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的眉毛擰成了冰山,她無法理解,這個女人分明很喜歡毒聖,更喜歡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卻能讓自己不去想他,還能將笑容綻放得如此美好。
她心裡有些不痛快,突然覺得不願意去找梅君鶴了!
她只想了片刻,便尾隨許鬧而去。
一路上,許鬧都是笑着的,只是臉上不自禁地掛滿了淚水。沒由來地想起了那句網絡上很流行的話——小時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長大後笑着笑着就哭了。
可是啊,她一直都不會哭着笑,只會笑着哭,就像是一個從不懂得悲傷的布娃娃。
她握着手心裡那個白瓷做的晴天娃娃,這是在驚鴻樓跟着一個縣令去官窯做的,是她第一次做瓷器。
此刻,她輕輕提溜着瓷娃娃,風吹時候,叮噹作響。
她不由喃喃:“晴天娃娃,悲傷不說話。”
急匆匆趕來的白露已經快報廢了,嚥了一口唾沫:“姑娘……你沒事吧?”
許鬧看着兩張紅撲撲的臉,扯過自己的衣袖爲二人輕輕擦汗:“我沒事。”
霜降冷着臉:“姑娘,你眼睛怎麼了?”
許鬧擡起手背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痕:“沒事,風迷了眼睛。”
以前她看電視劇的時候,總會嘲諷這種可笑的解釋,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事到如今才明白,原來那不是搞笑,而是,一種無從解釋的悲涼。
白露抿了抿脣,沒有戳破:“姑娘,我們慢點走。”
……
……
許鬧躺在軟和的搖椅裡:“白露,怎樣?”
白露搖頭:“胎兒不太穩,需靜養,但問題不大。”
許鬧撫摸着跟平常臨盆的女人一樣大的肚子:“好,聽你的。”
她突然擡眼看着院子裡的人:“叫謝文墨過來,我有事跟他說,記得把晚晴也帶過來。”
沒有人能猜出她在想什麼,只是遵照她的意思領了二人過來。
謝文墨一如既往的冰冷:“何事?”
許鬧懶散地躺在椅子上面:“你帶着晚晴離開楓林殘,最好是離開楓林鎮,離開燕州。”
謝文墨擰眉:“爲何?”
許鬧又給了另一個選擇:“或者,你將晚晴留在我身邊,你離開這裡。”
謝文墨似乎明白了:“我帶她走,希望你能一展宏圖!”
許鬧扯着嘴角笑了笑:“哪裡有什麼宏圖!我只是不希望她幼年的時光,都活在流言蜚語裡罷了!”
……
……
翌日,楓林鎮。
落葉蕭蕭,似乎在敘述着離別的悲傷。
謝文墨抱着紅衣女孩兒,沒有一絲留戀,冷漠得如同冬日的霜雪:“我走了。”
許鬧白他一眼,上前對謝晚晴柔聲道:“晚晴跟媽咪約定一個時間好不好?”
謝晚晴眨巴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聲音糯糯的,好不可愛:“好~”
許鬧摸了摸她如綢緞般的烏髮,給她手心放了一塊獨山玉做的項墜子,讓她摸了摸,又親自給她戴在脖子上:“晚晴記住,媽咪會想念你。等你及笈後,你戴着這塊玉墜子,來楓林鎮尋媽咪,媽咪一定會等你!”
謝晚晴眨着眼睛:“媽咪~那我還有多久才及笈?”
許鬧在她光潔的額頭輕輕吻了吻:“小寶貝,還有十四年,十四年,就是彈指一揮間!”
謝晚晴懵懂地問着:“那十四年以後,我要怎樣才能找到媽咪?”
許鬧莞爾一笑:“晚晴記得,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努力變成強者,媽咪就會知道晚晴在哪裡了,到時還會先找到晚晴呢~”
謝晚晴開心極了:“我一定會變強!”
許鬧搖搖頭:“親愛的,先保護好自己!”
謝晚晴撓撓頭:“好,晚晴護着自己,然後,努力變強!”
許鬧點頭揮了揮手:“走吧,十四年後見!”
謝文墨見二人已經道別,抱着謝晚晴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他已經有了打算。
“許姑娘,請留步。”獨特的女音,如同冬日的冷杉樹,“既是有豪情壯志,不知可否收在下,以作己用?”
霜降握住青霜劍備戰,其他三人亦駭然。
許鬧望着那抹黑色,清淺一笑:“給我一個理由如何?”
