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囚奴竟敢大言不慚說什麼交易,在易宸璟看來着實可笑,她的人和她的命都歸他所有,根本不具備談條件的資格。
“除了這幅皮囊外你還有什麼?拋開白家三小姐身份,你只不過是個醜陋、令人作嘔的卑鄙女人。”記不得過去這種說辭只能用來欺騙稚兒,對他,那便是明擺着的欺騙,易宸璟根本不爲所動。
“那你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或打或罵又能好到哪去?”白綺歌沒有絲毫退縮,既非憤怒亦非憎恨的疲憊厭惡繚繞心頭,“帶兵打仗靠無恥手段取勝,單憑猜測便胡亂妄害人性命,堂堂遙國七皇子居然如此不堪,這是你掩蓋不住的本相!”
儘管還不清楚白綺歌本人偷盜佈防圖動機何在,但把佈防圖交給未婚夫君而後轉遞易宸璟是不爭事實,若非佈防圖落入敵人手中,白灝城所率將士也不會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丟了邊陲重地,明辨之下,易宸璟雖是贏家卻未免勝之不武。
擦亮眼睛仔細看看,這世上誰是乾乾淨淨的?她白綺歌是壞人,他易宸璟也未必就是好人。
直白苛刻且不留情面的指責令易宸璟啞口無言,什麼時候起,總被紅綃笑作悶葫蘆的白綺歌竟有了這般伶牙俐齒,就連看別人的目光也這般大膽無畏了?
然而一個人的厭惡不會因爲自己同樣身染罪孽便忘卻,深藏無數日夜的憎恨更不可能一筆勾銷。易宸璟深深記着,記着那日拼命立下戰功獲得父皇嘉獎,興高采烈派人去向昭王提親卻換來噩耗的絕望心死。
揚起手掌死死扼住纖細脖頸,易宸璟眼中泛着血絲,字字狠厲:“我從未說過自己是清白的,哪怕殺遍天下人也要爲紅綃報仇,而你……我會找到證據讓你心服口服,到那時,別怪我心狠手辣,不念舊情!”
沒找到證據的現在不也一樣心狠手辣嗎?
白綺歌想要嘲笑他的矛盾卻說不出半句話,窒息感從胸腔擴散到全身與渾身潮溼冰冷交錯纏雜,比干乾脆脆一刀了斷更加痛苦。
視線漸漸有些模糊,白綺歌用盡力氣維持淡然面色,從容冷靜。
他想看到的不就是她痛苦嗎?
那麼,即便結局是死亡,絕不教他如願以償。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驚呼驀地炸開,一道人影推門而入,正目睹陰暗房中險些釀成的慘劇。
來人是個年輕女子,眉眼和煦桃花粉面,一襲水綠襦裙襯着婀娜身姿嫵媚而高貴,高挽雲鬢說明了已爲人婦的身份。正是這人的闖入救了白綺歌一命--易宸璟雖冷酷卻只是對白綺歌而言,看到那女子闖入便放了手,由着白綺歌癱倒牀邊。
“素鄢,誰讓你來這裡的?”言語中略帶不滿但並非責備,易宸璟側頭瞥了白綺歌一眼,轉身推那女子出門,“下房潮溼陰暗,沒事的時候不要來這種地方。正巧我要去給孃親請安,你隨我一起好了。”
那女子溫順點頭,頗有些遲疑地看了看白綺歌:“這位就是祈安公主?”
“時機成熟自會給你和素嬈介紹。往後見了不必叫她公主,不過是個替嫁的庶民而已,只配給你們當使喚丫頭。”
似是不願那女子與白綺歌接觸,易宸璟一邊將其推出屋外一邊關上門,少頃,白綺歌聽見鐵鏈拴住門閆時沉悶的撞擊聲。
使喚丫頭尚有四處走動的自由,而她只能抱着一身傷病蜷縮角落,可活動範圍也不過數步方圓。最糟糕的是,與易宸璟達成交易以求自保的計劃破滅,白綺歌不得不另覓新策,抓住一切機會謀求生路。
一番折騰後,本就虛弱無力的身子愈發疲憊,白綺歌簡單擦了擦身子換上侍女舊裙,和衣而臥閉目小憩。
誰知道那瘋男人什麼時候又會出現,不想被他折磨死就要學會照顧自己,竭盡所能。
好在易宸璟沒有再來房中,直到天黑前白綺歌都是一個人靜靜躺在牀上休息,聽着屋外風拂綠枝、蟬鳴悽切,無人打擾亦無人前來照料。
時間就在靜謐中飛速流逝。
再睜開眼已是暮色四合,外面傳來細碎摩擦聲驚醒了白綺歌,撐身半躺側耳細聽,過了好一會兒方纔辨出那是有人輕手輕腳撤去門上鐵鏈的聲音。
不是易宸璟,他沒道理如此小心。
會是來送飯的人嗎?白綺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腹內空曠足有一日,剛剛醒來正是飢餓難忍之時,下意識期盼有人能送些食物飲水過來,哪怕只是清湯一碗也好。
