拍腦門,“對,安子,就請楚二孃來照顧那小姑娘!”
高元良道:“隔壁李夫子的娘子楚二孃三十多歲,沒發瘟疫的時候便是在外幫傭賺錢。現在外面爆發瘟疫,肯定在家閒着呢!”
張力立刻帶着康興安和高元良到隔壁去請楚二孃。
李夫子說是夫子,其實也才三十多歲而已。因爲他十六歲開始考秀才,考了快二十年也沒考中,依然還是個童生。
久而久之,燈籠街上的街坊便不記得他的本名,只稱呼他爲夫子了。
張力說明了來意之後,李夫子很痛快地便應允了。
一是張力就在隔壁,離得近;二是此前他教私塾的那戶人家,有人染了病,李夫子不得不辭了差事,眼下也沒有什麼收入;三是張力在燈籠街上口碑很好,街坊鄰居都知道他醫術高超,在他府上幹活肯定不會染病。
楚二孃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身材也微微有些發胖,一身打扮一看便是出自小門小戶。
不過楚二孃常年在燈籠街上給幾家大戶幫傭,縫縫補補之類,是個老實人。
張力將楚二孃喚至身旁,詳細地說了以後怎麼給錦衣少女換藥,另外也夾雜了一些後世的抗菌的知識。
“小神醫,那包裹傷口的紗布,每日都要換,並且還要先用沸水煮過,小婦人記得了!”楚二孃一邊聽,一邊記,顯然記性不錯,張力說的她都複述了一遍,一個字都不差。
張力點點頭,又將康興安喚來:“安子,我明日還要出城救治瘟疫,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我開一副藥,你給屋裡那位姑娘服用。”
張力沉吟片刻,道:“就用復原活血湯吧。這方子主要是攻下逐淤,行氣活血的用處。”
張力取來紙筆,詳細寫下了藥方,遞給了安子。
安子已經能認識不少字了,特別是藥名,基本都能認識。安子看着藥方,嘴裡念道:“柴胡、當歸尾、紅花、酒大黃、酒桃仁、天花粉……”
張力帶着康興安和高元良趴在廂房門口,只見楚二孃進了病房,那錦衣少女只是哭,後來楚二孃又在她牀前說了好一會話,少女哭聲才漸漸止住。
沒得說,楚二孃不到半個時辰,便將錦衣少女的病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直把張力幾個大老爺們看得連連點頭。
安子一副感慨頗深的表情道:“嘖嘖,果然家裡沒個女傭還是不行啊!”
“散了吧,以後就讓楚二孃照顧她。”張力將兩人從牆角拉了出來。
張羅完這些事,張力也睏乏了,趕緊回到房間美美地睡上一覺,畢竟明日還要到瘟疫區報道。
……
翌日清晨,張力一大早便趕到了縣衙,隨着葉問天一起出城,趕往了瘟疫區。
一路上,張力一直在琢磨着板藍根的事情。
板藍根在明代並不是很出名,很多郎中甚至都不知道這味藥材的功效。
蓬萊縣是登州府的府城所在,所以藥材鋪子裡板藍根的存貨還是有不少的。
不過作爲預防瘟疫的藥材,此前張力並沒有囤積特別多,不像石膏。所以倒也不用擔心會有首尾不乾淨的情況出現。
昨日在那靈芝堂前看到老百姓瘋狂購買人蔘的場面,讓張力心裡憋着一股子怨氣。自己既然決定要爲天下蒼生略盡綿薄之力的話,那麼就從這板藍根開始吧!
還記得當初黃土山之上,防疫大營之中,議事帳之外,那倆牛車之旁的那個少年嗎?
當時的議事帳中,能喊出自己名字的,只有濟世醫社最低級的宋醫士一人而已;
而現在,雖然自己仍然籍籍無名——但至少是每天都在濟世醫社最高級的濟世醫卿葉問天身邊晃悠!
這一天,張力已經等了很久了!
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
我的殺人劍,至今日始——
依然騎着騾子,走在車隊最後面的張力,輕輕哼着自己在後世最愛的那首歌: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
……
進入營帳之後,兵士們稟報了今日新增病人的數量,葉問天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兵士們彙報說,今日城內送出的新增染病病人,竟然高達六百多名!
