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蘇老太君在街邊撿來的,那年大房夫人一顆心撲在她的乖囡囡上,二房夫人則是個腦子擰不清的瞧不上她,三房夫人倒是有心,可老太君瞧不上了,嫌三房是庶出。所以她就記在了老太君名下,老太爺去的早,她能依靠的做官的一個沒有,便也只能自稱民女。
只聽蘇懿道:“擡起頭來叫本宮瞧瞧,經年不見都不記得樣子了。”
蘇靜柔輕輕擡起頭,入目是一片繁花似錦,宮妃們穿着華麗的錦緞繡裙,各個珠翠琳琅,美麗不可方物。
她們其中,最耀眼的那個莫過於坐得離皇后最近的那一位了。在場那麼多妃嬪,就她一個穿了重紫,生生把皇后的正紅色壓了下去。再看個個正襟危坐,就她自己懶懶地靠在金絲軟枕上。
她只敢匆匆看了幾眼,卻也知道蘇懿可不像那幾個姑娘說的那般溫柔可人,儼然還是那個任性妄爲的丞相嫡女,只不過換了個更尊貴的身份。
她恨極了,本就要記在喬氏名下成爲尊貴無雙的丞相嫡女了,偏偏喬氏早產生下了自己的女兒,她就被扔在了一邊無人問津。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讓蘇懿死,也這麼做了。所幸幼時的蘇懿被寵得十分天真,自己說了幾句好話她便乖乖跟着自己出去,早春的池塘冰還未完全消融,她那時就想着,多涼啊,凍死了纔好。
偏偏本應在宮宴的太子殿下匆匆趕來,不顧一切地跳下去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娃娃撈上來,拿劍指着她怒吼:“懿娘若出事我讓你生不如死!”後來她就被趕到了江陵去。
可她偏偏就愛上了這樣一個少年,她有多想那個被他護在懷裡的人是她啊,憑什麼什麼好東西都是她的?憑什麼!
嫡女尊榮,聖上寵愛……她想要什麼蘇懿就有什麼。
“蘇姑娘?蘇姑娘?”
蘇靜柔猛的回神,驚覺殿上無數雙眼睛都在看着她。
“貴妃娘娘問你話呢。”
淑妃頗嫌棄道:“到底是下面教養出來的姑娘,要不說一方土地還有好筍歹筍呢,這位姑娘可不及貴妃姐姐千萬分之一。”
貴妃什麼態度她們也能瞧個清楚,這時候巴結一句準沒錯。
賢妃慢慢悠悠的:“本宮瞧着蘇姑娘方纔擡頭匆匆一瞥,想必是見了皇后娘娘鳳儀一時失神罷。”
上頭的妃位打着太極,剩下的幾位昭儀婕妤娘娘就默默吃點心,一個聲兒都不帶吭的。
嫿妃笑:“這金絲苑住的可委屈?”這話說的,彷彿這麼多姑娘就她蘇靜柔高貴似的,就她委屈了。
蘇靜柔乾澀道:“回娘娘的話,不委屈。”
“那就好,先下去吧。”
她不甘地又向蘇懿看過去,蘇懿也在看自己,她一雙桃花眼尾微勾,似含着一汪春水,多情繾綣,面色紅潤,衝她笑得惡劣,她能看懂,蘇懿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等這一組秀女出去了,主兒們才鬆了口氣,不約而同調整了坐姿,皇后笑道:“今兒就算忙完了,妹妹們瞧着哪個出色?”
這一下又都來了興致,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許是宮中生活過分無聊冷清,主兒們對這羣青蔥小姑娘們分外感興趣,縮頭當鵪鶉的昭儀娘娘也開了口。
良久,蘇懿才忍無可忍卻又不得不落落大方道:“行了,這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辛苦,本宮吩咐了御膳房給各宮送去了加菜,希望合姐妹們的口味,早些也好回去趁熱享用。”
她開了口,便起身告辭,誰知一陣頭暈目眩,幸虧毓箸及時攙住纔沒倒下去,站在原地緩了會兒,才晃悠悠着離開。
“主兒可要請太醫過來瞧瞧?”
蘇懿輕聲笑笑,滿不在意的:“哪就這麼嬌貴了?咱們宮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呢,可要收斂着些。”
初選刷下了三十六人,三分之一多的人數,留下的姑娘們歡天喜地,最起碼金絲苑能住的寬鬆些了。
夜晚金絲苑的某間屋子裡。
一道清冷的女音響起,問向屋子裡另一個姑娘,“你覺得,貴妃娘娘漂亮嗎?”
