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巡按張力,嚴格意義上並不是地方官。
巡按乃是代天子巡查地方,說白了也就類似於後世“巡視組”的職責。它並不管理地方民事,故而張力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跑去遼東巡視一圈就算是稱職了。
張力目前最大的目標便是爲團山堡要到儘可能多的兵員編制。後來周延儒幫忙,溫體仁最終不得不同意一萬五千人的規模。內閣將團山堡兵額奏報了上去之後,崇禎卻留中不發,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本來張力這遼東巡按官職的任務最主要的就是平定團山堡的兵變,可現在崇禎態度不明,張力只能耐心等待。
張力三日前便回了一趟團山堡,處理了兩件事情。
一是與團山堡經歷宋應星秉燭夜談,大力支持他在團山堡實行各種科技研究發明,其中最重要的是農業科研。
張力很清楚,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對選種育種有過精闢的論述,故而團山堡玉米和土豆改良品種的任務,便已經由宋應星牽頭開始着手進行了。
這是一項漫長的過程,也許需要很多年的時間纔會有所建樹。不過以宋應星的能力,少走彎路的話,週期應該會縮短一些。這卻也不是造原子彈——只要玉米土豆產量一年比一年提升就可`無`錯`小說`以了,張力並不指望一來就什麼畝產萬斤,改良中的品種,也是可以吃的嘛。
第二件事情是親自將開春以後山海關運送往廣寧衛的軍餉糧草押運到錦州城下,這自然是做給祖大壽看,也是做給崇禎看的。
兩件事一做完。張力立刻就回到了北京城,並不在團山堡過多停留。
這樣一來的話。至少祖大壽的廣寧軍補給線並沒有被“叛軍”截斷,說明張力的工作起到了成效。
張力不敢有絲毫大意。精心炮製了一封奏摺給崇禎呈了上去。奏摺中說經過大量“艱苦卓絕”的工作,現在叛軍已經同意山海關發往廣寧衛的軍餉糧草分文不動,眼下團山堡“叛軍”正等着朝廷的軍餉……
其實說“軍餉”那都是扯淡,朝廷和皇上肯定是沒有錢的。這不過是張力的一種策略,軍餉可以拖欠,但是編制必須定下來——糧食和軍備物資是不要白不要的。
回到京師之後,崇禎並沒有召見張力。朝廷的事情很多,既然建奴沒有進攻遼東,兵士們鬧餉那是年年都有的事兒。也沒什麼稀奇。
這日張力約了戶部倉儲司員外郎陳正操和吏部考功司主事顧有風,來到東江樓吃飯。
東江樓先前就開在紅廟酒樓隔壁衚衕的街上,口味其實也還不錯,奈何名頭沒有紅廟酒樓大,生意一直都不怎麼好。
可是最近東江樓突然火爆了起來,以前紅廟酒樓的食客盡數都挪了窩——原因自然是張大人不去紅廟酒樓了,而是來了這裡。
京師的官兒多如牛毛,不過能入翰林院馬學士法眼的卻是鳳毛麟角。馬學士麼,乃是天下讀書人所仰視的存在——唔。關鍵是馬學士“桃李滿天下”,大明朝管學政的官兒,半數出自其門下,而順天府學政正是馬學士的門生!
大明朝的這些秀才相公、舉人老爺很多時候那是連溫體仁、周延儒這等閣臣也敢非議幾句。然則這些人對於學政。那是比對待親爹親孃還要恭敬……
東江樓沒有什麼背景,東家也只是尋常商人而已。對於張力的大駕光臨,東家專門叮囑過掌櫃弄了一間貴賓雅間出來接待。
這雅間不收“包廂費”。也不收服務費,菜價還打半價。生怕張大人不常來……
此刻張力便在貴賓雅間中宴請陳正操、顧有風兩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席間氣氛漸漸活泛了起來。
三人本是同年關係,加之最近張力與他倆走動頗爲頻繁,友好度直線上升。
閒扯了一會兒京師中的風花雪月之後,話題漸漸拉到了時局上面。
張力乃是外官,不比陳正操和顧有風。這二位是京官,品階不高卻也是可以參加朝議的。所以朝議上的很多內幕消息,張力便是通過他們而得知。
陳正操敬了張力一杯酒之後,嘆了口氣,將酒杯放下,搖頭道:“張兄,眼下朝廷的的注意力完全被流賊高迎祥吸引住了,你那寧遠衛之事已經被朝廷拋諸腦後了——”
張力微微有些詫異,流賊年前確實鬧騰得歡,幾乎都快打到宣府了。
然而盧象升的天雄軍從北直隸開到了宣府,打了幾場殲滅戰之後,流賊完全被打蒙了,不敢再北上,而是退回了中原腹地。
張力看了陳正操一眼,撇嘴道:“陳兄,盧兵備不是將流賊趕出宣府了麼?怎麼,現在又有什麼情況?”