片刻鼓搗後,門外的人終於成功撤去鐵鏈推開房門,大概是怕被人發現,進入屋內立即關上門輕輕噓了一聲:“莫聲張,小心叫人聽見。”
那嗓音輕柔婉轉,好似黃鸝,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是你?”白綺歌意外。
那抹水綠身影今天早些時分見過,就是突然闖入然後被易宸璟帶走的那個女子,臨走前回眸一眼包含不少擔憂,令得白綺歌尚未與之交談便先有了三分好感。
“祈安公主喚我素鄢好了。我到斂塵軒時日不長,許多事情都不甚清楚,白日見你和殿下似有不快又不敢多問,只能這時候偷着過來看看。”素鄢取過窗邊油燈點亮,陰冷房間立刻有了幾分暖意。
白綺歌目光一滯,隱約飄來的縷縷香氣勾得飢腸轆轆而鳴,神色不由有些恍惚,素鄢見狀忙打開手中食盒放到牀上,裡面幾碟小菜一碗米飯乍看便知是精心熱過的,撲鼻菜香更顯濃郁。
“我聽看院子的下人說這邊一直無人送飯,想着你氣色不佳恐是病了,方纔從後院廚房要了些剩菜剩飯草草熱過,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細心地將筷子放到白綺歌手中,目光掠過凝着血痕的手腕時,素鄢輕輕吸口涼氣,“怎麼傷成這樣?我去取些創藥來--”
“不必了。”白綺歌忙拉住素鄢衣角,險些碰翻食盒。
易宸璟恨她很到骨子裡,只怕幫助她的人也會遭受連累,白綺歌擔心素鄢會因此受到易宸璟爲難纔出手阻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人於己有益無害。
“創藥不用,傷口總要簡單處理一下。”不由分說扯過白綺歌手腕,素鄢掏出一方乾淨整潔的汗巾蘸着銅盆中剩水細細擦拭,因着傷口有些潰爛不得不多加留意,未到一炷香功夫已是滿額細密汗珠。
此情此情,忽地想起初入軍校時對自己關照有加的前輩。心頭一暖,白綺歌隔着衣袖擦去素鄢頭上汗漬,換來輕柔一笑。
“多謝。”
“該我謝你纔對。”
簡單卻誠摯的道謝令素鄢散去最初拘謹,二人你來我往幾句對話愈發熟悉起來。
“我還有個胞妹喚作素嬈,如今也在斂塵軒伺候殿下。爹爹原本是在朝高官,十多年前一場急病撇下我們母女三人陰陽永隔,到前年爲止,我們一直都寄人籬下靠着舅舅微薄俸祿過活。”說起往事不禁低落,可看到白綺歌狼吞虎嚥,素鄢又忍俊不禁,“慢些,小心噎到--後來殿下找到我們說爹爹曾經對他有恩,無論如何非要安頓好我們母女三人不可,於是我和素嬈就辭別舅舅進了宮當侍女,日子長了與宮裡嬪妃混得熟稔些,一來二去竟被皇上指婚給殿下,這倒是先前不曾想也不敢想的天大恩賜。”
“也就是說,你和你妹妹都是易宸璟的妻子?”白綺歌手一抖,嗆咳好一會兒方纔能順利說話。
其實白綺歌心裡早有點滴猜測,白天見易宸璟對素鄢格外溫柔,二人關係顯然非同一般,只是聯繫記憶中他一貫的冰冷陰鷙,怎麼也無法接受如此溫柔閨秀居然是他妻子的事實。
聽白綺歌發問,素鄢低下頭掩口輕笑,兩頰緋紅:“祈安公主說笑了,我這等出身卑微之人怎可爲皇子正室?雖是皇上指婚,可殿下早就公開言明心有所屬,我和素嬈不過作爲妾室在斂塵軒伺候罷了。”
“可惜了你的溫婉善良。”
白綺歌心裡多少覺着有些惋惜,易宸璟所謂心有所屬是指紅綃公主吧,一個已經死去三年的女人遮住了他雙眼,身邊明明就有值得他愛值得他寵溺的賢妻,爲什麼非要沉浸於過去愛恨糾結不能自拔?紅綃公主真的就那麼好,好到足以令敵國皇子如癡如狂?
許是不同時代教育造就不同性格,素鄢對此並不以爲意:“能侍奉殿下足以,再多便是奢求了,若非殿下幫襯,想來現在我和素嬈還是一介庶民,又或者不知嫁入誰家受苦了呢。倒是祈安公主你,明明是聯姻來的,怎麼看着與殿下那般矛盾對立?咱們女子總要依靠男人才能求一席之地過得安穩,夫君是天是地是靠山,有什麼糾葛說開便好,他日你定當爲王妃,這樣下去哪行。”
“她永遠不會成爲正室。”
未及白綺歌開口,有人從旁冷冷作答。
無論素鄢還是白綺歌對這聲音都分外熟悉,是而不等回身看清猛然推門而入的人是誰,素鄢已白了臉色指尖顫抖:“殿下息怒,祈安公主傷病交困又無人送水送飯,所以我才--”
易宸璟沉着臉打斷素鄢的話,負手踱向牀邊。
“可憐她?我問你,你很瞭解她嗎?知人知面不知心,素鄢,在你眼前的女人不值得可憐,情同姐妹的人她都忍心害死,你對她好就等於助紂爲虐!”
臉側袖風襲過,一陣碗盤碰撞碎裂之聲刺痛耳膜,白綺歌眼睜睜看着還未吃上幾口的溫熱飯菜灑落一地。