長安的秀女大多對蘇懿很好奇,因爲她雖然與她們同上書院,卻只是來聽幾場重要的講學,偏偏考覈總是名列前茅。她身旁的朋友都是公主王孫,再加之陛下千般寵着,更增添了她的神秘色彩,長安貴女們沒有一個能與她交好的,她說話親和卻又疏遠,縹縹緲緲若即若離的,彷彿一不留神兒就消失了。
如果知道自己被吹捧成什麼樣兒的蘇懿:……我謝謝你全家喔。
那位姑娘似乎知道她所想一般,心裡覺得不屑面上卻沒顯露半分,她聲音軟糯的:“貴妃娘娘自是旁人不能比的,再者說什麼樣兒蘇姐姐你應該更清楚一些了。”
這下那道清冷女音再沒響起。
中選平平淡淡的,說是中選,不過就是把“陪跑”的刷下去,剩下的都是重要人物了。
轉眼就是四月二十,也就是終選的日子。一大早蘇懿好不容易抵住軟榻的誘惑,拖着飽經摧殘的身軀爬起來,卻被祁祉翻個身抱住腰,哼了聲:“困。”
蘇懿敷衍地拍拍他的頭,學着他平時的語氣說:“乖,再睡會兒。”
他抱的又緊了些,還捏了捏,小聲咕噥:“懿娘被我喂胖了些……”
蘇懿沒好氣兒地一把拍掉他的爪子。
誰知男人更沒好氣兒道:“你除了看熱鬧還有別的作用嗎?陪我睡。”
“……好。”
爲彰顯皇家威儀,終選特意定在了御花園的春嬉樓,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時節,百花爭着綻放最後最美的光輝,奼紫嫣紅,鬱鬱蔥蔥。
因着是終選,爲了方便姑娘們更好展現自己,沒有穿統一規制的宮裝。沒了束縛,姑娘們個個都是盛裝,面若桃花身姿窈窕。
興許是被蘇懿刺激狠了,皇后今日一襲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盡繡百鳥朝鳳圖案,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釦扣住。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華麗無比。
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衆人的目光,春嬉樓十分開闊,在門外候着的秀女完全能看見殿裡的景象,只不過眼神不住地往另一個人身上瞧,怎麼看怎麼幸災樂禍。
能留到最後的,不是姿色過人就是家世顯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渠道,自然也都能打聽到宮裡的主子們穿什麼,費盡心思地避免撞上。
這邊皇后說完場面話後也把視線移了過去,然後眼神一頓,不悅的神色一閃而過,臉色也跟着沉了幾分。
那人身上穿的衣裳規制竟與皇后娘娘身上這身十分相仿,連料子都一般無二。
蘇懿臉色也不好看,這位赫然就是蘇家二房的姑娘蘇靜瑤,衣裳的料子是上好的金絲軟煙羅,蘇二爺只是個六品官員,怎麼可能有這等規制,要是究其根源指定捎帶上丞相府,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麼蠢的。
“蘇六姑娘這身衣裳倒是極好看的。”嫿妃掩脣輕笑道,她自來跟皇后不對付,今日皇后沒了臉,她可是樂見其成。
蘇懿迅速調整好心態,手裡的香柄桃花扇輕搖,儼然一副悠哉看戲的姿態。
場面一下子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蘇靜瑤,她臉色煞白,心裡恨毒了蘇靜柔,這個賤人!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她完了。
她一句話說不出來,甚至最後把視線投向上座的蘇懿,乞求她開口爲她開脫。
衆人視線本來聚集在蘇靜瑤身上,見她望向蘇懿,其他人也看向了她,想看蘇懿會不會幫她。早就聽聞蘇氏隔房姐妹不和,恨不得鬥個你死我活,
蘇懿好像沒察覺到衆人的視線似的,手裡的桃花扇輕搖,愜意之極,露出的小半截白玉手腕和那象牙扇柄如出一色,上面還晃晃悠悠掛着個極其水潤的鐲子,是上月西域貢品裡的極品。
過了半晌後終於停住了動作,偏頭看向皇后輕笑,“今兒這茶是極好的,臣妾一品便知道是姐姐宮裡的西湖龍井。”
“是了,這闔宮裡也就皇后娘娘宮裡頭有新鮮的西湖龍井。”溫賢妃搭腔。
蘇懿拱手作揖,笑得嬌俏:“感謝皇后娘娘割愛給咱們嚐嚐鮮,那臣妾可能厚着臉向姐姐再討要些?”
皇后指指她,“妹妹們可評評理,闔宮裡最好的茶莫過於未央宮的廬山雲霧,你還好意思跟本宮要呢!”
主兒們或真或假地笑開了。
徒留蘇靜瑤一個人在那尷尬地站着,姑娘們努力憋着笑,人家貴妃娘娘擺明了不想搭理她呢!
彼時御書房裡祁祉怎麼想怎麼不痛快,託着腮問萬無功:“懿娘是不是不在意朕,朕瞧着她一點都不擔心呢?”
萬無功苦着臉,又來又來,他哪敢非議懿主兒吶!他就能老老實實聽着。
果然陛下沒在跟他聊天,他換了隻手托腮,又道:“朕瞧她每天沒心沒肺吃吃喝喝的,顯然是一點都不在乎,哼。”
萬無功默默翻白眼,你哼什麼哼,懿主兒不高興了還不是你哄,你們男人可真賤吶!人家要是鬧騰你又得嫌人家不顧全大局。
這麼一想,萬無功霎時義憤填膺,越發同情起懿主兒來。
蘇懿:???
他到底沒有狗膽包天,小心翼翼回了句:“興許是懿主兒對您信賴有加,所以纔不把秀女當回事。”
祁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思索了會兒,便覺豁然開朗起來,起身吩咐道:“朕要去春嬉樓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