冥的清麗容顏終於有了一絲表情,像崇敬,又似肅然:“你值得跟隨。”
許鬧微微一笑,眸子裡閃爍着堅定和期許,但更多的,是不懼不畏:“好,從今日起,你喚作‘冥夜’。我素來講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冥拱了拱手:“還請主公吩咐。”
許鬧擡了擡手,很隨意地笑了笑:“不久,我會在燕山闢出凌風谷,請叫我谷主。”
冥夜緊握滅魂劍,單膝跪地:“任憑谷主差遣,至死不悔。”
許鬧淡淡地說了句:“你去找尋一些女子,記住,我要野薔薇,曼陀羅也可以,荊棘花亦不錯,胡楊、紅柳,皆可。”
冥夜領命:“冥夜定不教谷主失望!”
她明白,許鬧是想培養性格堅韌不拔的女子,一來救她們脫離苦海,忠心效力凌風谷;二來看淡了人性涼薄,不會輕易心懷惻隱。
四個丫鬟明顯沒有回過神來,怔怔地望着那抹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身影,然後又呆呆地看着已經自顧自挪着步子離開的女子。
許鬧託着肚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最近腿抽筋得厲害,也腫得厲害,走路越來越像烏龜爬。
也不知道肚子裡究竟懷了幾個,七個月跟平常十個,臨盆一樣大,吃力得要死,比懷晚晴的時候辛苦了太多。
白露忙過去扶住她:“姑娘,當心。”
許鬧卻笑得風輕雲淡:“我都當第二次娘,不再是姑娘了,以後你們跟冥夜一樣,就叫我谷主吧!”
等剩下的三個丫頭過來,她又繼續說:“霜降腳程快,去一趟巴郡閬縣,告訴靈策……應該是清明,告訴清明和春分,巴蜀和豐都郡就教給他們了。我希望三年之後,這三個地方的各大商行,能在清明名下。最好,還有鄂州和黔地的勢力!”
許鬧似乎心中早已有所盤算:“驚蟄去趟朔州,給斛律鷹帶封信件,幫助他收羅上郡和晉中的綠林好漢,不容有失。”
她吩咐完這些事,才嘆了口氣:“穀雨,我知道你要去一趟青都,上官雁跟司馬開到了白熱化階段,你必須去出堂作證!待上官家的事情平了,你去找一下車非玥和車非顧,讓他們爺孫三人走一趟涼王府,告訴葉廉清,我會好生替他守着燕州,但她務必要車非一家三口紮根西北要塞。至於打算,你直說,我爲了他葉廉清,若還不懂,便不必有我這個姐妹了。”
穀雨感激涕零:“姑娘,謝謝你!”
許鬧卻道:“你作爲上官家的獨女,應該爲父親做些事,不過避免再出意外,你不能長留青都,務必讓葉廉清派人護送你回來。”
驚蟄不太能理解:“姑娘,穀雨姐姐難道姓上官?”
穀雨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姑娘早就知道我是丞相的女兒,昔兒謝姑娘呵護備至之恩。”
許鬧虛扶了一把:“客氣什麼!那塊玉佩我都送給那具腐屍了,你連念想都沒了!”
穀雨這才明白,原來那塊玉佩不是自己弄丟的,而是許鬧爲了讓她的身份不會暴露,這才送給沈伏,以確認上官昔的死亡。
回到楓林晚,三個丫頭各自收拾行囊,然後各自牽馬離開。
她坐在躺椅裡,撫摸着圓鼓鼓的肚子:“白露,替我給燕州太守書信一封,再給冀北的駐守大將端木熙,送個信物。”
白露很無奈:“姑娘,你現在操這麼多心,萬一身子吃不消……”
許鬧揉了揉太陽穴,眯着眼望向遠處:“我現在沒有辦法閒下來,與其心疼,還不如腦袋疼呢!”
白露只能拿出殺手鐗了:“可是你再操心勞力,對孩子不好啊!”
許鬧愣了愣,驀然淺笑道:“我知道了,我把這些事情佈置完,就好好待產!”
