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郎中進入防疫大營以後,按各自所屬的州縣分成幾部分,圍繞在大營正中一處木頭搭建的臺子周圍。
那木頭臺子上,站着十來名濟世醫社的人。其中最顯眼的便是一名紫袍腰纏朱雀紋腰帶,坐在太師椅上的老者。這老者鶴髮童顏,一看便知乃是濟世醫社中的第二級人物——濟世醫丞!不過他卻沒有說話,眯着眼睛在那養神。
臺子上衆人也不敢打擾老者,便圍着兩名身着青袍腰纏白虎紋的醫令身邊,小聲議論着。
由於距離略遠了些,張力並沒有聽見臺子上濟世醫社的人在說些什麼。不過很快臺上衆人便停止了議論,宋醫士往前一站,扯起嗓門便喊了起來。
“登州府衆郎中聽着,大家肅靜,肅靜!下面由陸醫令給大家講幾句,這裡也關係到你們的前程,大夥可要聽仔細了!”
這一嗓子喊完,一聽事關前程,臺下衆郎中個個都豎起了耳朵,也沒人敢說話了。
陸醫令上前兩步,朗聲道:“這次蓬萊縣爆發了瘟疫,朝廷緊急調我們濟世醫社前來處理。現在疫情發展迅猛,不得不抽調了登州府三縣的所有郎中,大夥要不辭辛苦,畢竟咱們是爲朝廷做事,爲百姓做事!”
宋醫士高呼一聲:“說得好!”然後啪啪啪拍起了巴掌。
臺下衆郎中頓時反應過來,頃刻間掌聲如雷。
陸醫令瞟了宋醫士一眼,微微點頭,隨後又大聲道:“黃土山中現在有流民一萬餘人,經過兩天的初步篩選,有明顯瘟疫症狀的患者,大概有五百多人,現在被安置在西山。其他人安置在東山。現在登萊總兵張燾張大人派來了兩千兵士,配合我們濟世醫社維持瘟疫區的秩序,安全方面大家不用擔心。”
陸醫令頓了一頓,接着道:“接下來你們會被分成十二個小組到西山去給患者治病,每一名濟世醫士都會帶一個小組。這次疫情來勢迅猛,如果臺下諸位有表現最出色的,我們濟世醫社將會擇優招收一人!”
這話一落地,臺下衆郎中頓時竊竊私語起來,每個人眼中都帶着熱烈的期盼!
張力也不禁有些心馳神往:自己穿越到明朝以後,到目前爲止,只能算個赤腳醫生,如果能加入濟世醫社的話……
陸醫令仔細看了看臺下,捋須笑道:“黃縣的劉郎中,棲霞縣的顧郎中,你們都是登州府最有名的郎中,希望這次不要讓我濟世醫社失望啊!唔,我記得還有蓬萊縣的紀郎中……”一邊說,陸醫令一邊尋找着紀郎中的身影。
宋醫士趕忙快步走到陸醫令身旁,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只見陸醫令臉上略微有些尷尬,岔開了問題:“這次不只會有招錄新人,我們濟世醫社內部也有晉升的考覈!爲此濟世醫社的穆醫丞專門前來,他老人家可是執掌濟世醫社人事的三大老之一呢!”
陸醫令一臉的恭敬,將身子側了過去。後面臺上坐着的穆醫丞淡淡一笑,只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而已。
接下來陸醫令開始分組,臺下衆郎中們開始議論紛紛。
大營內一共有三個縣的郎中,明顯地分成了三羣人。
張力左手邊的是黃縣的郎中們,只見他們圍在一名五十歲左右的郎中周圍,有如衆星拱月一般。這郎中身穿一件墨色雲錦衫子,頭戴九華巾,體態有些富態,想必就是剛纔陸醫令口中的劉郎中。這劉郎中不停與身邊的人小聲說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彷彿這次濟世醫社的招錄名額,非他莫屬一樣。
張力右手邊的是棲霞縣的郎中們,他們則要安分得多,隱隱圍着一名年過花甲的老郎中。那老郎中帶着一頂瓜皮小帽,身穿佛頭青織錦裰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顯然在棲霞縣中威望極高。那老郎中盯着黃縣的劉郎中,眼神中充滿了不屑。
最後張力看了看自己這邊蓬萊縣衆郎中,大夥兒明顯沒什麼精神,顯然紀郎中被搞垮以後,不光外縣的人,就連蓬萊縣自己人都覺得蓬萊縣沒什麼人能進入濟世醫社了。
張力心中也有幾分想法,不過自己年紀輕輕,根本不可能怎麼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分組完畢以後,張力依然與杜郎中、彭郎中等人分在一組,而帶隊的正是宋醫士。
張力知道宋醫士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便打定主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過了這次瘟疫拉倒。
昨天由蓬萊縣郎中們分裝的藥材包被帶了上來,分發給在場的所有人。
