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心

萬無功進來輕聲耳語幾句,讓祁祉本溫和含笑的面容霎時佈滿寒霜。

“定親?”他垂眸低聲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將圖紙慢慢揉捏成一團兒,沉吟道:“這未央宮很快就要迎來它的主人了。”

丞相府。

喬氏同清遠侯夫人蔣氏笑宴宴地說着體己話,蘇懿乖巧陪在喬氏身邊,蔣氏身側立着清遠侯世子季楓。

喬氏看得開,皇帝又怎麼樣?對她女兒不知珍惜就不行。現下遇着中意的,得早早定下,晚兩年再出嫁也不要緊。

清遠侯府她相看了有些時日了,上頭公婆和睦,季楓是獨子,又是個會疼人的,不說恩恩愛愛,最起碼能相敬如賓,這是深宅大院最難求的。

季楓偷偷瞄了眼蘇懿,似是不相信這麼美的姑娘就要是他的妻了。

蘇懿配合着紅了臉嬌嗔。

二人眉目傳情恰好落在了祁祉眼裡,“朕幾日不來,相府好生熱鬧。”

一衆人忙下跪相迎,祁祉溫潤一笑,虛扶了喬氏一把,便示意萬無功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氏嫡幺女蘇懿,出身名門,品行貴重,溫婉賢惠,朕喜之。仰承皇太后慈諭,以冊印封爾爲貴妃,賜號懿,賜居未央宮,爾其懋溫恭尚衹,承夫嘉命,彌懷謙抑,庶永集夫繁禧。欽此。”

祁祉負手而立,勾脣欣賞着小姑娘一時變幻莫測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愕,到難以言說的複雜,最後又回到以往見人三分笑的端莊,他盡數收入眼底。

一如蘇懿的人生,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她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這次親自上前扶起蘇懿,無視衆人各異的目光,彎腰湊近她耳邊,溫聲道:“懿娘在家安心待嫁。”言罷輕啄一口她小巧圓潤的耳垂。

第二日晨起是個晴好天氣,一衆妃嬪來鳳棲宮給皇后葉氏請安。

葉氏喚作德音,出自《詩經》有云:“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皇后端坐於鳳座上,淡淡掃視一圈,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顯得主人的城府深不可測,讓人覺得好一個絕美又不失溫婉的女子。

不出意外的,右首位空着,她不覺有些感慨,那個位子就要換人了。她早已習慣,靜靜等待着人到齊。良久,外頭傳來太監特有的尖細的通傳聲:“嫿妃到——”

皇后點一點頭:“傳吧。”

只聽得腳步聲近,一位身着湘妃色委地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

黑如綢緞的青絲鬟結於頂,梳成一個墮馬髻,上面綴着的珠簪隨着她的步伐微微搖晃,行止間風姿卓卓,嫋嫋娜娜,端的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絕色。

這位便是大乾宮經年聖寵不衰的嫿妃娘娘,閨名兒喚作媺婼,是蒙古族的嫡公主。

由侍女卸了披風,嫿妃才輕盈福了福身:“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笑着道:“姐妹間何必那麼多規矩。”

嫿妃謝了恩,往下首的梨花木椅上一坐。

皇后命人賞了一筐荔枝下來,含笑道:“太后念着咱們,淮南進貢的荔枝一到,就分了自己的一筐送來,讓咱們也嚐個鮮兒,攏共才兩筐呢。”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皇后眸底微微一動,平衡人心是她必備的技能。

衆人忙起身謝恩:“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然而總有機靈的,“那一筐怕是送到相府了吧!”說話的是昭儀楚氏靜歡,素來心直口快。

皇后微微一笑:“這便是本宮要知會大家的事,想必你們都聽到過消息,昨兒下的聖旨,咱們要多了一位姐妹,未央宮的懿貴妃。”

“年紀頂小的,前些日子纔剛行了笄禮吧。”說話聲音極甜極清,一聽之下說不出的舒適,約莫二十歲的年紀,滿臉都是溫柔,滿身盡是秀氣。是賢妃溫氏妼姝。

媺婼垂眸把玩着色澤誘人的荔枝,懿貴妃?蘇相家那小嬌氣包阿,可對她胃口。

淑妃明氏琇瑩道:“原先就知曉皇上興修新宮,緊挨着乾清宮呢,起初還納悶兒,現下倒是明瞭。”

琇瑩琇瑩,古文有言:有匪君子,充耳琇瑩。可指女子明豔動人,瞧着明淑妃的樣貌,蛾眉皓齒,倒也擔得起這名字。

“妾也聽聞那裡頭的十里桃林呢,不知等貴妃娘娘進了宮,咱們有沒有福氣一見了。”

皇后伸手按按額頭,“行了,本宮有些乏了,今日便到這吧。”

一衆人起身,“妾恭送皇后娘娘。”

三月初二,桃花開的正燦爛,黃道吉日,宜嫁娶。

這是蘇懿進宮的日子,是祁祉在欽天監處磨了四五天才挑出的好日子。

祁祉告訴她時,她神色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祁祉是真的高興。

萬里來時,蘇懿正同蘇清然無聲的面對面坐着,聽到萬里說祁祉讓她安心待嫁之類的屁話,沉寂的氛圍更靜謐了。

“大哥前幾天不是避我如蛇蠍,今兒怎麼肯進我這院子了?”偏頭做嬌俏狀。

蘇清然清俊的眉眼低垂,辨不出喜怒,“我找好了人,今夜子時長安城南門,你出城吧。”

“大哥說什麼話,懿娘下月便要爲人婦了,這節骨眼兒上出城作甚?”下巴微揚,嬌嬌糯糯的,小姑娘情態十足。

蘇清然心底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失笑,站了起身,含笑地看着蘇懿,彎身作揖,“小生無禮,請貴妃娘娘原諒小生這一回可好?”