……
……
兩個多月後,十月上旬。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要早些,四個丫頭早就請好了穩婆和奶孃。
許鬧之前爲了照顧朋友,也看過不少關於孕婦育兒的書籍,好在這幾個月雖然曲折,也幸虧她調節情緒還是有一手,不然恐怕有些危險了。
她忍着沒有痛呼,自己有規律地呼氣吸氣,一直蓄力到宮口全開……
畢竟是已經分娩過的身子,雖然耗盡了所有力氣,但生產還算順利。就是全身都有些虛脫,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隱約聽見孩子的啼哭和幾個丫鬟談話。
“白露姐姐,外面落了好大的雪,將柴房的一角都壓塌了,我們備用的木炭被打溼,生不了火,姑娘產子不能受寒。怎麼辦啊?”
“霜降去端木姑娘那裡借些銀炭,驚蟄去白叔那裡買些炭火來!快點!”
……
許鬧不知道後來究竟有沒有借來木炭,只知道身體和屋子一起涼了下來,整個人像被包裹在冰天雪地裡。
不等她哆哆嗦嗦地發抖,身子便又暖了起來,像是被三月的春光照耀般,原本溼噠噠的衣衫也變得乾燥,汗涔涔的身子漸漸恢復,整個屋子都如同包裹了暖氣一般。
她睡得迷迷糊糊,但依舊能感受到握住手腕的熱度不斷傳來暖意,溫熱的內息將她的整個身體始終保持着熱度。
不久,她感覺一雙溫暖柔軟的脣瓣貼在自己的額頭,沒由來地滑落清淚兩行,呢喃細語:“君鶴……”
吻着她的雙脣微滯,緩緩離開她的額頭,滿是薄繭的粗礫感拭去了那些眼淚。
她始終沒有等到對方的迴應,然後開始自說自話,一邊說,一邊落淚:“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風走了八萬裡,不問歸期……”
驀然間,她覺得扣在自己腕上的那隻手略略地顫了顫,隨後有溼潤的液體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溫熱的水珠順着肌膚滑落,像在訴說主人的心情。
最終,那人還是開了口,聲音沙啞低沉,就像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而已,沒有絲毫情感:“女人月裡不能哭,不吉利。”
許鬧被這話噎住了半晌,驀然一笑:“多謝提醒了。”
她累得昏睡過去,再沒有聽見任何聲響,抑或是那人再不想與自己有任何交流。
許鬧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神思渾渾噩噩的,給幾個孩子餵奶也是心不在焉,讓幾個小傢伙吮吸了幾口,自己沒有漲奶,就丟給了奶孃。
她盯着炭盆發呆,想起夢裡的那句話,那樣深情的人,原來也可以那樣冷情!
兩年的相伴如同潮來潮去,除了心裡的印記,什麼都沒有留下。
白露搖了搖她:“姑娘,是不是該給孩子取名字了?”
許鬧幽幽地舒口氣:“等滿月再說吧!”
屋子裡幾個人都懵逼了,抿抿脣,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只能硬生生嚥下去。
冥夜回來,聽到許鬧的那句話,心口悶悶的:“……谷主……若一時想不出大名,乳名亦可……”
許鬧終於回過了神,怔忪地望着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個人,總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思緒,低頭沉思了片刻。
她驀然淺笑:“驚蟄,還記得給你們唱過的那首《半壺紗》麼?”
驚蟄擡起頭來,自顧自唱了幾句:“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蓮花祈禱。怎知那浮生一片草?歲月催人老,風月花鳥一笑塵緣了!”
許鬧微笑,像忍冬花:“乳名從老大開始,叫笑笑、塵塵、緣緣、了了,一笑塵緣了!”
她緩緩坐起身來,在燒着暖炕和炭爐的屋裡伸展筋骨:“冥夜,可有好消息?”
冥夜微微蹙眉:“谷主,你的身子……”
許鬧看着她微微一笑:“無礙,你說吧。”
冥夜低頭回:“屬下已經找了三十人,根骨與性子皆不錯,讓她們住在一處院子,需得谷主取名,她們由屬下親自培養,待谷主身子恢復,一一過目!”
許鬧微微頷首,落寞地念起李義山的那首無題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就叫‘青鸞觀’吧,以後青鸞觀是你的。”
冥夜錯愕地望了一眼那人:“谷主?”
許鬧身子雖然仍舊虛弱,但目光凌厲非常,脣邊的笑意凜冽:“你是我的。”
冥夜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驚喜,拱手道:“謝谷主信任!”
許鬧擺了擺手,懶洋洋地躺回去:“就當潮起潮落一場夢罷了,你們不必再欲言又止,我不是什麼花瓶,碎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