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如果我被你馴養

魏原十四歲時, 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蘇雅安,她嫺靜地坐在他家庭院裡的鞦韆上,手裡捧着法文版的《小王子》, 陽光從樹梢落下來, 照在她半透明的皮膚上幾乎可見粉紅的細細血管, 眼瞳上的兩排睫毛密集地像兩把刷子, 撓的他心底像是有小貓在抓。

蘇雅安擡起頭來, 靜靜地看他,雖然不認識,卻還是禮貌地微微笑。

突然之間混混宇宙就彷彿開天闢地起來, 有一種很陌生但很新奇的感覺就這樣在心裡悄悄冒了芽。他想起楊過第一次見到清新脫俗的小龍女也不過是十四歲,所有他無可救藥地中了小龍女的毒。

十四歲, 魏原第一次懵懂地遇見愛, 愛上來他家暫住的蘇雅安。

直至很多年以後, 大家知曉的魏原已經是那個溫吞淡雅,煙雲嫋嫋中悠閒茗茶的男子, 彷彿任何事情都不會干擾他一絲一分。有人開玩笑,說魏原的優雅淡然是天性如此,是誰也學不來。但是天曉得,誰沒有過青春年少的莽撞衝動,他愛的時候像極了那個年齡的愣頭青, 熱情直接, 恨不得把一顆心捧在愛人面前。他愛得專注而炙熱, 以爲天長地久也不過如此, 就像楊過愛小龍女, 即便是十六年之約他也可以毫無怨言地等下去,即便要他丟下一切, 浪跡天涯追隨至法國他也願意。但是現實畢竟不比幻想地那樣柏拉圖,蘇雅安不是小龍女,而魏原也做不了楊過。

因爲現實裡,小龍女從來就不在乎楊過的十六年之約,即使他願意做楊過,她也從不屑當小龍女。因爲有違倫常,祖制不容,且不說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四年,是蘇雅安拒絕他的最好的利器。

那一年,年紀輕輕的蘇雅安考上巴黎第一大學,於是趁暑期回國散心。她家是早期的留法華人,蘇雅安是第三代華僑,說是回國散心,卻也有探親的意味。原來魏原的父親魏英東翻出族譜,兩家祖上居然還是姻親,蘇雅安竟可以算是他名義上的表姑親。於是,蘇雅安理所當然地住進他家。因爲有她,那一年的夏天可以算是魏原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魏英東熱情好客,不厭其煩地帶蘇雅安去見親朋好友。

飯局上,蘇雅安落落大方,不愧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地稱讚,蘇雅安只是淡淡微笑得接受,而魏原卻是打心底裡高興。在他認爲,再好的稱讚放在蘇雅安身上都是名副其實,那種興奮和驕傲,甚至是有點以爲是在誇他們魏家未過門媳婦。

整整一暑假,魏原都沒再出去皮過,無論沈少卿和龍四怎麼叫他,他都寧肯膩在家裡。陪着蘇雅安唸書,看《小王子》,學法文。

有她在的地方,時間彷彿過得特別的快,即使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看着她,不一會兒太陽就下山了。然後兩個月很快過去。魏原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惆悵,他還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她就要走了,她還不知道有一個少年偷偷地愛上她,就這樣要走了。

臨走時的飛機場,蘇雅安輕輕地抱住魏原,那本是一個毫無慾望的擁抱,卻讓魏原心潮澎湃。眼看着飛機緩緩起飛,他心裡如有一面鍾在不停敲打,並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是的,即使海角天涯,他魏原總有一天要追上蘇雅安。

幾年的時光如牆上的鐘,滴滴答答地飛快地駛去。當年稚氣的男孩已經脫落成棱角分明的俊美少年。他的脾氣斂了,眉眼都溫的淡淡然然,整個人就如一塊打磨過的玉,周身清雅,卻是掩不住的貴氣。

別人都說,現在的他就像一片汪洋平靜的大海,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大海之所以平靜,是因爲沒有遇上暴風雨,而他,只要遇上命裡的暴風雨,那感情就會如海底岩漿洶涌而出。

幾年來,他從沒間斷過和蘇雅安通信。從素雅的信紙,到Email,MSN,他努力學法語,用盡一切方式跟上她的步伐。

終於她在MSN上說,我要回來了。那一刻,他的心竟止不住地顫抖,狂熱的喜悅迸發出來。

蘇雅安回來了,魏原喜歡用回來這兩個字,彷彿她就是長在這片土地上的,而且有一天也會爲了他停留。

他看見了蘇雅安眼底的驚喜,他走上前抱住她,這個擁抱和飛機場的那個不同,它承載了一個少年滿滿的心意,只聽見醇厚磁性的嗓音從某個遠方飄來,“雅安,歡迎回來。”

至此便是幸福的開端,他們又坐在一起看書、談天,他們默契不減,更尤勝當日。他不再是純粹的少年,更散發着若有若無的男性氣質。他明裡暗裡,不間斷地暗示,利用每一個看似巧合的機會親近她。他不相信蘇雅安沒有感覺到,他那樣炙熱的目光隨時隨地地追隨着她,他不相信蘇雅安不知道,她從沒有拒絕過他的靠近。他的每一次擁抱,小心翼翼地觸吻,雖然她閉着眼睛,但是她不會沒有察覺。