這人!他自己要綵衣娛親還不忘打趣自己!

蘇懿頭一扭不理人了,耳尖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抹粉紅。

蘇清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搖頭,把腦子裡紛雜的思緒丟了出去,然後溫聲道:“再過幾日,你二哥三哥都該回來了。”

蘇懿馬上回頭,詫異地反問道:“怎麼會這麼快,這才幾天呢,送信的也還沒到呢!” “父親早就派人通知了,在你及笄時就送信了。”

所以,阿爹是早有打算了?蘇懿一時怔然。

是了,別看喬氏張羅着定親,蘇相可一直打算着讓蘇懿進宮呢,好延續蘇家的滿門榮耀。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咱家雖不興這個,可嫁了人,就不是這樣簡單了,你去的地方也不可能簡單。陛下對你很好沒錯,但是我作爲一個男子來講,所有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帝王恩雲煙過,你萬不可仗着陛下喜歡你就無法無天,千萬不要把現在寵愛一點一點耗盡,知道麼?”

蘇懿乖巧地點頭道:“我省得,大哥不必掛心。”頓了頓又伸手拉着蘇清然的手撒嬌,“再說還有大哥當我的後盾呢,大哥會一直護着懿孃的!”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幼時,小少年對着奶娃娃鄭重承諾:“大哥會一直護着懿孃的!”

因着丞相府嫡女是實實在在的嫁入皇宮,上門賓客絡繹不絕,門前車馬如流熱鬧非常。

可是貴妃娘娘呢!先前都以爲位列四妃就頂好了,可誰知一封就是貴妃。且上頭是真真正正下了三書六禮,這派頭是當年還是太子的啓景帝娶太子妃時纔有的。

蘇清然尚未娶妻,所以今兒喬氏只能帶着二房夫人張氏一同在二門處迎接女客,等見了喬國公世子夫人就是眼前一亮,忙撇了旁客迎了上來,未語先笑:“哎喲!可算等着了你們。”

世子夫人轉身把喬國公並國公夫人迎了下來,才捏了一把喬氏的嫩手,笑盈盈道:“今兒這麼多客人,怕是要忙壞了,怎的還專程等我們?”

喬氏上下看了世子夫人身側的小姑娘,只見她抿着嘴,笑吟吟地瞅着自己,膚白如新剝鮮菱,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更增俏媚。便是喬國公府長房嫡女喬寶珠。

張氏見喬氏面色,插話就笑:“還不是等咱們坐牀的小仙女嘛。”

喬氏笑着勾勾她的鼻子,“寶娘愈發俏麗了。”

她這才湊到喬國公身側,“爹孃怎的還親自來了,快些進去歇着罷。”還搖搖他的手臂,小女兒情態十足。

國公夫人道:“得給咱們小嬌嬌添妝了,叫上頭的瞧着,嬌嬌娘家有人!”

喬氏緊着送爹孃進去歇息,便叫張氏將她們帶去懿苑,“小心些,別出什麼差錯。”

張氏忙道是,這個節骨眼兒上誰也不敢找不痛快。

立即又有兩個丫頭上前來替世子夫人引路,“夫人們都在前頭的碧水居里呢,奴婢們引世子夫人您過去吧?”

世子夫人也不好再跟着去未出閣的女兒家房裡送添妝,聞言便點了點頭,又特意交代喬寶珠:“凡事聽嬤嬤的,不需害怕。”

張氏早已笑起來:“您放心,宮裡頭送來的嬤嬤們都是懂規矩的,我們也都在旁邊照應着。”

她這麼一插科打諢,其他的話世子夫人也就不好再多說,笑罵了兩句帶着丫頭們去碧水居了。

懿苑主樓是棟兩層的精巧繡樓,門前種着兩顆足可遮蔭的芭蕉樹,如今已經長出黃紅相間的碩大花朵來,根部還碼着密密麻麻的小花盆,底下臥着一雙昏昏欲睡的孔雀,瞧上去極爲賞心悅目。

院裡雖然不時有丫頭婆子捧着東西進進出出,卻都井然有序,並不顯得嘈雜聒噪。

張氏看着蘇懿笑:“喬國公府的幾位姑娘來給懿娘你添妝了。”

蘇懿起身道謝,又一手拉了最小的喬寶珠,笑道:“今日可要勞煩寶珠妹妹了。”

她也只是低着頭微微一笑,接過隨身丫頭手裡的匣子遞給了她,“給懿姐姐添妝的,願姐姐萬事順遂、平安如意。”

蘇懿接過了又道謝,不論真情假意這種時候誰都願意聽吉祥話兒。

張氏已經從丫頭手裡接過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放到喬寶珠手裡,隨即就看了蘇懿身後的嬤嬤一眼。

那個嬤嬤恭恭敬敬上前引着喬寶珠掀開珠簾,撩開帳子看着丫頭們更換了新的大紅被褥,就請喬寶珠踩着腳踏坐在正中。

待時候晚些,夫人姑娘們都散了去,喬國公攜着夫人才在懿苑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