陳正操正要說話,急性子的顧有風搶先開口了:“張兄有所不知。那流賊也分好幾股,彼此也是貌合神離。闖王高迎祥、闖將李自成、八大王張獻忠等去年流竄宣府被天雄軍擊潰以後,便兵分兩路。二李往四川,張獻忠往湖廣……那高迎祥現在正在攻打夔州!”
“闖王”的稱呼一直都是高迎祥的,現在李自成自稱“闖將”,明顯地位不如高迎祥。崇禎九年高迎祥被朝廷抓住殺掉以後,李自成才自稱“闖王”。
張力皺了皺眉頭,暗自心驚:夔州,也就是後世的重慶——若是高迎祥殺入四川的話,那朝廷將會蒙受巨大的損失。
眼下大明朝勉力維持朝廷運作的幾大賦稅基地,四川絕對算其中之一。小冰河期裡四川盆地氣候並沒有過於寒冷,所以糧食產量還是很高的。
張力看了顧有風一眼,皺眉道:“若是高迎祥打進四川,導致四川糜爛的話,恐怕朝廷的賦稅又更加困難了。”
顧有風點了點頭,沉聲道:“張兄說得沒錯,正是如此。所以現在朝廷上下一片雞飛狗跳……”
陳正操立刻將顧有風的話打斷:“呃,這話兒也就咱們三人隨便說說,顧兄到外面可不要說這個——”
顧有風瞥了陳正操一眼,沒好氣地道:“陳兄當我傻麼?!張兄可不是外人!”
張力哈哈一笑,對二人道:“沒想到我大明朝也有莫談國事的這一天啊!在下還以爲可以隨便說呢!”
顧有風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力一眼,也笑了起來:“若咱們是秀才、舉人,亦或者科道言官,那自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陳正操皺眉道:“那些人無非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罷了,咱們部堂官,還需要顧慮上面的頭頭腦腦……”
張力微微頷首,言官自然是隨便說啥都沒人管。可是陳正操是戶部,顧有風是吏部的,卻不比言官。
張力很快岔開了話題,問陳正操道:“朝廷對高迎祥入川有什麼佈置?可是調盧大人前往四川嗎?”
張力印象中盧象升並沒有去過四川剿賊,然則現在因爲自己這個異類的存在,歷史已經發生了偏差,也不可太迷信歷史。
譬如先前祖大壽突然回京,給自己帶來的打擊可真就是太過嚴重,現在若晨和靜萍還……
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張力不由得心中一痛。不過也就是短短一瞬間,陳正操的一句話將張力的思緒拉了回來。
“朝廷議了許多時日,最終決定派四川石砫宣撫使秦老將軍領一萬白桿兵馳援夔州……”
秦良玉!
張力心中頓時肅然起敬!
明末將領中讓自己肅然起敬的人不超過三人,盧象升算一個,而秦良玉絕對算另一個。
秦良玉是明朝末年著名的巾幗女將,他丈夫馬千乘是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後人,世襲石砫宣撫使,也就是俗稱的土司。馬千乘死後,因其子馬祥麟年幼,秦良玉於是代領夫職。
秦良玉率領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後參加抗擊清軍、平奢崇明之亂、阻擊張獻忠等等戰役,戰功顯赫,被封爲二品誥命夫人。
崇禎皇帝朱由檢曾作詩四首讚頌秦良玉——崇禎並不是乾隆,他一輩子沒什麼閒功夫做詩,然而卻爲了這位女將做了四首。
中國古代是男尊女卑的社會,歷朝歷代修史,女性名人都是被記載到列女傳裡。
但是秦良玉不一樣!
除去女皇武則天的話,秦良玉是中國上下五千年唯一的一位作爲王朝名將被記載到史書將相列傳裡。
《明史o秦良玉傳》記載:良玉爲人饒膽智,善騎射,兼通詞翰,儀度嫺雅。而馭下嚴峻,每行軍發令,戎伍肅然。所部號白桿兵,爲遠近所憚。
明末還有一個叫“良玉”的,那就是大軍閥左良玉。
然而左良玉與秦良玉,一男一女,能力形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若秦良玉爲男子的話,肯定會坐火箭一樣嗖嗖嗖地升官——沒準南明偏安西南多苟延殘喘幾十年亦未可知。
畢竟西南多土司,若是秦良玉掌權,永曆皇帝也不至於逃往緬甸,最終還被吳三龜從外國捉回來一刀咔擦掉……
張力心情有些激動,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親眼見一見秦老將軍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