原來黃縣和棲霞縣的郎中是今天一早才趕到蓬萊的,濟世醫社提前一天安排蓬萊當地郎中分裝藥材,計劃得非常周全。
很快張力這一組人就出發了,一共五人,由宋醫士帶隊,分別是張力、杜郎中、彭郎中,還有一位姓屈的郎中。
張力在其中年紀最小,而其他四人都是三、四十歲左右。
張力跟着宋醫士等人來到西山,穿越了兩道封鎖線。每道封鎖線都是由拿着強弓勁弩的兵卒們守衛,凡是西山裡的病人亂走亂動的,一概格殺勿論。
西山搭建了很多簡陋的窩棚,病人們便被安置在這裡。每個窩棚都住着好幾個病人,窩棚裡簡單地用樹枝編成的籬笆隔開,形成一個個簡易的單間。
每名病人都有一名家屬陪同照顧,沒有家屬的病人在這裡是不存在的——因爲所有落單的病人都被清理了——後山挖了一個很大埋屍坑……
郎中們只是象徵性地在屋棚周圍轉轉,偶爾進去瞅一眼就很快出來了,將藥材包交給病人家屬,叮囑幾句也就完事了。
蓬萊縣養濟院的人每日早上會來熬一大鍋稀粥,這裡的病人和家屬只能每人分到一小碗而已,食物基本還是是靠他們自己挖野菜解決。
張力一直很想知道,這次爆發的瘟疫到底是屬於什麼傳染病。
瘟疫中最酷烈的當屬鼠疫和霍亂,目前霍亂可以排除,因爲病人症狀是發燒而不是腹瀉。
鼠疫也不太像,因爲按目前黃土山這種救治條件,若是鼠疫,恐怕人早死得一乾二淨了!
那麼應該是次一等的傳染病,究竟是什麼病呢?
趁着休息的時候,張力獨自一人進了一處窩棚。
這窩棚建在一處竹林的空地上,約摸有二三十見方的大小,裡面用篾條編成的破竹蓆隔成了三個小單間。
一走進窩棚,張力首先看見的是最外間的病人,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躺在竹蓆上,身上蓋着一牀有些發黑的破被子。
在她身旁,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漢子守在席子旁邊,神色黯淡。
見張力進來,那漢子略微有些激動,口中帶着一絲期冀:“郎,郎中……快請進!”
屋中另外兩名病人的家屬也湊了過來,張力微微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藥材包分發給了病人家屬:“等會你們給病人熬藥,現在我先看一看。”
病人家屬們接過藥材包,依言退到一旁。
張力給那中年婦人把了把脈,張力感覺指脈按之有如琴絃,端直而長,指下挺然。
張立心中暗道:這是弦脈!
弦脈的意思是,手指摸到的脈搏,就像按到兩端拉直的琴絃,像緊繃的琴絃撥動一樣,而且有一定的勁度和急促感。
在很多種疾病中,都會呈現出弦脈的脈象,單憑弦脈並不能判斷病人到底是什麼病。
張力注意到,病人面紅目赤,於是開口問道:“你感覺怎麼樣,有什麼症狀?”
那婦人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我感覺胸悶,頭身腰痛,發熱惡寒……”
張力點點頭,正欲再詳細詢問,外面傳來杜郎中的喊聲:“張郎中,杜醫士有令,咱們還要去下一個點!你快快出來咧——”
張力微微皺眉,叮囑了病人家屬兩句,便走出了窩棚。
宋醫士有些不耐煩,顯然並不相信張力能治什麼病,冷哼了一聲:“誰再磨磨蹭蹭,如果今日送不完藥,便要他自己留在山上繼續送藥!”
一聽這話,衆人心裡一凜,也不敢多言,跟着宋醫士繼續前往下一處窩棚。
張力人微言輕,後面也沒有單獨診病的機會。一路隨着宋醫士走下來,傍晚時分終於將自己這一組病人的藥材分發完畢,回到了防疫大營。
宋醫士趕着去交差,張力等人便往大營西邊的帳篷走去。
此前宋醫士交待了,蓬萊縣的郎中住西邊大營,那裡有足夠的帳篷,條件比此前的屋棚要好許多。
張力剛回到帳篷坐下,便聽見外面似乎有人在爭論着什麼,於是便走了出來。
走出帳篷一看,原來是黃縣的劉郎中和棲霞縣的顧郎中兩人在爭論,身後各自圍着自己縣裡的郎中。
只見劉郎中冷笑一聲,道:“顧郎中,你剛纔說流民患的是風寒,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顧郎中爭辯道:“病人發熱畏寒,全身疼痛,正是風寒的症狀。不過這不是一般風寒,乃是時疫風寒,疫情纔會如此迅猛的擴散!”
張力聽明白了,顧郎中這話的意思是這次疫情他判斷是流感。這流感可不簡單,類型有很多種,有常見的普通感冒發燒,後世人人談之色變的“非典”便與流感有親緣關係,還有“H7N9禽流感”等等,足以致人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