一聽到這個數字,帳中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若是疫情繼續這樣惡化下去,要不了多久,蓬萊縣可是要闔城死絕呀!
葉問天開口道:“曾醫令,看來這白虎人蔘湯普通百姓還是買不起,可有什麼辦法?”
曾醫令早有準備,對着葉問天躬身一揖:“醫卿大人,昨日陸醫令上報,他已經募集了三萬多兩銀子,大人看是不是——”
葉問天感覺有些棘手,沉吟片刻,道:“現在城裡人蔘價格暴漲,恐怕區區三萬兩銀子,買不了多少人蔘……”
許醫令附和道:“醫卿大人言之有理。目前蓬萊縣城人蔘價格一日數變,若再砸三萬兩銀子進去,價格便會更高了!恐怕到時候連殷實人家也買不起了!”
曾醫令一時語塞,沉默片刻後,道:“穆醫丞用沙蔘代替人蔘給百姓施藥,效果不佳呀!醫卿大人,雖然說現在人蔘價格高,可是療效好呀。望大人三思!”
“預防瘟疫,不需要用人蔘!”當衆人還在患得患失的時候,一聲明亮的男音響徹營帳!
這聲音衆人並不陌生,不是別人,正是張力!
曾醫令一聽這話,立刻大怒,斥道:“狂妄!”
葉問天也是大吃一驚,目光轉向了張力:這張力最近表現還不錯,原本自己也有一些心思想要提拔提拔他,終究念他年紀太輕,恐怕難以服衆。
現在他居然說預防瘟疫不需要用人蔘,難道是想語不驚人死不休麼?
難道想譁衆取寵,妄圖倖進麼? wωω•ттκan•Сo
哼!老夫執掌濟世醫社四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衆人眼見濟世醫卿葉問天臉上陰晴不定,也琢磨不透醫卿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間竟然也沒人敢開口。
許醫令跟隨葉問天多年,知道葉問天最不喜歡的就是譁衆取寵之輩,於是開口道:“張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張力淡淡地道:“在下說,預防瘟疫,根本不需要人蔘。”
曾醫令氣急敗壞地道:“張力,你這狂妄小子,你可知道,每日從縣城中送出來的瘟疫病人,幾乎都是用不起白虎人蔘湯的貧民!”
曾醫令瞟了葉問天一眼,見葉問天鐵青着臉,心知葉問天定然也不喜,於是接着道:“你這小子在這胡言亂語,若是耽誤了防控瘟疫的大事,掉腦袋都是輕的!”
衆人個個俱是察言觀色之輩,眼見葉問天面色不善,也都樂得痛打張力這隻落水狗!
“數據帝”宋醫士高聲道:“醫卿大人,曾醫令!在下每日對新增的染病病人都有記錄。服用過白虎人蔘湯的殷實人家,染上瘟疫的病人數量,只有普通百姓的百分之一!”
這幾日張力在瘟疫救治工作中表現得頗有些搶眼,儼然蓋過了劉郎中和顧郎中的風采。此時劉郎中也蹦出來道:“醫卿大人,這白虎人蔘湯效果顯著啊!張力這小子,純粹胡說八道!”
葉問天久居高位,養氣的功夫終究高過衆人一籌。葉問天只冷哼了一聲,淡然道:“張力,你說預防瘟疫不需要人蔘?好,在場諸位皆是精通醫術之人,我給你個機會,你說!若是說不出道理來——”
葉問天言之未盡,不過後面的意思,所有人都懂!
張力早先已經想得很透徹了,此刻胸有成竹地道:“衆位大人,想必大家也知道,這升斗小民與殷實人家的數量之比——”
這話說得直白了——是啊,從古至今萬年不變的道理——窮人多,富人少啊!
送出城的染病之人,窮人比富人多又能證明什麼呢?原本一百戶人裡,也不見得有一戶是富人啊!
葉問天眉毛皺了起來,顯然張力的話也不能說是強詞奪理,貌似還有着幾分道理。
曾醫令略一思索,便計上心頭,怒道:“你這小子休要胡扯!白虎人蔘湯可是宋朝《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裡收錄的治療預防瘟疫的經典藥方!”
旋即曾醫令輕蔑地看了張力一眼:“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怕是字都不識幾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