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楚易一連好多天都沒去迎風閣,吃住都在書房,習慣夜深人靜時去南苑走走,看看她有沒有睡好,僅此而已。
再去迎風閣的時候,蘇子妤似乎憔悴了許多,卻依舊溫婉如故。對燕楚易那晚去了哪裡,這麼多日又爲何不來這裡隻字不問。燕楚易心中不解,難道她就一點不生妒意,後宮嬪妃不都喜歡爭風吃醋麼,她怎麼一點不鬧?
“你不問問我這幾日去了哪裡?”燕楚易忍不住出口問道。
蘇子妤搖頭,眼淚滑落:“子妤進宮的那刻就明白,子妤的夫君要麼是個好夫君,要麼是個好帝王,二者不可兼得。皇上要眷顧天下生靈,妻妾三千,必不能做個好夫君,子妤窮盡一生只求能服侍一個好帝王。”
一個纖弱的女子講出這般大義凜然的話,燕楚易不由動容。他倒寧願做個好夫君,而他身邊的女子卻個個心懷天下,憂國憂民,如此賢德的後宮多少帝王求之不得啊。
燕楚易苦笑:“只怕要讓你失望啊。”
蘇子妤愕然:“天下安定,百姓衣食富足,朝野上下一片昇平,皇上您做得還不夠好麼?”
看來,他還能算得上是個明君,燕楚易訕笑起來。踱到窗前,背手而立。從他當了這個皇帝就沒有一天是在做自己。
蘇子妤看着燕楚易背影,心底的悲涼漸漸涌起。高處不勝寒,他會覺得累麼?
空氣彷彿凝結了一樣,燕楚易看着窗外,蘇子妤注視着燕楚易,房間裡安靜異常。恍惚間,汝海闖了進來。他辦事向來謹慎,如此慌張實屬罕見。燕楚易不由蹙眉,沉聲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皇上,宰相爺,他……病逝了。”
“什麼?”燕楚易震驚不已,“前兩天還好好的……”
“相府的人說,宰相爺是突發病症死的,前後不過幾個時辰……”汝海喘了口氣勸道,“皇上,相爺年事已高,您別太傷神。”
燕楚易一言不發,眉頭愈鎖愈深,轉身出了迎風閣,箭步如飛。蘇子妤恍然不知所措,她是不是該隨皇上一道去?宰相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羣臣無法比及,皇上得知他病逝尚且如此焦急,她總不能坐視宮中。思慮間,蘇子妤快步跟上燕楚易。
燕楚易心裡焦急萬分,這個時候她怕是已經知道了,不由又加快了腳步。一路來到慕央宮,慕央宮已亂成一團,夏無霜昏死過去,想來是被着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壞了,宮女們正手忙腳亂地扶她坐下。
燕楚易斥退宮女,把她抱到牀上:“快宣太醫。”
夏無霜本來身子就弱,一直以來鬱結在心,現在又被這噩耗所驚,不啻于晴天霹靂,自然會不住。
燕楚易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心中慌亂不已。這陣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自己還那麼狠心不來看她。深宮寂寥多是非……這一輩子她要怎麼熬過去?像以前一樣,夜夜不安睡?
夏無霜臉色蒼白得有些透明,雙目緊閉,神情痛苦。就算睡着了她內心依然無法平靜啊!燕楚易靜靜看着她,突然意識到那個愛哭愛笑喜歡跟在他後面四處跑的小女孩其實早已經死去了,從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們就一起死掉了。
淚落而下,燕楚易握緊她的手,輕吻她的指尖。蘇子妤進門,驀然看到這一幕,不由心驚。皇上是喜歡她的吧,畢竟他們曾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太后她還那麼年輕,他們的過去沒有自己的一絲痕跡。她本以爲皇上如此焦急緊張是因爲相爺,沒想到一切只是因爲擔心她。
三朝賢相,功高蓋主,在他心裡竟不及一個女子重要。蘇子妤低眉垂淚,自己在他生命裡有二十年的空白,即使自己耗盡一生恐怕也無法融進他的生命了。
默然走出房間,秋葉飄零,飛舞着破碎的夢。
“無霜,無霜……”燕楚易握着夏無霜的手低呼,彷彿天地間就只有躺在他眼前的那人。
“皇上,太醫來了。”汝海低聲稟報。
兩位太醫低頭跪拜,口呼萬歲。
燕楚易看了他們一眼,厲聲道:“太后要有一點閃失你們就等着掉腦袋!”