可是沒有表態沒有拒絕,那樣淡淡地笑,卻讓魏原愛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甜蜜又痛苦,卻又甘之如飴。

相思入髓,便化作每日每夜的渴望,心裡有一個強烈的渴望,他要去法國找她,大聲地表達愛意。

高考過後,魏原迫不及待地搭上法國的飛機。

人潮攢動的戴高樂機場,他一眼就看見那抹熟悉的長髮背影,沒有爲什麼,就如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但我穿越人海只看到你。

還沒來得及表明愛意,蘇雅安身後出現一個男人身影。

“魏原,這是我未婚夫,從小定下的親事。”

沒有哪一刻比那是來得還要震驚、迷惘、破碎、絕望。

爲什麼你有從小的未婚夫,卻還接受我的靠近?爲什麼你明明知曉,卻從來沒有拒絕過我?

看向那雙依然溫雅微笑的眸子,魏原突然看不懂眸子後的深意。

是的,他有哪一刻真正明白過這個女人,因爲先愛上,所以必然被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接下來的日子,他渾渾噩噩,埃菲爾鐵塔是怎樣,香榭麗舍大街如何漂亮,盧浮宮何等雄偉,又關他屁事!他的女神和未婚夫重遊巴黎,卿卿我我,而他不過是一個連情況夠沒搞清楚的愣頭青!

回國之後,魏原有很長一段時間地消沉,任沈少卿他們怎麼勸也勸不回來。是的,他愛的人不止他一個愛人,原來這世間果真沒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大家都在曖昧,曖昧纔是成人間的遊戲。他突然就迷惑不知所措,怎麼他奉爲女神的人,也會一邊有着自己的愛人,一邊又會搖擺不定地接受他的愛意。

然後冬天的聖誕節,魏原又接到蘇雅安的短信,她要回國一趟。知道不要理睬她的,卻是鬼使神差地跑去接她。只是再見到她,所有的理智都該死地跑到九霄雲外,想要抱着她疼惜她保護

她。

蘇雅安來得時候一臉落寞,她的未婚夫被妖嬈的法國女郎勾引去了,她傷心難過,唯有想到回國療傷。那幾天,魏原沒有帶她回家,而是去了海邊的度假村,整天地陪着她,蒐羅一大堆地玩意哄她開心。

那個夜晚興許他們都喝得有點過頭,又興許燈光太過朦朧,他禁不住抱了蘇雅安,吻她,狠狠地吻她,抱她,擁緊她,似要揉進骨髓裡。而她,沒有拒絕。

魏原顫抖着,心裡卻仿似盛放禮花,一遍一遍地在頭頂閃爍,綻開。整個身心都仿若置身天堂,從來沒有這樣愉悅過,而更滿足的是,他的□□,他的蛻變,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女神。

他是掛着滿足的笑意醒來的,閉眼撲向身側的牀鋪,空空如也。

他猛地睜開眼,看見蘇雅安靜靜地站在窗前。他微笑,“怎麼起得這麼早?”

蘇雅安回過頭來,眼神沒有看他,“魏原,對不起,我要回法國了。”

神經一瞬間繃緊,“爲什麼?”

“他打了我一個晚上的電話,今天早上已經向我解釋了……”

呵呵,心裡之餘苦笑。他是留不住蘇雅安的,如果她心裡有半分他,就不會走得如此迫不及待,連留一刻都覺得是多餘。

魏原躺在牀上,幽幽苦笑。

牀鋪已冷,伊人已去。

呵呵,他不是楊過,蘇雅安更不是小龍女,因爲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從來就不是這樣的,那裡只有堅貞,從來就沒有曖昧,也沒有退而求其次。他忽的想起那本《小王子》,他不是小行星B612上的小王子,也不是那朵小王子精心呵護的玫瑰,因爲至少小王子和玫瑰石相愛着的,他只是那隻可憐的狐狸。

“如果你馴養我,那麼我們之間就會建立某種聯繫。對我而言,你將是宇宙間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小王子馴養了狐狸,可是小王子還是離開了狐狸。

小王子還是那個小王子,而狐狸不再是原來的狐狸。就像此刻,蘇雅安不過是隨意給他一個電話,他卻可以煩躁地搞到自己出車禍。

魏原躺在車裡無比悲哀地想到。

明明頭部受傷,腦袋裡卻清醒異常。

他撥通了一個號碼,不一會兒,那頭就傳來某人聒噪的聲音。

“魏老大,這麼晚了,你又找我什麼事啊?”

那聲音裡掩不住的單純快樂,魏原卻不甘地嫉妒,憑什麼都被傷害,你卻一直這麼快樂?快樂到其實每一次接近他都想惡意地破壞。

他命令地口吻說道,“葉善善,我出車禍了,快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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