兩位御醫均是一哆嗦,慌忙起身爲太后把脈。
“怎麼樣?”燕楚易神色緊張。
“回皇上,太后玉體虛弱,體溫偏低,心律也有些紊亂,乃是積鬱成疾。臣可以用藥材爲太后調理,只是……”太醫面色猶豫。
“只是什麼?”
“恕臣直言,太后憂國憂民,乃是心病,如不減輕負荷,開暢心胸,早晚會釀成大病。”
燕楚易神色一凜,揮手道:“下去爲太后準備湯藥。”
太醫緩步退出。
燕楚易眉間的神色漸漸凝重。這個太后的位置便是你的負荷你的心病吧!
“皇上,八王爺派人來請您移駕相府。”汝海上前輕聲稟報。
“去跟他說,有他在就行了,朕走不開。”
汝海愣了一下,進言道:“可是,歷代夏相逝世君王都會親臨相府以示撫卹,這恐怕……”
燕楚易眼神一冷,厲聲道:“叫你去你就去,朕不顧活人難道去顧一個死人麼?”
海不敢多言,輕聲退出房間。
燕楚易注視着夏無霜蒼白的臉,嘴角劃過一絲苦笑。無霜,你看我這個皇帝做得也和你一樣不容易呢!
心裡驟然對一切厭倦起來,燕楚易伸手撫過無霜的烏髮。你說過沒有人會放過我們,只有我能放過你,我放過你了,可是你爲何又不放過自己?
宮女太監們都退在門外,房裡只有燕楚易一人,靜靜地守着夏無霜,沒有人敢去打擾他,直到蘇子妤過來。
“皇上,淑妃娘娘來了。”汝海小心翼翼稟報。
燕楚易放開無霜的手,起身看着蘇子妤,緩緩道:“子妤,有事麼?”
子妤沒有出聲,八王爺剛剛找過她,讓她勸皇上務必去一下相府。八王爺對自己說:“你是皇上最寵的妃子,他可能會聽你的。”不錯,她的確是皇上最寵的妃子但卻不是皇上最寵的女人,她又怎能勸得動他?
“子妤?”燕楚易眉頭皺起,有些不耐煩。
蘇子妤回過神來,即使勸不動她還是要試一試,否則枉爲后妃。
蘇子妤看一眼躺在牀上的夏無霜,柔聲問道:“皇上,太后娘娘好點了麼?”
燕楚易轉過身,滿是愛憐注視着夏無霜,嘆息道:“朕說不準。”
“皇上,子妤守着太后娘娘,請您務必去一下相府……”
楚易臉色驟然一變,冷笑道:“八王爺找幫手找到你頭上了?”
“皇上。”蘇子妤提高音量,大着膽子道,“就算八王爺不找子妤,子妤也會這麼做。歷朝歷代,凡夏相逝世君王都會親臨相府,這已是不成文的祖制,皇上您破不得。”
燕楚易冷冷一笑:“既然是不成文的規制,朕又爲何破不得?”
蘇子妤沉吟片刻,勸道:“歷代宰相皆衷心爲國,一心爲天子輔佐天下,夏桓宰相身侍三代君王,更是勞苦功高。宰相乃百官之首,德高望重,皇上尚如此待他,日後又會如何對待其他臣子?皇上此舉不是叫滿朝文武寒心麼?”
燕楚易面色一寒,微怒道:“我大靺江山有一半是他夏氏的,夏相精忠難道還要邀賞麼?”
“皇上。”蘇子妤聲音低柔下來,突然膽子大了許多,繼續道,“您去相府,面上是撫卹相爺一家,實際是安定文武百官的心,請皇上三思。就算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您也應該到場,太后娘娘如果此刻醒來她也會回相府,皇上,您難道不隨她去麼?”
燕楚易似乎有些動搖,沉吟片刻,揮手道:“好了,你去一趟相府,傳朕意旨,命夏桓之子夏閩上任宰相。”
“皇上……”
蘇子妤還欲再言,燕楚易蹙眉打斷她:“朕不想聽了,下去。”
蘇子妤無奈,只得退出。
燕楚易長嘆一聲,這些治國道理他怎會不知,只是他不想再這樣處處受絆了,這個皇位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